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反派培养成正道的光》五昂汪

2、黄金百两

　　木林想，他们怕自己是应该的。
　　她想着话本里关于自己的那几段交代：江湖杀手组织“月影”里的王牌，后来月影被几大门派围攻，她接了宫主交给她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解决这两个魔头。可是任务失败了，她死在顾安的蛊毒下，尸骨无存。
　　她脑海里多出这段记忆的时候很茫然——我要报仇吗？
　　然后紧接是愤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愤怒。
　　她想起了她家破人亡的小时候，宫主把她从血海尸山里抱了出来，告诉她你从此之后只能在月影里做杀手才能活下去。
　　她想活，于是她兢兢业业做了十八年的杀手，出色地完成了各项任务。
　　可是前不久，她的任务出了岔子。
　　她按照任务要求杀了那个山庄庄主，可是那个十七岁的姑娘哭着往她暗器上撞。
　　她拉开姑娘说：“我的任务里没有你，你不用死。”
　　那个姑娘哭着说：“你杀了我爹，我不死还有什么活路，嫁给独孤剑那个色眯眯的老头子吗？”
　　木林说：“你不想嫁，可以杀了他。”
　　姑娘说：“我不像你，木林，这世界多的是弱者，你根本没想过我们这些人能怎么活。”
　　木林说不出什么劝人的话了，那个姑娘捡起地上的毒箭，猛地扎向自己的脖子，血喷出来，姑娘一身白裙血色星星点点，她低头，血没入她一身玄色深衣，再无踪影。
　　只有满身的血腥气，洗也洗不掉。
　　她们怎么活？木林惶然，被她杀掉的人还遗留于世的那些痕迹，藏然窘迫地都怎么在活？
　　木林看向满手洗不掉的血。
　　她木木然地又在怎么活？
　　她报告给宫主，说多杀了一人。
　　宫主摆摆手说没关系，一条人命而已。
　　她疑惑，没关系吗？真的没关系吗？
　　宫主温柔地问：“木林，你怎么了？”
　　木林说不知道，但是她总觉得有些害怕。害怕自己。
　　宫主说：“你怕自己是应该的。毕竟你是月影无往不利的大杀器啊。和那个天下第一白日梦教教主都能过上几百招的大高手，江湖上谁不怕你。”
　　木林还是说不知道。
　　宫主那样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别想太多啦木林，你天生属于月影宫，你天生就适合做杀手。”
　　也就是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这个世界是个话本，梦里有两个惨兮兮的小孩，后来他们变得很厉害，大点的那个用诡计让她中了蛊毒。
　　她看着那个下毒的少年，白皙透明的皮肤，瘦弱得仿佛风吹就碎，不带一丝情感的，居高临下地看她，像条抬高了颈吐信的蛇。
　　木林瘫在地上，对这个少年说：“你快死了。”
　　少年冷酷地说：“你已经死了。”
　　是啊，毒蔓延过每寸经脉，又麻又疼，痉挛着，却动弹不得。
　　死原来是这么绝望的一件事。
　　她虽然死了但是故事还在继续，于是她看到这个摆明了活不久的少年在不久之后还要同另一个生龙活虎拿着宝剑的少年战斗。
　　那个拿着宝剑的少年意气风发地说：“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活不久的少年残破得像一只枯叶蝶，却仍挡在妹妹身前，对妹妹说：“顾清，逃。”
　　然而哥哥和妹妹一个都没逃掉。
　　木林对宫主说：“我不想杀人了。”
　　宫主说：“可是木林，你不杀人能做什么呢？”
　　木林说：“我想做个好人。”
　　宫主笑了：“江湖上没人会同意你做个好人的。”
　　可是我想做，我要做。木林沉默的眼神在向宫主这样叫嚣。
　　宫主有些怜悯地碰了碰她的脸：“你怎么向我们证明你可以成为一个好人呢？”
　　于是木林来了，她出现在顾安和顾清身前，恍若神明天降。
　　他们说这两个小孩天生坏种，她偏要和世人赌一把。
　　如果这两个小孩不用在生死间苦苦挣扎，如果他们能见识到这江湖险恶外的善一面，如果他们有同旁的小孩一样的爱……
　　那么我赌，他们可以成为一个好人。
　　可是木林好像不懂如何去爱人。
　　顾安看着捂着肚子痛得死去活来的顾清，脸色铁青地看向木林：“你给她吃了什么？”
　　木林再怎么回想，也想不出今日的吃食里有什么问题，手抬起又放下，最后什么也没解释：“我、我去给她请大夫。”
　　大夫诊完脉就开始骂：“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难道不知道饿很久的人一下吃太多会把胃撑破吗？”
　　木林一惊：“那怎么办？”
　　大夫：“我先给她施针，你且用这方子去抓药，每日晨昏都吃一剂，吃个两三天，用膳要清淡养胃。”
　　木林拿了方子便走。
　　大夫：“慢着！”
　　他叫住木林，对着顾安又打量了几眼，啧啧了两声：“气血怎么能亏成这样，我再给你一副方子，给这小子好好调理调理，不然这小子活不到弱冠。”
　　顾安垂着眸，手指蜷了一下。
　　木林提着药回来的时候大夫已经走了，顾清安静睡着。
　　她正要去熬药，顾安就起身说道：“我来。”
　　木林知道顾安在提防她：“大夫说了，我并未下毒。”
　　顾安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但东西是你给她吃的，我并不认为不知道这个常识的你能熬好一锅药。”
　　木林：“……”无法反驳。
　　顾安：“我明日要去镇上。”
　　木林：“你要什么东西，我给你带。”
　　顾安冷笑：“放心吧，顾清在这，我跑不了。”
　　木林静静地看了顾安一会，眼神是直白的审视。
　　顾安讨厌这样的审视。
　　它来自于一个比自己强大得多得多的人别有用心的绑架。
　　顾安低着头，恶趣味地想：他要是在外面藏一天不回来，这个女人会不会一生气就把他给剁了。
　　“你需要多少钱？”
　　他抬头：“什么？”
　　木林说：“你需要多少钱？”
　　顾安秉持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比了个大数额。
　　木林解下腰间沉甸甸的钱袋，丢给顾安，顾安一时没承受住这股劲，往后踉跄了两步。
　　木林嘱咐道：“别赌、别嫖，遇到危险你就往这个客栈的方向跑，喊我的名字。”
　　顾安好奇：“隔那么远你也能听到？”
　　木林：“百里内就能听到。”
　　顾安：“那你赶过来要多久？”
　　木林：“三息之内。”
　　顾安点点头。天下第三，果然是怪物。
　　顾清喝药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两人的交谈。
　　顾安：“若是我晚上未能及时回来，你煎药。火千万要小些。”
　　木林：“好的。”
　　……哥哥要去镇上做什么？
　　镇上很热闹。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的正是近日来江湖上人人谈论的故事，江湖上的人拼拼凑凑，这故事竟能预言好多江湖上即将发生的事。
　　只是故事绝不会按照原来的路线发展，说不定还会彻底乱掉。
　　顾安没这兴趣听话本里的男主角如何闯荡江湖。
　　他走进这家茶馆的目的很明确。
　　镇上有位百晓生坐镇在这茶馆内，只要给够钱，不管你是谁，都能得到想要的信息。
　　他径直往茶馆的最深处走。
　　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昏暗中，大家都遮掩着面容。
　　台子上站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他朗声道：“今日堂主只卖一个人的消息。价高者得。”
　　人群中有人急了：“今日怎么只有一位？”
　　管事的不咸不淡地回：“今日堂主心情不好。”
　　于是有些自觉钱没带够的只能灰溜溜地回。
　　熙攘中，有人撞到了顾安，低头一看是个矮小子，张嘴就骂道：“狗娘养的，没长眼啊。”
　　顾安的脸隐在昏暗中，阴鸷地看他一眼。
　　那人被看得头皮发麻，抬手想挥一巴掌下去，却被管事的拦住了，管事的冷冷地警告道：“来者是客，堂主不喜欢客人不高兴。”
　　那人愤愤地甩了下手，轻蔑道：“一个狗崽子，身上几个钱，就敢来百晓堂。”
　　顾安不同他计较，捏了捏自己沉甸甸的钱袋，很是有底气，他可是向木林要了一百两银子呢。
　　在场的人当然是越少竞争对手越好，看着顾安好欺负，开始七嘴八舌地道：
　　“这是谁家小孩？”
　　“来捣乱的吧？”
　　“别到时候乱喊价，乱了堂主的规矩！”
　　管事的走过来，客气地对他道：“这位小公子，我们可能要验一下。”
　　顾安把自己的钱袋给这个管事。
　　管事只是打开看了一眼，就恭恭敬敬地将钱袋双手递了回来。
　　然后走回台子上道：“今日起拍价，一百两银子。”
　　顾安皱起眉头，不明白这管事的意思。
　　有人惊道：“今日起拍价怎么这么高！”
　　比这声音更高的是一道加价声：“二百两！”
　　“三百两！”……
　　越来越多的人知难而退，那个撞到顾安的人高声喊了句“一千两”，场上有一瞬间的寂静。
　　他得意洋洋地看向顾安：“小崽子，你不会只带够了起拍价吧。”
　　顾安无意争执，转身欲离开。
　　没想到管事的直直地看向他道：“小公子不加价吗？”
　　顾安心中疑惑更甚，忽然福至心灵，打开钱袋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触电似的缩回了，啪得把钱袋口缩紧。
　　天杀的木林。
　　这一百两，给的原来是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