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尚书》长蝉

1、新年

　　腊月寒冬,京城小巷里飘着饭菜的香气,灯火通明。
　　午夜时分。
　　夜空中绽出了串串烟花,将黑夜映得温柔。
　　“汪汪,汪汪汪……”守门的小花突然叫了起来,伴着新岁的爆竹,热闹又喜庆。
　　它浑身雪白,身子有两人环抱那么大,箭似地冲向了屋内。
　　灶房里,烧滚了的热锅里冒着雪白雾气，将忙碌之人的身影衬得朦胧,只消
　　得瞧见几缓乌黑的发,如瀑地披在他的肩头。
　　小花从门口蹿了进来,知道人在忙,便只是跟在他旁边晃着它如扫帚一般的尾巴。
　　跟着小花进来的,是一个长相坚毅英俊的青年,一身深色闲袍,看着灶台前包饺子的人,如墨的眸子染了几点笑意。
　　“夫人。”他开口唤道,男子因常年习武,发出的嗓音醇厚沙哑。
　　正忙着包完最后一个饺子的洛时侧过头,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嗯,你过来搭把手,别让火灭了。”
　　青年的手指纤细带着薄茧,指尖沾着面粉,脸上是清浅的笑意,眼尾泛着红。
　　贺玖快步走了过来,往灶洞里添了几根柴,火光映得他的轮廓分明。
　　洛时把包好的饺子从砧板上拾起来下入锅中,雪白的饺子入锅渐渐胀大,
　　瞧着喜人极了。
　　也就借着这会儿空闲,贺玖在另一口烧好水的锅里舀了些热水倒进木架上的净手盆里,又加了点冷水兑进去,让洛时先洗手。
　　青年的手白净好看,根根分明,泡在水里,美得像朵白芙蓉。
　　贺玖没念过多少书,但封了官职后也就多学了些。有模有样:“夫人手如细葱,甚是好看。”
　　“怎么突然这么文绉绉的了。”洛时浸湿手,将手上面粉搓了个干净,接过贺玖递来的手巾,会心一笑。
　　一时让人失了神。
　　“我家夫人现在可是当朝尚书，我不得多学学?”贺玖笑吟吟的说着,替他拨开了遮住视线的鬓发，目光温柔。
　　洛时的脸红了几分,总觉这人最近越来越无赖了。
　　这还是当初那个贺老九吗?
　　见他不说话,贺玖忽的抱住他,把人带进怀里。
　　屋外是喜庆的爆竹声,似乎还夹杂着孩童的欢声笑语,以及人们的闲话家常。
　　今日是大年前夕,朝廷准了几日的假。
　　贺玖特地把营里的事安排好,又在路边铺子买了不少东西都放进里屋了。
　　“锅里饺子再不捞就要煮坏了。”
　　洛时眨了眨眼,提醒道。
　　这才把神思飘远的贺玖拉了回来。
　　洛时想帮忙,却被某人拒绝了:“水烫,我端着就好,你看着小花就行,别让它乱跑。”
　　小花摇了摇大脑瓜子,尾巴晃了晃,乖巧地跟在洛时身边。
　　乱跑,不可能的。
　　洛时知道他的意思,这些年也习惯了。这个人即便官至将军,也还是当初的样子,总能烘得他暖乎乎的。
　　两人一狗往饭厅里走。
　　贺玖一向粗枝大叶,也不知道为什么洛时忽然就不高兴了。顿时紧张起来:“可是我哪里说错话了?”
　　洛时想到前些日子跟兵部同僚打听的消息。
　　边关几年一直不太平,年后据说还有场仗要打……
　　兀得听见贺玖说话,心也紧了。
　　“没事。”洛时摇摇头,吸了吸鼻子。
　　相处了这么久,贺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挪了挪椅子,坐在他身旁,瞥见他微红的眼,着急道:“怎么还哭了,大过年的。是我哪儿做的不好,我一定改。”
　　“没哭。”
　　洛时抬头,直拗地看着他,眼睛却是湿漉漉的。
　　“嗯,没哭,是我看花了眼。”
　　贺玖替他擦了下眼尾,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果不其然,某人顿时红了脸,羞羞怯怯,面皮还是和以前一样薄。
　　“先吃饭。”
　　洛时说着,飞快撇过视线。
　　屋外是万家灯火,屋内是暖炉小桌,贺玖吭哧吭哧吃完,便撑着下巴盯着洛时看,似要看出朵花儿来。
　　洛时还想给他再添,贺玖只说自己饱了。
　　晚饭过后。洗漱完,贺玖便一弯腰把人抱臂弯里往里屋跑,猴急得跟什么似的。
　　被褥厚,但却是冷的。
　　但两人睡在一处,没一会儿就能暖和起来。洛时的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至于小花,现在已经回自己的小窝了。
　　“明天是大年初一,咱们一起过。”去年就没赶回来,所以今天贺玖格外珍重。
　　他靠在洛时的颈边,蹭了蹭。
　　“嗯,明日得早些起来,对联也得写,写什么我已经想好了……”
　　洛时被他勾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说着明日的安排,却不曾注意到,贺玖
　　宠溺温柔又染起欲意的眸子。
　　直等洛时说完。
　　“夫人。”
　　“嗯?”洛时只觉自己忽然被什么东西抵住了,脸“唰——”地红了。
　　“咱们睡吧。”
　　“灯还没熄……唔……”
　　若说贺玖与洛时的故事，还得从十四年前的乡柯村说起——
　　村里乐趣不多,妇女忙着纺纱带娃,庄稼汉子个顶个的健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声鸡鸣响彻:“咯咯咯——”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少年春衫,意气风发。贺玖带着束脩一路去学堂,脑子里已经打算好怎么逃学了。
　　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拾来的竹竿子,一路哼着小调。
　　他的身后还跟着俩个伴儿,都是同村的。
　　村里头读书人少,因此路上,遇着几个婶子都稀奇地看着他们仨儿。
　　“九哥,我家昨天从山上带了一窝兔子回来,等散了学,要不要来看看?我送你几只。”
　　王狗儿凑上前,道。
　　一旁的沐水儿瞥了他一眼,道:“王婶子没炖了?”
　　王狗儿眼一直,肩膀搭在了他身上,憨笑道:“没,我跟她说九哥儿喜欢,特意让她留着。”
　　其实是他自己舍不得。但家里头怕麻烦,不养兔子。
　　这话说得小声。
　　但还是被走在前头的贺老九听见了。
　　“王苟!”气得贺老九连大名儿都喊了出来。
　　王狗儿往沐水儿身后一躲,偏生沐水儿又往旁边一挪,便只能被贺老九捉个正着。
　　“我喜欢兔子?被传出去我脸还要不要了!”
　　在贺玖脑子里,像兔子这种东西是只有女孩儿才喜欢的,他一个男汉子,养那玩意儿干啥!
　　王狗儿被某人收拾了一顿，衣袍都落了灰。
　　还不忘道:“九哥儿,你就帮帮我吧,要实在不想养,到时候送别人也成啊。”
　　沐水儿则在一旁咯咯嘲笑。
　　“九哥你都没动真格儿。”
　　王狗儿瞪了他一眼,沐水儿你这个王八羔子,要不是李夫子布置的课业还得靠你,我……
　　算起来,沐水儿算是他们三人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了。
　　贺老九一心想着当武将,王狗儿就想安安心心做点小生意。
　　“行了,别嚎了,答应了行了吧。”
　　见王狗儿这么惨兮兮的,贺玖觉得养就养吧。
　　学堂设在镇上的街口,旁边还开着家药铺。
　　贺玖三人步入学堂时,就觉着里头闹哄哄的,一打听才知道,学堂里新来了个女学子。
　　“他们说那女弟子长得可好看了,比咱们村的村花都好看。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
　　打听一圈回来的王狗儿兴冲冲道,脸都激动得红了。
　　沐水儿憋了一句:“出息。”
　　贺玖不感兴趣,只想赶紧把束脩交了。
　　“你们想看就看吧,我先去找夫子。”贺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学堂内院走。
　　……
　　夫子书房内。
　　年过半百的李夫子坐在书案前,审视着面前的少年。
　　刚才他已将许多古籍都考教了一番,面前的人都能对答如流。
　　一身女装穿在他身上竟一点儿不违和。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男扮女装求学……”现在大晏朝风气都这么开放了么?
　　果然还是他老了啊。
　　俩人谈话声并不大,可贺玖站在门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新来的女弟子,是男的?
　　不一会儿,谈话声渐渐停了。贺玖赶忙躲了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贺玖悄悄探头瞧了一眼。
　　少年似乎有所发觉,一转身,却并没瞧见别的人。
　　贺玖心有余悸,不过……他真好看,比村花漂亮多了。
　　过了好一会儿,贺玖才从暗处出来。敲响了夫子书房的门。
　　只见刚才还笑眼明媚,因为招了个好苗子而高兴的李夫子,这会儿苦了脸,贺玖学武是个好苗子,为人也还算端正,就是对文墨之事一窍不通啊。
　　“来了?”他起身,让一旁的书童接过贺玖送来的东西。
　　“嗯,夫子。”贺玖拱手行礼,虽不爱文术,但对于年长的李夫子,他还是尊敬的。
　　“明年就是县试了,你有何打算?”李夫子盯了他半晌,上次县试贺玖就没过。
　　“贺家就剩你和你六哥两个苗子了。你六哥现在进了京,当了官,你若是也能考去京城……”
　　贺家九个儿子,有七个死在了战场上,甚至有个还做成了副将。
　　这在普通百姓家,可谓是莫大的荣光。可风光背后,是血淋淋的人命。
　　晏昭帝即位后,前朝遗留的烂摊子不少,边疆也时在动乱。
　　也就这几年才好一些。
　　贺玖曾经亲眼见到过自己四哥中了毒箭后的样子,无药可解,只能等死。他那时不懂,甚至还疑惑,为什么五哥回来后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了。
　　那天,阳光很暖,偶尔吹过的清风是凉爽的。
　　“大丈夫就应该马革裹尸战沙场,我不后悔去投军,若边防被破,何来大家?
　　又何来小家?”
　　“我曾经见到过战场上颠沛流离的百姓,妻离子散,天人永隔。”
　　“我觉得,我应该站出来,也必须站出来。我们的血骨,会筑成护佑一方百姓堡垒。”
　　贺玖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李夫子也大概猜到了些什么,贺玖现在也不过十五,说这些话题确实有些早了。
　　于是便道:“即便你想去参军,若没有半分头脑，一介莽夫又如何能成大业,不若安下心来，学些谋略。”
　　这一番话说得颇有道理。
　　贺玖想了想，点点头。
　　“你刚才进来时可见着了新来的弟子?”
　　“嗯。”
　　“课业上若有什么问题,尽可以去向他请教。”
　　“他是女孩子。”贺玖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脾气也比较暴躁,剑眉一蹙,乍一看像是要吃人。
　　学堂里不少弟子平常都是有些怕这位爷的。
　　“女孩子怎么了?讨论学术不分男女。”李夫子理直气壮,见贺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随口道:“难不成你还想娶人家过门不成?”
　　殊不知,这句话在将来,竟真一语成谶了。
　　贺玖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怎么可能?
　　“和同龄之人相处,请教问题,你态度也得放柔,像现在这样就不行。
　　“可我本来就长这样啊。”
　　贺玖其实长得并不丑,五官清晰,棱角分明,就是不笑时显得冷峻。
　　“那就多笑一笑。”李夫子嘴角抽了抽,失手拔了自个儿一根长须,五官都扭曲起来。
　　贺玖忍住笑意,板正地问:“怎么笑?”
　　“你问别人去,老夫不回答稚童之问。”
　　李夫子还在心疼自己胡子,挥了挥手,让贺玖先下去。
　　……
　　贺玖刚从书房出来,学堂庭院里的梨花树长势极好,雪白的霜蕊挂在枝桠上,像覆了层冬雪,夹杂着特有的清香。
　　而那个人的身影隐在这片朦胧了的花影里,梦幻得不像话。
　　少年的嗓音很是清润好听,有如山涧中划过峭壁的浅涓细流,又有如花簇下啼啭的早莺。
　　“我叫洛时。洛水的洛,时辰的时。”
　　“我叫王苟,他叫沐隋。”王狗儿挺直的身子,音量低得不像他。
　　天知道他有多激动,学堂唯一的女弟子跟他讲话了!
　　“你们知道学堂的书屋在哪儿吗?”
　　这……王苟挠了挠头,他又不喜欢读书。只好求助似地看向了沐隋。
　　沐隋祖上出过文官,家中藏书不少,也极少去学堂的藏书屋,听说去年重新变了位置,也就不清楚了。
　　王苟见他神色便知晓答案了,心里有些沮丧,女弟子的第一个请求他就没办到。
　　忽而,他抬头,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的贺玖。
　　贺玖见王苟将视线投过来,撒腿就想走。
　　“九哥~”
　　王苟‘含情脉脉’的望向他,像朵迎风招展的花骨朵儿,用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发出求救信号,好像他的天神就在眼前。
　　我不认识他。
　　贺玖默默想着,步子却是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
　　九哥,我太感动了。
　　王苟飞快凑到他的身边。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贺玖扭过头。
　　别看我,没结果。
　　“什么事?”贺玖话是对着王苟说的,魂却已经飘向了对面。
　　也就那样吧,哪有他英俊潇洒,风流调傥。
　　洛时一身学堂发的竹青色弟子粗衣,没有冠发,只用一根丝带将墨发懒懒的绑在脑后,模样清隽,雌雄莫辨。
　　望见贺玖发红的脸,还没等他说话。
　　王苟先“哇”了一声,道:“九哥,你脸怎么红了。”
　　“有吗?”
　　贺玖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略带警告地看向王苟。
　　偏偏王苟还没领会到。
　　“有……”正要说话,被沐隋用胳膊肘撞了撞,这才反应过来:“没,没有。”
　　“我叫贺玖,你是,今天新来的女弟子?”
　　贺玖将目光投到洛时身上,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内心却炸开了花。
　　“嗯,我叫洛时。”
　　洛时见贺玖的第一眼,印象是什么样的呢?
　　嗯,别扭。
　　还很凶。
　　不会是学堂的刺头吧?他以后是不是得躲着点走?
　　“九哥,他想知道学堂的 藏书房在哪儿。”
　　王苟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开口说话的是沐隋。
　　贺玖没怎么用心读过书,倒不是不想,就是读不进去。这几年下来,肚子里笔墨没多少,倒是把学堂摸得清二楚。
　　甚至出了学堂,哪条巷子有狗他都知道。
　　这么好学?
　　贺玖眉毛一挑,夫子说这人学问高,可他偏就不信,如今看来,倒是信了几分。
　　而这一幕落在洛时眼中。
　　呃,更凶了。
　　他不会要吃人吧?要不我还是走吧,等会儿问问其他弟子。
　　“我还是……”洛时想要说自己不想去了。
　　却见贺玖露出了笑容,八颗牙都露出来了,很灿烂,眼睛也睁得老大。
　　“这里我熟,我带你去吧。”贺玖想起夫子的话,嗯,要保持笑容。
　　绝对不能去,这人绝对没安好心。
　　洛时心里的小人疯狂喊着。想起话本里吃人的妖怪——
　　“哈哈哈哈,咯咯。没人能救你了。”
　　“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再把你剁成馅儿……
　　脚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不用了,我不去了。”他匆忙道,立马就往后跑。
　　但他这小身板,哪儿跑得过跟皮猴子似的贺玖。
　　贺玖抓住他的手臂,以为这人是害羞。
　　心道：两个大老爷们儿害羞个什么劲儿?
　　不过,他力气好小。
　　贺玖觉得自己一用力,就能把这人手给捏坏了。于是直接搂腰把人扛起来
　　走了。
　　嘴里还道:“别害羞嘛,我又不吃人。藏书房就是学堂后院西北角的园子里,
　　我带你去。”
　　而这话落在洛时耳中就成了——
　　“马上我就可以把你抽筋剥皮……”
　　洛时也就十四岁的样子,长得比同龄人还瘦弱一些,这会儿挣扎着,嘴里还都
　　囔着:“不要吃我……不想剥皮……”
　　“老实点,别乱动。”
　　贺玖拍了他一下,就像在村子里教训那些顽皮的小屁孩一样。
　　洛时瞬间绷紧了身体,好歹是读过些书的,表情羞愤欲死。
　　这人,居然,居然打他的屁股!
　　呜呜呜,学堂有妖怪!
　　贺玖感受到没了动静,便加快了脚步。
　　“到了。”
　　直到进了藏书房,贺玖才把人放了下来。却发现之前还仙气飘飘,漂亮出尘的洛时,这会儿低着头,坐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知道你感动,但也不必这样,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
　　贺玖摆了摆手,神情得意。
　　他可真聪明。
　　知道洛时面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把人扛过来了。
　　瞧瞧,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洛时不吭声,鼻子一抽一抽的。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直到贺玖蹲下身子,才发现某人发红的眼睛。
　　“怎么还感动得了呢?”少年一脸苦恼。
　　“没有。”
　　似乎是感受到这人没有要把自己剥皮抽筋的意思,洛时壮着胆子闷声道。
　　“好好,你没有哭。”
　　贺玖还以为他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哭了,便打圆场道。
　　洛时向来脾气好,不会轻易生气,这会儿是又气又委屈。
　　他没有感动!他是被这人吓哭的!
　　……
　　学堂庭院内。
　　梨花随着陡然吹过的一阵风落下,仿佛下了一场初雪。
　　王苗呆愣愣地看着贺玖两人离去的身影,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我没看错吧?九哥刚刚,直接把洛姑娘扛走了?!”这也不像九哥儿会做的事啊。
　　沐有也惊讶,但并未表现得太明显。
　　木着脸,点点头。
　　“咱们要不要追过去看看?”王苟挠了挠头,问道
　　沐隋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去藏书房的路?”
　　王狗二儿摇摇头。
　　“九哥不是那种人,不会欺负人家小姑娘的。”沐隋倒是一点儿不担心,又道:“我们先进屋,下午夫子就要讲学了。
　　说完,便快步走了。
　　王狗儿在后头追:“你等等我啊。”
　　……
　　而不会被欺负的洛时·小姑娘,正一脸控诉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自己有腿。”
　　“我会走路的。”
　　“不用你扛。”
　　贺玖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拉着洛时从地上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低着头,有错便认,真诚地道歉。如同一股清泉,浇掉了洛时所有的愤感。
　　反倒让洛时有些不自在。
　　这个人,在跟自己……道歉?
　　“其实也没关系了……还要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洛时向来吃软不吃硬,便说道。
　　新来的弟子,脾气真好。
　　贺玖心里想着。
　　误会虽然解开了,但洛时面对贺玖时,还是有些害怕。
　　“你……不走吗?”
　　洛时从架上拿了一本书。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翻看起来。
　　藏书房的书向来是对学堂所有弟子开放的,可以在屋内阅览,但不得私自带出,一经发现有违者,直接赶出学堂。
　　贺玖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书——
　　《大晏朝大年事纪》。
　　于是也拿了本书,坐在他旁边,认真地翻开书。
　　“好久没来这儿,看看再走。”
　　洛时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瞟旁边的人一眼。
　　搞得贺玖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浮想联翩。
　　这人老盯着自己看干什么……
　　“你……”贺玖刚想开口问。
　　就听洛时也开口了:“你……”
　　“你先说。”贺玖道。
　　洛时盯着他手上的书,语气似乎藏着笑:“你书拿反了。”
　　“啊?”贺玖仔细看了看,确实拿反了。于是便重新拿正。朝着洛时露出了整齐的八颗大白牙:“谢谢。”
　　“不,不用……”洛时也没之前那么怕了,就莫名觉得——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吓人。
　　藏书屋外是一个菜园子,油菜花金黄的,一片片,连成了花海。
　　学堂今日才开始这年的招生,都忙着找夫子,交好友,藏书屋也就少有人光顾了。
　　眼下就只有贺玖和洛时。
　　贺玖盯着手里的书看了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于是便干脆发起呆,要不是耳边传来翻书的声音,贺玖都以为这人和自己一样在发呆了。
　　眼见了窗外日头逐渐高升。
　　贺玖才开说话:“那个……洛时,已经中午了。”
　　“嗯?”洛时从书中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无端动人。
　　“中午不可以呆在这儿吗?”他问道,手中的书已经合上了,不舍地把书放回架子。
　　贺玖想了想,如实道:“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你不饭吗?”
　　没等洛时摇头,肚子已经先他一步抗议。
　　“咕~咕咕~”
　　洛时顿时面色发窘,点点头。
　　“我带你去饭堂。”贺玖说道,抬步便走,一转头,见洛时还留在原地。一伸手,
　　拉着他走。
　　“我是女孩。”落时忽然想起自己仅剩的倔强。
　　果然,贺玖松了手。道:“那走吧,我不拉你。
　　两个人并肩走着。贺玖比洛时高了一个头,却意外地相衬。
　　入饭堂时不少人瞧见他们两个,纷纷看直了眼,还不忘扎难讨论。
　　饭堂的菜还算可以,三荤三素一汤,放在平常百姓家已经算不错的了,这样的也就今日和在学堂过节时才有。
　　所以贺玖才会急着来吃饭。
　　当然,主要还是自己新交的朋友饿了。
　　“我们现在算朋友吗?洛时,我想和你做朋友。夫子让我平日有问题多向
　　你请教。”
　　贺玖贴心地将从另一桌荤菜里抢救出来的红烧肉放进了洛时碗里,一脸希望地看着他。
　　洛时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关心,在府里……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洛时笑了笑。嗯,朋友。
　　“你笑起来真好看,比……嗯……比我家那只花鸡还漂亮。”贺欢刨
　　了几口饭,含糊地道。
　　他是……在夸人吧?
　　洛时有些犹豫地想着。
　　另一桌。
　　“沐水儿,咱们要过去吗?”王苟支在桌上,有些羡慕地看向贺玖那桌。结果
　　刚转头,就见沐隋已经端着饭碗过去了。
　　他也赶忙端着碗追过去。
　　“九哥,洛姑娘。”
　　沐隋坐在了旁边,打了招呼。王苟也跟着走了过来。一双眼频频望向贺玖,似在问:刚刚你们干什么去了?你好好扛着人家姑娘走干什么?
　　贺玖知道洛时并非女儿身,但身为朋友,自然要保守秘密。
　　也就不主动跟俩人解释。
　　沐隋刚才吃饭时,听见不少人聊这位洛时,还说夫子很满意这个新来的弟子,对其很是赞赏。也不由得想切磋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