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结海楼》月陵

5、四、

　　四、

　　入门三个月后，柳星闻终于得到允准，可以不必参与晚课，由赵思青单独教导。
　　他满怀期待地想着剑法能更进一步——傍晚时分，越云星急匆匆来寻赵思青，二人又神色凝重地离开了。
　　他不满地独自练剑，虽一招一式间颇见功底，但没有内功，空有招式，这般不伦不类的龙吟剑法，别说挑战赵思青，就是离岛游历，恐怕都过不了执法弟子那关。
　　柳星闻颇有些丧气地擦拭佩剑，又忆起白日里与他切磋的弟子给出的建议。“你是掌门弟子，为何不问问他有没有好的办法？”
　　他抬头，透过窗看出去，那房间尚未点灯，人还没回来。
　　最近一段时日，赵思青总是早出晚归，虽多少避免了二人照面的尴尬，他却总忍不住多想——尤其有几次那人半夜回来时，身上的疲累几乎满溢出来，柳星闻数次想问问他，又心下骂自己不知悔改，对着这人，还有什么必要的关怀可言？
　　赵思青爽约的第一天。柳星闻收了剑，熄灯躺下，静静等待梦境到来。

　　但这次惊雷之音比梦境来得更早——亮如白昼的闪电过后，一道炸雷滚过头顶，柳星闻猛地惊醒，就听到院内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起身透过窗看出去，一人倒伏地上，看身形应当是赵思青，可头发……怎么花白了？
　　顾不得多想，他冲出去扶起那人，在看到他的脸时震惊到手足无措——那确确实实是赵思青，可前世今生，他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他向来是强大的，近乎完美的龙吟掌门，从不会受伤，也绝没有行差踏错，那如今这个双目紧闭脸如金纸的，又是谁？
　　柳星闻试着为他疗伤，只探到他体内经脉干涸，内息在丹田处翻涌，似要炸开一般，他的内力一入对方经脉，就如石沉大海，没了影踪。
　　“赵思青？”他轻唤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去寻邱长老时，那人慢慢睁开眼。
　　“我没事。”看到柳星闻担忧的眼神，赵思青还能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扶我回房吧。”
　　可刚站起身，又突然倒下去。
　　预想中的痛并没有到来。
　　柳星闻将他抱了满怀。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听到那人问。
　　“你无需知晓。”
　　“即便我是你唯一的弟子？”
　　回答他的，只有惊雷和暴雨。
　　柳星闻愤恨地抓着他后背衣物，像要撕裂他一般。“从来都是这样，不管我问什么做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正面回应我，是吗？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甩不脱的污点，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谪仙岛？”
　　赵思青昏昏沉沉的，但还是努力挤出两句话。“你从来都是你，不是什么人的污点……”
　　“柳星闻，为你自己活一次吧。”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活，又凭什么指点我为谁活？”柳星闻猛地咬上他肩膀，咬得齿龈酸涩，可那人眼下竟对他这等冒犯之举毫无反抗之力，“赵思青，你总是这样一副宽容的样子，是不是对谁你都予取予求？为什么我不行？”
　　冰凉的雨幕中，二人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服相互熨帖。
　　“抱歉，我……失约了。”赵思青努力抬起手，抚过柳星闻后颈，低声道，“龙吟剑道第一训，心外无物。”
　　说完，手臂滑下，整个人如同断线木偶一般挂在他唯一的弟子身上。

　　柳星闻停了所有课业修行，一步不离地守着赵思青。
　　他必须在那人醒来时马上问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为自己活一次？”
　　他隐隐约约地猜到，也许赵思青还是那个赵思青。
　　可就算是，他又能怎样？报仇吗？
　　可他也从未想过报仇。
　　揽星殿上那一日，越发清晰地回忆在眼前。他们之间横亘着死亡，便是再努力佯作不知，那柄剑也终究隔绝了所有的情深缘浅，只留下记忆里的一片灰白。
　　柳星闻坐在床边，放纵自己再看那人一眼——眉目依旧是记忆中的那般，却多了一分疲惫凄苦，满头青丝一夜灰白，像是失了生机的草木，像——窗下那一株枯萎的蔷薇。
　　他不知该如何拯救赵思青，一如他不知该如何拯救柳星闻。
　　又或者，他们都被困在曾经的镜天阁少主那热烈而张扬的爱意中，寻不到出路。

　　越云星数次来小院探视，都被柳星闻不着痕迹挡了回去。
　　他怨她带走赵思青，误了他的约，伤了他的人，乱了他的心。
　　到最后，他索性将人拦在门外，“越师姐若是执意不肯告诉我发生何事，我也坚持认为师姐不宜探望掌门。”
　　越云星无奈，只能找了宁九霄来。
　　远远见到宁九霄，柳星闻就绷紧了弦，想着但凡他敢硬闯，便是拼着被逐出门也要拦他一拦，总不能叫赵思青伤得这般不明不白，仿佛所有人都当他是可有可无的外人，所有事他都“无需知晓”？
　　宁九霄一打眼，就见这小弟子完全没了往日的齐整，衣服皱巴着几日没换，双眼熬得通红，眼下又两团乌青，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云星，你先去吧，我去看看。”他偏头吩咐着。
　　越云星担忧地看了一眼二人，转头离开了。
　　“宁长老也是想看一眼就走吗？”柳星闻直勾勾地瞪着他，眼中血丝爬满眼白，平添一丝怖意。
　　“进去吧，我慢慢告诉你。”宁九霄路过他身旁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他认为无需你挂怀，但身为掌门弟子，你应当知道一切。”

　　宁九霄探过赵思青的内息，才回到外间坐下，“你可知三绝剑？”
　　“知道，曾经的第一人孟临渊的佩剑，是神兵，也是魔剑。”
　　“数年前，孟临渊失踪，为防三绝剑流落江湖为害人间，我派前代掌门——也就是你的师祖，耗尽毕生修为，将它封印于谪仙岛上禁地。”
　　“岛上雷电遍布，他意图以天雷之力，经数年之威，磋磨三绝剑中心魔，以消弭此中隐患。”
　　“而封印过后，他也陨落了，只留下一句‘龙吟弟子需世代看守此剑’，就骤然离世。”
　　“前些时日，封印不知为何突然松动，看守禁地的弟子受其蛊惑互欧，你师父便撤了防守，由他与门中几位长老轮番以内力镇压看守。”
　　“那日夜里，三绝剑突然光芒大涨，眼见着便要祸及岛上弟子，他只能以身饲虎，勉力做了三绝剑的宿主，与它血脉相通，又将心魔镇于丹田中，才至今未醒。”
　　“你是思青唯一的弟子，也是他寄予厚望的后继之人，或早或晚，你总要知晓这些。”宁九霄起身往外走，“望你莫怪他隐瞒，他……只是不想你过早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