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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寻朗走地极稳,每一步都将新下的松雪踩得紧实,阿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坚实挺拔的背影,即使身处荒雪深处,心中也不曾有丝毫不安。
      周身风声不断,倒是衬得天地孤寂,只有此间三人。
      这两天发生的变故,他都能接受,平日里无论多么让人诧异的事,只要事出有因、有引有据,他都能以平静的心态面对。他向来如此,小叔常调侃,阿知像是将相之才,比常人更淡然自若些。
      但他需要做到心中有数,若有盘算,自然一副胸有成算的样子;若一无所知,即使面上仍然平静,心里还是会着急的,就如现在。
      寻朗提到的同族气息,扎格尔信与努家的恩怨,以及最重要的——渡人之法,这些皆是盘绕在阿知心头的谜团,云里雾里,好生不自在,他不喜欢这样漫无目的的被动牵扯。
      眼下,渡人之法只能到冬乡才能获悉,扎格尔信的恩怨也只有阿爷知道,倒是那同族气息……
      “你刚刚说,在扎格尔信身上闻到了同族的气息,这个同族你认识吗?”他轻轻扯了扯手腕,丝带顺着力道晃动,惹得寻朗注意。
      寻朗“是我的一位长辈。”
      他没回头,阿知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敏锐地感觉到寻朗语气有些落寞。
      阿知:“他在冬乡吗?”
      寻朗缓慢地摇头,哀叹道:“不在了,已经离开人世了。”
      似被寻朗情绪感染,他也难得伤怀起来:“阿爷说他也曾是渡人,这位长辈便是阿爷要渡的人吗?”
      寻朗继续答道:“不是。”
      关于气息,寻朗没有说全,他在扎格尔信身上嗅到的不止是那位长辈的气息。在小屋前靠近扎格尔信的瞬间,寻朗似乎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属于自己的气息。
      他没有将此事告诉阿知,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寻朗发现这少年心思即为细腻,心想:“还是不告诉他了,免得徒增烦恼。”
      “你的心情还是不好,我不能问了。”阿知突然说道。
      寻朗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变话题,实打实地愣住了,无奈,解释道:“提起故人,总是会感怀过往罢了。”
      “在小屋里,你心情比这般还要差,也是因为怀念故人吗?”阿知细想小屋里寻朗的情绪,突然想到什么,略显慌张地偏头看了一眼背上的努立:“莫不是阿爷他……”
      寻朗闻言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着他,叹道:“你未免太聪明了些。”
      寻朗立于身前,眼底的伤怀分明,阿知见他默认,鼻头一酸,眼眶微红。
      风吹乱了短发,额前蓝色抹纹发带也被吹得松垮,饶是他情绪稳定,也受不了亲近之人即将离开人世的苦楚。
      “哎——”只见寻朗垂眸扫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为什么我父亲要定下赤水之约吗?”
      阿知红着眼摇了摇头。
      他牵起两人腕间丝带,拉阿知上前并肩走着,轻声说道:
      “雪狼一族历代生活在冬乡,冬乡,顾名思义,终年冰雪经久不化之地。
      我们虽然可以修炼化形,但本质上同所有生灵般,需要食物与暖阳,冬乡这样的地方,只有千年的冰锥和玄铁般的冻土,生不出花草,我常年面对的是一望无际的白,和亘古寂寥的风。
      在这样的环境下,孕育不出后代,故千百年来,我之后,再无小辈。
      父亲用尽最后的力量与人类的族群结为契约,为的就是延续雪狼一族的私心,因为修炼成仙的雪狼,可以离开这片雪原,去到春暖花开之地。”
      寻朗说完,自嘲般笑了笑,“明明是带着目的接近你,还装模作样地让你自己选,我是不是很卑劣。”
      阿知静静地听完,清澈的目光照耀在寻朗侧脸,干净的嗓音带着花香问道:
      “如果我不愿意去,你会逼我吗?”
      “不会。”寻朗脱口而出。
      接着他想了想,语气略带愁绪地说:“不知为什么,我似乎并不愿你经历这些。”
      寻朗揉搓着手里的丝带,皱皱巴巴的,继续说道:“修炼这条路,我见过太多的失败,先辈们前仆后继,想为雪狼族拼出一条明路,我亦如此。”
      说罢,他转头看着呼吸愈发沉重的努立,老人两鬓斑白,闭着眼睛,看不出故人模样。
      “可我瞧见短短三十年光阴,他便苍老至此,感念凡人一生实在短暂,又想或许你也会因我渡劫之事耗费光阴,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与我绑在一起,多少有些歉疚。”
      歉疚,寻朗竟觉得是对自己歉疚,若不是为救自己的祖辈,雪狼一族的夙愿也许早就成了,阿知心想,寻朗此人真是多情善感、菩萨心肠了些。
      阿知正叹念着,心头突然涌出不安的感觉,在自寻朗出现后一直平宁的心海里炸出震耳欲空的警钟。
      头很痛,背着阿爷的阿知费力地撑着,然后缓缓跪地。
      “努知砚!怎么了?”
      寻朗诧异出声,努立被惊醒,不知道发生什么,慌乱地看着小孙子。
      阿知头痛欲裂,眼睛肿胀,脑海中闪过无数堆叠的画面,影影绰绰,徒留残影。
      他费力地分辨着,在闪烁的重影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扎格尔信。
      他看到扎格尔信跪在火堆前,手里捧着一只狼牙,嘴唇张合,不断说着什么。
      画面一转,一个年长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裹在紫色藏袍中,看不清人脸。
      阿知看见他绕着一个小炉转圈,脚下渗血,踩出一圈圈的血印,小炉沸腾,热气扑面,紫袍人脚下血迹朝炉火中心蔓延,他打开炉盖,里面竟然是虫巢。
      数条绿油油的虫子露着半截身子,保持着挣扎向外扭动的死状,紫袍人用手扒开虫巢,趴软的虫子被挤出绿色的液体,滴进燃烧的火堆中,阿知知道这是幻觉,但他几乎能闻到空气里的恶臭,强忍着干呕,继续看下去。
      他看见紫袍人在虫巢中翻找,最后摸出了一只狼牙,他将狼牙交给了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久远的声音在阿知脑中响起,一个沙哑到听不清是男是女的嗓音说道:
      “孩子,虫卵已经种下,当你燃烧它时,沸腾的花纹是我送你的礼物,你会找到它。”
      那个孩子捧过狼牙戴在脖子上,转身间,阿知认出了他,是扎格尔信,少年时的扎格尔信。
      “坏了!”阿知心想。
      这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挤进脑海,他仿佛闻到了火焰燃烧异物的味道,电光火石间,阿知知晓了它所传达的意思——扎格尔信烧了狼牙,他找来了。
      画面消失的最后时刻,他看到紫袍人摘下了帽兜,漏出一张似曾相似但又有些陌生的脸。
      他还想看更多时,尖锐的耳鸣声猝然在脑中叫嚣,头又痛得炸裂起来,酸涩感充斥眼球。“啊——”
      惊慌失措间,一只骨节分明又温柔有力的手敷上了他的眼睛,另一只扣在脑后,清凉的气息徐徐入眼,不适感渐渐消失,他又听到了远山吹来的雪风声。
      睫毛微动,那双手收回,搭在了自己的双肩,他睁开眼,寻朗正皱着眉,担忧地看自己。
      阿知反手拉下寻朗的手臂,焦急地将看到的事情告诉寻朗。
      “狼牙?”寻朗听后,神色逐渐凝重。
      “原来我嗅到的同族气息中,是我,是我的牙……”
      寻朗想不清其中缘由,明明是第一次下山,为什么自己的牙会出现在一个人类手里。
      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扎格尔信自少年时就积攒的恨意。
      “为什么?”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十年前,寻朗尚未出山,阿知未曾出生,转念间,二人同时回忆起小屋里,小叔愤愤的抱怨,以及阿爷避重就轻的躲闪。
      努立又在无意识地抓脖子上的围巾,阿知突然意识到,自他记事起,从没见过阿爷摘下过他的围巾。
      “爷爷,到底发生过什么?”
      老人眼含热泪,微微颤抖,皑皑白雪中旷古寂寥,这片鲜少有人踏足的雪域深处,埋藏着努立此生所有的愧疚与遗憾,耗尽余生也弥补不了。
      “三十年前,我也曾是渡人啊——”
      “都是我的错啊——”
      懊悔与自责奔涌在胸口,压在心上多年的秘密被撕开一个口子,就在他不知作何时,扎格尔信踏雪奔袭而来,风尘仆仆。
      泪眼模糊中映出扎格尔信的面孔,与三十年前少年奔溃大哭的身影重叠,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努立!还记得吗,就是在这!
      就是这,我阿妈尸骨无存,阿爸瘫痪不起,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和那只妖!”
      阿知本能地挡在努立身前,扎格尔信的指责灌入耳中,努立仰天长叹,伸手推开了他。
      “我记得。”
      扎格尔信掏出猎枪,对准努立,随后又移向寻朗。
      冬乡里,一只衰弱的千年狼妖缓缓睁开眼,它站起身,离开温暖的水域,朝冬乡入口走去,然后停在那,看着三十年前自己结下的结界,无法迈出去,它只能望着望着,然后趴卧在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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