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书异世情》月苍苍

90、永恒

　　直到回泰炎仙城，李思敏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姜桓目光投向她，李思敏立刻澄清：“师伯，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交谈，是弟子不小心，不，无意中路过，事先并不知道你们在进行什么私密交谈。”
　　姜桓皱眉：“你是怎么想的？”
　　李思敏小心观察他的表情，在鼓励撮合和顺应体贴两个选项中，毅然选择了打马虎眼：“代为求情乃是人之常情，我相信秦师兄那些话出自真心，本意绝非只为钟师兄。”
　　姜桓道：“这我自然明白。”
　　李思敏小心翼翼道：“那姜师伯是否考虑收钟师兄为徒呢？”
　　姜桓道：“你与钟颢交情很好？”
　　跟交情无关，还不是师母说，若你肯收徒，就代表你终于将泰炎仙城当成自己家了。
　　李思敏心中嘀咕，口中却道：“师伯若是收徒，于我仙城是一桩大喜事，弟子只是想沾沾喜气罢了。”
　　“师弟想收徒？”一个老者的声音虚虚渺渺地传来。话音落地时，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出现在二人面前。
　　李思敏在心中拼命否认：我没有这么说，卦有卦德，吃八卦不乱传八卦！一面屈膝行礼：“弟子拜见冯师伯。”
　　姜桓也冲来人拱了拱手：“冯师兄。”
　　这位老者，自然就是泰炎仙城的主人，冯泰炎仙君。他长得慈眉善目，一脸让人见之亲切的和煦笑容。
　　放下手，姜桓又道：“师弟并未如此作想，师兄可莫要以讹传讹。”
　　冯泰炎笑呵呵道：“原来是我听错了么。自从余师弟加入本城后，这百余年来，本城再没有什么需要操办的大喜事，说来倒有几分寂寥，可惜呀，可惜。”
　　李思敏识趣告退，只留这两人在天幕下说话。
　　冯泰炎仰望头顶的星空，叹道：“师弟你布下的这星罗无量法阵，当真是玄妙无双，唯一可惜的是，对着夜空总能勾起人无端的畅想与愁绪。大约我真是老了，近日竟时常忆起前尘往事。”
　　“以师兄的能力，去老返少并不困难，一直保留着老人外貌，莫非有什么心结？”
　　冯泰炎缓缓摇头：“毕竟我是经历过由少至老完整一生的人，即使恢复外貌的年轻，与那些从未体会过生命逐渐凋零滋味的年轻人，心态是截然不同的。师弟你天赋异禀，想来从未有过此等人生经历才是。”
　　见姜桓点了点头，冯泰炎嘴角脸上挂起笑容：“不曾经历过也好，老人总是比较念着过去的一点牵挂，渐渐变成老顽固，不像少年人，总是对未来抱有无限期望。”
　　他指着星空道：“少年时，常有伙伴与我指点天上星辰，说哪个方位的星星各代表什么意思，或是指什么重要人物，或是将要发生什么惊天大事。”
　　姜桓对这些十分陌生，他极年幼的时候，就被人带到各种地方，饱览不同星球不同的人文风景，自然不会产生这种主观的想法，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会与无尽光年外一颗自顾自闪耀的星星有任何关联。
　　不过，他并不是爱泼冷水与人大唱反调的人，因此只是静静听着。
　　冯泰炎带着追忆与一丝轻微的感伤，续道：“后来我才知道，星辰存在于世间无数年，区区凡尘的翻天覆地，有什么资格让它们来给我们应验？只是当时我们还不懂这些，我跟他各自认领了一颗本命星，没过多久，他的本命星坠落，他也去世了。”
　　他的语调，极容易勾起人伤怀的情绪。
　　“后来，我成为仙人，专门花了上百年的时间，去寻找我认领的那颗星星。”
　　姜桓不由莞尔：“我一向以为冯师兄随和超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原来也有一颗执着的心。”
　　“彼时我还算身老心不老，”冯泰炎笑了笑，“可惜我徒然找了上百年，最后不得不承认，当初我认领的那颗星星，原来也早就已经毁灭了。”
　　“师弟，你说世间际遇是否就是如此神奇？那两颗星星原本处在无比遥远的两处星空，甚至一颗还在闪耀时，另一颗或许已经毁灭了亿万年，可它们不同时发出的光却被我们同时看到，还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纽带。”
　　姜桓停住脚步，负手而立：“师兄似乎另有所指。”
　　冯泰炎叹了口气，被点破这一句，他接下来的话便说不出口，转而道：“我一向知道，你是个意志坚强、不可能轻易被撼动的人，可以改变你想法的人绝不会是我。”
　　姜桓淡淡一笑：“人各有志，强行扭转可并非什么好习惯。”
　　他话里的拒绝之意已近乎强硬，冯泰炎仍是柔声道：“师弟你今日言行，大异于往常，难道说已经有所动摇了么？”
　　姜桓心头一震，他为何这样说？我何曾动摇？我当真是在动摇？否则为什么竟有些控制不住心情。
　　冯泰炎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道：“这天底下，没有人能强迫你违逆自己的意愿，若你心中有所取舍，定是出自于你的本心。”
　　他不管姜桓心中如何翻滚起伏，自顾自说道：“常人都道，仙人与天地同寿，可天地也有尽头，每一次的抛弃，都可能是永远的失去。老朽就时常会后悔，曾经放弃一切苦苦寻觅的东西，当真有那么好，比起一路走来抛弃的东西更加值得吗？”
　　他深深叹息：“到头来，我才发现，原来这世间所有的拥有都短暂，唯有失去才是永恒。”
　　姜桓没有留意，冯泰炎是几时离开的。
　　他抬头仰望星空，许久之后抬起一只手，随着他的手指滑动，无数的星辰也随之缓缓变化着轨迹。
　　星罗无量阵内，元气跟着剧烈汹涌，映入他越发明亮坚决的双眼。
　　为什么要苦苦追寻返回原始宇宙的方法？
　　或许是天生的思乡情怀，或许是原始宇宙远比新生的灵天之境浩瀚渊深，更令他心向往之。
　　能驶入深海的船舶，不会想搁浅在小河之中，这个地方不是他理想的归处。
　　在他无法回去的那个地方，记忆里的天空总是清透的，仿佛一尘不染。
　　到了晚间，夜幕上便挂起满天星斗。每次闭关结束，他必会在最高的山峰静静眺望夜空。
　　那些星辰遥远又似举手可得，在清冷的寒夜释放柔软的光辉。
　　竟有几分熟悉。
　　清风抚过发肤，仿佛是曾经千年不变的岁月的化身，枯寂，却又那么平静，他以为一生本该如此。
　　活了八百年，付出惨痛代价，才知道世事人心多变。他想回去的地方，究竟承载的是一个他所期许的未来，亦或仅仅是怀念而不可得的平静的过去。
　　夜幕上，一颗星星骤然明亮，周围的群星瞬间光辉都为它所吸收，纷纷黯然退避。
　　姜桓抬头仰望半晌，终于不再迟疑，起身归去。
　　秦雪尘走在半路，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依然怏怏不乐。
　　他何尝不知道，凡事不该强求，违逆他人意愿，就算成全了自己，最终或许也是两败俱伤。
　　“但是，他分明不是个无情的人，却违拗本心，把别人都往远处推，难道就不是强求？长痛不如短痛，姜桓他分明选的是长痛。”
　　秦雪尘振振有词，又将先前所有事情回忆一遍。
　　这一回忆，他发现，自己先前的措辞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之前说的话，是不是过于暧昧不明，以至于被他误会？”
　　秦雪尘忽然呆住。
　　越是回忆，越觉不对。
　　天哪，要不要去解释一下？
　　转念一想，他又连连摇头。
　　无妨，反正被拒绝了，怎么拒绝不是拒绝。
　　若是特意澄清，反倒似输不起在给自己找补，又有轻视贬低对方之嫌。
　　若这是个误会，就让它随风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