《长庚如昼》月陵

10、第 10 章

　　东海上空的蜃雾，已蔓延至谪仙岛。
　　岛上弟子如今需时时巡查水面，防范附近船只因大雾迷航搁浅，近几日已救下不少离开镇海湾欲投奔中原亲眷的居民，安置于偏殿中。
　　巡岛弟子一日三次巡视此处，偶尔也能听到只言片语，说着“摩尼”“神鹿”之语。
　　赵思青回岛时，越云星已候在霜风楼，将近几日东海诸事一一汇报。
　　“海上蜃雾已持续半月，自瀛洲岛灵龟礁处散开，如今大约已覆盖至蓬莱。”
　　“陆上也有流民追随‘摩教’中人至蓬莱海边，听他们说，信奉神鹿，将一切献给神鹿，便会获得无痛无灾不死不灭的永生，已引得许多流民冒险渡海，也有不少流落附近，现也暂时安置于偏殿。”
　　“岛上弟子约半数在灵龟礁，另有安排人每日去陆上采买，但蜃雾不散，远非长久之计。”
　　“平天门那边，可有说法？”赵思青翻看着贺枕流前几日的手札问。
　　“夏门主说，蜃雾因镜天幻境而成，会逐步吞没一切化归虚无，眼下唯有破除幻境一条出路。”
　　然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镜天阁于东海经营数百年，阵法幻象重叠不计其数，单靠平天门化解，实非易事。
　　“段掌门与夏门主先前一同向中原各派发出求援信件，如今各派弟子应当即将抵达东海，我已暗中示意采买弟子密切关注岸上情况，若有前来襄助的同道，会及时接引至岛上。”
　　如今谪仙岛近乎被掏空，夏长淮更是将门下悉数调拨至此，便是赌上一切，也要阻柳沧海于瀛洲，不使其踏足东海半步。
　　天色渐渐暗下来，叶凌云又送来消息。“蜀中山火已烧灼半月，据附近门派传信，应当为天雷引动，目前无法探知引火点位。”
　　“多半是建木。”赵思青自腰封中取出蜃珠，珠身莹润雾气缠绕其上，“建木已死，为何会引来天雷？”
　　蜃珠突然脱手，于半空发散月色一般的光芒。议事厅内的雾气突然减轻了许多，叶凌云甚至能看清楚霜风楼外的台阶，他惊讶地回过头，就见赵思青皱眉欲言又止。“掌门？”
　　“……你留守岛上，我去去就回。”说完取了蜃珠，径自奔东南方而去。

　　瀛洲的蜃雾已浓到伸手不见五指，岛上破阵者之间多靠罗盘指引方向，也难免深一脚浅一脚地磕磕绊绊。
　　赵思青无需探问阵法，也知道夏长淮一定在阵眼处，遵循平天门弟子指引，在一处梅林中寻到了好友。
　　“此行如何？”他竟还有心思说两句玩笑话，“送上门了？”
　　赵思青不答话，取出蜃珠，就见珠子源源不绝吸收附近雾气，不过片刻二人已能看清对方面色。
　　“这蜃珠……”夏长淮促狭地眨眼，“柳星闻给你时，说了什么？”
　　“珠上雾色退去之时，便是我二人再战之日。”
　　蜃珠依旧浮在半空，莹莹月色笼罩在蒙蒙雾气中，裹上几分难以言明的温柔。
　　夏长淮看了半天，又嗤笑出声。“镜天阁主一脉，果真都是……”
　　“什么？”赵思青不解地看向他。
　　夏长淮并未答话，只是看着蜃珠，又仿佛透过珠子，看着别的什么。
　　良久，才轻声开口。
　　“曾经，……也送过我一颗蜃珠。”
　　“但那日棋局后，便碎了。”
　　“他送我时，说的是——凭此珠，可随意进入镜天阁。”
　　赵思青默然——柳星闻竟早已将登岛之法拱手送上，他却远走中原虚耗三月时光——临行前，也许真的该由着夏长淮一观星象。
　　“‘随意’，是指怎样？”他伸出手，蜃珠乖巧地落回掌心。
　　夏长淮闭目片刻。“随步而至，随心所欲，镜天阵法，因你而变。”
　　见赵思青抓了自己胳膊意图同行，又摇头拒绝。“只有持珠人。”
　　“岛上诸般变化，万事小心。”

　　蜃雾虽浓重，却也只及海面之上数丈。赵思青登上灵龟礁最高处的揽星楼，头顶繁星银汉并一弯弦月，脚下是五星逐日法阵，一路行来，未见一个人影。
　　他抬头望向揽星楼塔顶，有人独对高天朗月，本应执剑的手却捏着一枝花。
　　“赵掌门来得倒快。”柳星闻转过身，轻飘飘地落地，“我本以为，你要休养些许时日。”
　　“比不得你，明知我随时会来，却弃剑观花。”赵思青摇头，眼中是一如既往的一片平静。“少阁主约我来此，所为何事？”
　　柳星闻递过花枝，却是一朵芍药。“那日路过青州府，见丛芳绚丽，不由撷了几枝，可惜赵掌门行色匆忙，怕你错过此间春色，特地留了两枝，与君共赏。”
　　“蜃雾之下，民生无望，何来春色？”芍药淡粉的花瓣在夜色中显出几分月白，海风拂过，卷走一片凋零，落在揽星殿的法阵之上。
　　见他不肯接，柳星闻又改口问，“上次蜃龙岛之会，赵掌门已臻无剑化境，不知此次，某可能受教？”他微抬下巴，示意手中芍药，“便以此花为剑。”
　　“我今日来此，不为争斗。”
　　“倘若我说，那处小世界的入口封印，在我身上呢？”
　　又一片花瓣落下来。
　　赵思青伸手取过花枝，指尖触及他的指腹，仿佛云朵拂过的轻柔，却是深不见底的冰凉。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也如同地下暗流一般涌起来——胜负固然重要，但胜负之外，似乎也可以赌一赌，他的眼中，满是苍生大道，又能否容得下面前这个与大道相悖的人？
　　花枝一触即分，月白与绯红相对而立，星空仿佛停滞此间，连海风也不觉染上一丝缱绻——倏尔月白刺破绯红，擦过黑发，一缕发丝攀附其上。
　　而绯红，正正停在对方心口前三寸，持花之人笑着取过耳畔月白，“赵掌门果真攻势凌厉，某受教了。”
　　赵思青退后一步。“我只为破局而来，无意伤人。”
　　“无意伤人，可有意赏花？”
　　两枝芍药脱离二人气劲包裹，花瓣突然散了满地，化作逐日的星，点缀法阵之上。
　　他偏头望去，蜃雾如滚滚流云在脚下翻涌，面前的青年似是在为花朵惋惜。
　　“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