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尽处是昌南》香椿折耳根

1、不过是个胆小鬼

　　刚立春，树枝都还是光秃秃的，野草好不容易从水泥柏油地面的缝隙里冒出一些生机。新绿仍掩不住严寒，周五公司下班聚餐后罗三宝吹了冷风，淋了雨，还没好透的感冒又加重了，当夜就发了烧。
　　诺大的城市，老社区里，楼下儿童的玩乐声，附近高架桥上的车流声，出租屋卫生间坏掉的的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声响一起给罗三宝的午觉提供了清晰的背景乐。这让一直觉眠浅的三宝更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半梦半醒。她迷迷糊糊地眯了眼飘窗，阳光照在淡黄色的窗帘上，时间好像凝固了。罗三宝穿着厚实的棉衣缩在被子里，身上发的汗还没干透，不睡觉也不知道做什么，于是遵从内心的一声声呼喊，“闭眼吧！闭眼吧！”
　　眼刚阂起，罗三宝毫不意外地立马落入梦境。梦里的罗三宝无论怎么游都像是长在水里一般，蛙泳，自由泳，蝶泳换着来，即便是瞎游，闭着眼也能轻轻松松一口气潜个四百米。场景一直在变，她忙不迭地从一个泳池穿梭到另一个泳池，只是有些泳池拥挤窄小，到处氤着热气，温暖地让人直想睡觉，有的宽敞干净，水温却异常冰冷。她游着游着，自己莫名其妙地直立行走起来，走着走着露出水面，然后发现原先的泳池变成茫茫无尽头的海滩。各类沙石硌得脚生疼，等她回头想再回到水里时，却发现海水退潮，海浪已经离得很远了。场景一变再变，三宝还想在梦里多游会儿，可游着游着，场景变成了一个陌生公司的大门。门口的信息墙边有张桌子，桌上有好几封红包信件，其中有两个大大的挂着流苏的红包，红包中间镂空，写着祝贺词：邓波新婚快乐。三宝揉揉眼走近看，红包上的字越来越大：邓波新婚快乐。
　　三宝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一边心中嘀咕，王八蛋，这么快就结婚了吗？一边慌里慌张地拿起手机，想把红包上的字拍得清楚些。她瞄了眼周围，确定并无旁人，又怕有人突然出现，自己被抓个正着，着急忙慌之下，心慌手抖，红包被拍得魂飞魄散。三宝随即从一阵心塞，难过中醒来。
　　她睁开眼的时候，阳光依然照在飘窗的窗帘上，光透过窗帘，烘得整个屋子暖洋洋的。三宝咳了两声，心想，胡梦呀胡梦，明明已经断了大半年的联系了，怎么他的婚礼红包会出现在自己梦里呢？红包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不怕被人拿走吗？转念一想，自己怎么较真起梦境了？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发烧把脑子烧出问题了。
　　三宝想再酝酿睡意，却再也睡不着，干脆躺着闭目养神，只是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又出现了从前和邓波的种种对话。想着想着，眼泪不禁滚下来。好多没说出口的话堵在胸口实在难受，可自己已经无法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告诉邓波了。她晕乎乎地开始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东西，好像是在剖析自己，又好像是在跟邓波坦白。
　　“我一直浑浑噩噩，天天吊儿郎当的，从来没想过未来的事。你是第一个挨到问我怎么看待结婚这件事的人，可能也是因为你问得比较早吧！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所以当时才会回答得那么可笑。居然说结婚就是可以出去玩多尝几个菜吧！不过这个回答确实是当时脑子里直接蹦出来的东西，错也没错，对也不对。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这近似于你说的两人携手吧！可在当时，我并没有思考过你所说的携手同行意味着什么。
　　面对感情，那个时候的你比我成熟些。
　　未来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会遇到许多的事情，难免风风雨雨艰难泥泞，人生在世不过是找个人携手同行，你拉我一把我拉你一把，遇事有个商量的人，互相做个支撑。即便无法给予实实在在的帮助，陪伴也是一种鼓励，只是我心底或许还有一丝贪念。
　　也许是因为对你不够了解，因为我很难相信别人，因为我心底还有对想象中的感情矛盾且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一些成长经历。我总觉得即便是父母，都会因为一些东西，在两者之间选择放弃我，谁都会离开，谁都不会忍受我这样一个别扭，奇怪，凡事都表现得无所谓，还会故意说话气人的人。我一遍遍把你推走，等到你真走了，还在心里一边难过一边看似无所谓地感叹，果然如此。回头想想，你能在根本没见过我，不了解我的时候忍受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实际上，与其说是我不信任你，不如说我真正不信任的人是我自己。我自己都没做到的事，又凭什么要求你呢？分分合合，又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说了算呢？
　　我不是个会轻易信任别人，轻易倾诉的人。可我对你说过，我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婚姻。
　　这么多年虽然自己没实践过，但旁观了许多人的恋爱。于是，我自觉明白，大多数时候爱情很短暂，因为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爱情本来就是今天多点明天少点的东西，搞不好还会离家出走，有的还会回来，有的却再没了音信。
　　对于婚姻，譬如我的父母，他们的感情已经是我见过的人里少见的和谐欢乐了，却依然躲不过突如其来的疾病死亡。有的时候，即便你能拼尽全力避免生离，可面对死别却只剩无能为力。
　　眼看着亲人遭受病痛折磨，生命慢慢逝去的那种感觉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世界很大，你在身上明明找不到任何伤口，却可以疼得好像无处安身。其实时间从来不是治愈心病的良药，但时间可以催生出很多新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可以一次次短暂地给过去的伤打个岔。
　　长期以来我像个街头看热闹的小痞子，总是习惯抽离着去看身边发生的事。早就总结，默认了芸芸众生都在用片刻的欢愉，去抵挡漫长岁月里99%的平淡和悲伤。所以我一直一边乐呵且无所谓地贪恋人与人之间的点滴温暖，又一边随时做好最坏的准备跟所有人保持距离。我故意说过你胆小，可真正悲观又胆小的人其实是我。
　　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我家有两套房子，可我一把门钥匙都没有，也没录过指纹。有过的钥匙被我弄丢了，我都没当回事。直到被关在门外，被表妹追问为什么没钥匙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可能因为我一直没有把它们当成家吧！从小学毕业到现在，我好像一个人漂习惯了。潜意识里被我真正当成家的地方可能只有记忆里小时候的那两间小小的破瓦房。
　　在和你的接触中，我慢慢发现，其实我还是很渴望有个自己的小家的，期待小小家庭的温暖，期待和爱的人有个自己的孩子，期待一家人手牵手三餐四季里平凡的幸福。
　　这些年我遇到过一些很好的男孩子，我都是用同样的方法把人吓跑了。那套最初用来拒绝你的说辞我用过很多遍。在当时，我没有对你把话说死，或许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很强烈地希望你能不被我吓走了。我第一次给自己留了一丝希望。以往他们会直接放弃，抱拳OK一番，会追问一句，难道不能做朋友吗？得到的回应最多是我客气敷衍的标准话术，最后不了了之。风水轮流转，一切终于变着法的转到了我自己身上。
　　我拒绝你的时候，你的反应有点特别。让我没想到的是，我情绪上头，你居然呆呆地一门心思地想帮我解决问题。我又好气又好笑，居然有人直截了当地把问题抛还给我，还反问我。那一刻我觉得你好可爱，对你的好感又增加了。可越是觉得你可爱，我越需要让自己清醒。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或许我对你的那些猜测是不完全正确的，或者说我希望自己都猜错了。
　　后来根据你的行为，我跟自己打过几次赌。我都在内心希望的对面下了注，而我每次都赌赢了，这让我在一定程度上认为自己把一切都猜对了。我觉得自己既聪明又愚蠢还很可笑。
　　凡事都会有结果，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我早早地给咱俩的这段关系预设了时间，一切最终好像如我预想般地一步步走到了这里。我们都有问题，只是我错的更多。很多道理我自以为明白，可实际上根本什么都不懂。原来很多事情只有自己经历了才会清楚是怎么回事，代价是我永远地把你弄丢了。
　　我一直对自己说，对你的感情应该不是男女朋友间的喜欢。但为什么你可以让我胡思乱想？为什么别人说去忙了，有事，我会相信，却不相信你？仔细想来这对你并不公平，可是也让我明白了，或许是因为我真的对你动了点心。
　　我虽然一根筋，但你大部分的话其实我都听懂了，却故意装傻。既是因为我有些想逗你玩，又是因为我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你。我的这些行为可能总让你觉得自己好像在唱独角戏，对于你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确实不算友好。
　　你我之间确实错过了。凡此种种也只能说明，能错过的就不是对的，但仍然感谢相遇。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你的生活在发生怎样的事情了。也许真的要结婚了吧！我也希望你的未来事业感情都能好好的。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过，我相信你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
　　流水账似的，没头没脑地写完之后，三宝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咳了两声。眼泪簌簌滑落，断断续续地落进了耳蜗里，滴在了枕头上。一阵心酸涌起，她的哭泣逐渐变成微微颤抖的抽泣，不禁发了一脑门的汗。
　　等平静下来，她坐起身，拿纸巾擤了鼻涕，擦掉了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