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方生方死 ...

  •   第九章
      “庄子曾说‘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赵德全侧着身子呆呆地望着洞窟的石壁。
      “庄子是谁?造木鸢那个?”高良背靠着赵德全,两人紧紧相依。
      洞内滴水成冰,但是又不能生火---鬼焉人对温度极其敏感,生火可能会暴露藏身之所。
      于是两人只能脱掉铠甲把袍子垫在地上身体互相紧靠着从对方身体上汲取一点温度。
      “造木鸢的是墨翟,墨子。”赵德全打了一个冷噤,“庄子是梦蝶那位。老姜请学究给我们授课的时候你也跟庄生一块梦蝶去了?”
      “没有,睡觉去了。”高良老老实实回答。
      学堂授课的学究是一位和蔼可亲的白须老人,眉毛长得跟胡子混在了一块,总是笑眯眯的,说话老是在字里话间加些之乎者也,吐字也是慢吞吞的,从来不会发脾气更不会告黑状,所以高良总是在他的课上放肆睡觉,若是被发现了顶多就是被罚去后面站岗。
      高良站着也能睡,学究见了只是摇摇头叹气“孺子不可教”。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老高,你说是庄子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子?”赵德全问。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姓庄姓胡。”高良一说话就能看见从嘴里吐出的热气变成了水雾。
      真他娘冷!
      “我没看见蝴蝶,反倒是见到自己祖宗了。”高良双手环住自己的身体,眼神迷离,这会感觉自己已经冷得神志不清了。
      “扯,你不是孤儿吗?连爹娘都没见过遑论祖宗。”赵德全驳斥道。
      高良是真见到了。
      他似乎被某个人轻轻地抱在怀里,那个人慈爱的眉眼有些模糊,但高良能感觉到那个人笑得很温柔还轻轻地摸着他的额头,嘴唇翕动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人们常说人在将死时会看见所谓“走马灯”这类东西,可能是曾经发生过的往事,也有可能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光怪陆离的奇事。它们会在人将死时在脑海里一一放映。
      或许那个人就是他祖宗吧,虽然高良从未见过自己的亲人,但仔细想想人死后除了自己的亲人谁会多管闲事来给你接魂。
      “老子曾说"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人生太安逸也会折寿,苦难才是人生的真谛呐。”赵德全轻抚着空荡荡的肚子,喉结上下滚动自我安慰着。
      “啊?你什么时候还说过这话了?"高良分不清是要饿晕了还是要死了,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没成想最后还是个饿死鬼。高良欲哭无泪。
      “不是老子,呃,是老子,呃呃,是那个老子,那个李耳!”赵德全饿得头冒虚汗,舌头打结。
      赵德全本想在解释一下老子的学术理念,但是实在饿得不想说话了。
      洞内寂静,滴水可闻。
      “老赵,你再多废话几句,不然我真的要睡了。”高良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在渐渐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如果再不集中精神,他马上就要跟眼前的“祖宗”一块离开了。
      平日里,高良总是嫌他废话连篇,恨不得拿针给他把嘴巴缝起来,但是现在却又让他多嘴几句。
      赵德全可不干:“不讲了,不讲了,我肚子叫起来的声音可比我说话的声音大多了。武槐呢?再不回来咱俩可真要成饿死鬼了。”
      武槐作为三人当中唯一还能行动自如的人,觅食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话音刚落,洞口处就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高良和赵德全两人立即警觉起来。
      高良尽力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摸上了一旁的剑,眼神紧盯着洞口。
      赵德全也坐了起来,躲在了高良身后。
      “是我。”武槐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高良将放在剑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武槐扛着一个黑色的巨物,顶着风雪进到了洞里。
      赵德全一时间没看清楚,只见武槐肩上的东西体积不小,惊叹: “这大雪天的,你还能躲着鬼焉人打到这么大的猎物呢,真不愧是你。”
      武槐将肩上的东西放在了地上,两人才看清,这哪是猎物,分明就是个人嘛!
      “武槐,你这是干什么!我就算是饿死了也不会吃人的!”赵德全连连后退显得十分抗拒。
      “啊?谁说要吃他了。”武槐蹲下来给那人脱铁甲。
      “那你把他背回来干嘛?闲得慌。”赵德全嘀咕道。
      “这人还是活着的。”武槐解释道。
      高良勉强站起来,走过去翻找那人脱下的铁甲,果然在他的铁甲里翻出了一包肉干和一壶酒。
      “你看,”高良把翻出来的好东西拿给赵德全看,“这家伙虽然不能吃,但这个可以。”
      赵德全看见吃的眼睛都放亮了,直接张开手臂倒在了地上。
      总算有口吃的了。
      三人分了肉干,可酒只有一壶,三人就一人喝了一小口。
      这酒很辣,从嘴里一直往下辣到肚子里,感觉有一团火在肚子里燃烧,身体也渐渐回暖。
      方才冷着伤口被冻得麻木倒还没那么痛,现在喝了酒感觉伤口也要烧起来了,高良怀疑自己的肠子被捅穿了,酒从肠内流出来浇到了伤口上。
      "这家伙什么身份呐,竟然还吃得起鹿肉。”赵德全大嚼着手里的肉干。
      他们平日在队伍里的伙食大多是些粟麦豆子之类的,什么时候长官心情好还能在饭里加点肉星,要是来迟了,便是一点腥荤也沾不了。
      “我在离洞外不远的树林里捡到他的,探他的气息很微弱,想着外面天寒地冻的,不被鬼焉人抓住也得被冻死。大家同袍一场,于是就把他带回来了。”武槐将自己剩余的肉干仔细地放进了贴身的里衣。
      高良走到那人身旁,把三人分完剩下的肉干放进了他的衣服里。
      少年的脸上沾满了血迹,有的已经干涸成了黑色的纹路,有的还新鲜地挂在脸颊上,微微闪着暗红的光。看起来甚是狼狈。
      高良从战袍上扯下的布用雪水浸湿,给那人擦脸上沾着的血迹。
      血迹已经风干了加上又是冷水,极不容易擦干净。高良干脆捏着他的脸,用力擦拭,直到将他的皮肤擦得通红才罢休。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这股蛮力,眉头轻轻皱起。
      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少年俊朗的面庞露了出来,高良认得这个人,正是他做“好心人”替这个人挡的刀子。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高良挽起他的衣袖,手臂上端正地刻着他的名字———姜辰安。
      “姜辰安。”高良轻声复述了一遍,他很确定自己从前并不认识这个人。
      “这里不能再待了。”高良给姜辰安放下袖子,“武槐是在洞外不远处发现他的,那便证明鬼焉人可能也在附近。如果被发现了,洞内狭小又没有其他出口,咱们这两个残废一个不省人事很有可能会被关起门来打狗。”
      “老高,那叫‘瓮中捉鳖,什么关门打狗,也太难听了。”赵德全反驳道。
      “反正意思差不多,是你们读书人太讲究。”高良耸耸肩不以为然。
      “外面已经天亮了,援军还没到吗?还是说援军也败了?”他们呆在这里对外面的情况全然不知。
      武槐不清楚形势,所以没有走得太远,可是如果发生械斗的话,这里也应该能听见声响,昨夜听亲信说援军已至函谷关,按理说早就应该到西门关了。
      “可能是援军在函谷关被鬼焉族的军队歼灭殆尽,也可能是人族放弃西门关退守函谷关了。”高良站起身坐回到赵德全旁边,三人并排坐在一起。
      “那要是真如此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赵德全忧心忡忡。
      “也不一定,春天到了鬼焉人自然会退回波里奇峡谷,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武槐自我安慰。
      “但前提是,我们能撑到那个时候。”高良指清现实。
      现在他们四个人,既没有充足的粮食又要在天寒地冻里防着鬼焉人,想要撑到春天谈何容易。
      “还有一种可能,”循声望去,一旁的姜辰安不知什么时候做起来了,“连夜的雪封住了援军的路线,导致行程搁置。”
      高良笑道:“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是来不了还是不想来。”
      “我确实没法保证援军是因风雪耽误了脚程所以迟迟未到,但是我可以保证,我军一定不会放弃西门关这个要塞。”姜辰安眼神很坚定,为他的这番说辞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你醒了?身体还好吗?你是从前线那边逃过来的吧?昨夜前线战况究竟怎么了?”武槐一连串的问号把姜辰安炸得晕乎乎的。
      姜辰安唇色苍白,可脸却发红,他伸手揉了揉脸,发现脸刺疼,心想可能是冻伤了。
      他面露微笑道:“我已无碍,就是脸….嗯…. 没事。”
      “前线,我们……没守住,参将已经牺牲了,大家被鬼焉人击得四散,至于他们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提及此事,姜辰安的眼神暗了下去。
      “鬼焉人真是可怕。”
      昨夜的情景历历在目,猩红的眼睛,尖锐的獠牙,行动如同鬼魅。现在回想起来,赵德全就觉得心中发凉。
      “不管援军什么时候到,但是我现在也可以保证这里是真的不能呆了。”高良撑起身子,拿起身旁的剑勉强站了起来。
      “那我们能去哪?”赵德全问。
      “往回走,除了巡查战场的小股军队,鬼焉族现在都驻守在西门关。我们小心一些应当可以避免交锋。”姜辰安道。
      “往回走?岂不是我们自己上门送死?”赵德全持否定态度。
      “那就听你的。”高良对姜辰安抬了抬下巴。
      洞外的积雪很厚,脚踩到软软的雪地上就能踏出一个雪坑。
      赵德全回过头望着他们一路走来踩出的歪歪扭扭的雪坑,愠怒道: “这不就是给鬼焉留的讯号吗?只要他们寻着脚印找来咱们全都得被一网打尽。”
      武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无妨,现在雪下得大,脚印一会就被盖住了。”
      赵德全快步上前,拉住高良的胳膊:“你确定你是肚子被戳了个窟窿,不是脑袋上多了个洞?听信那个小子的鬼话!”
      高良拍了拍头上的积雪:“他其实也是在赌。”
      “什么意思?”
      “他坚信七国定会重新攻回西门关,并且是现在。他赌我们回到西门关时鬼焉余军就已经被援军击杀。”
      “他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们到时西门关就已经收复了?”
      高良望着前面姜辰安在风雪中瑀瑀独行的背影,道:“那小子身份不一般,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我们就跟紧他,生的机会可比死亡大。”
      赵德全虽然不信姜辰安,但他信高良。
      “雪真大。”姜辰安突然停了下来,定在原地低着头喃喃道。
      他的长睫上已经凝上了一层冰霜,睫毛轻轻抖动冰霜就簌簌落下:“当时我跟十几个战友被追杀至此,除了我得以逃脱,其余人都在这里战死了。”
      高良望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带着悲伤的节奏,如同葬礼上的挽歌,为这片空地奏响了一曲悲凉的旋律。
      风雪静静地织着一张纯白的毯,将昨夜战场上凌乱的一切全都无声地隐匿在了地下。
      四人站在雪地上,迎着风雪,朝着片雪地里的英魂行了一个军礼。
      除了风雪的呼啸,他们一路上没有发觉到任何鬼焉人的踪迹,但是仍旧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姜辰安舒然一笑:“想来是猜对了,我们一路上也没碰见巡查的鬼焉人,便证明西门关战事吃紧分不了多余的兵力。”
      武槐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真是不易。”
      “是啊,是啊。”赵德全连连点头。
      “别太松心了,我们现在还在关外呢,指不定就会从哪冒出个鬼焉人。” 高良的话颇煞风景。
      “啧,”赵德全龇牙,恨不得手握成拳塞进高良的嘴巴让他闭嘴。
      姜辰安道:“确实不能放松警惕。就算鬼焉族已经败北,我们也很可能会碰见残余势力。”
      “高良!”武槐突然大叫起来。
      赵德全和姜辰安也突然脸色一变。
      “嗯?”高良站在三人的前面,疑惑地歪着头。
      突然,他觉得胸口一凉,伴随着一阵疼痛感迅速从胸口蔓延,高良疼得叫出了声。
      他扭头一看,鬼焉人狰狞的脸近在咫尺。
      高良随及拔出了剑向鬼焉人刺去,但剑没有念力加持,刺在了鬼焉人的身上也没有伤到他分毫。
      鬼焉人向后退了几步,转头对身后道:“我们把这几个人带回西岭,也算交差了。”
      话音刚落,雪地里又突然冒出了六个鬼焉人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他们披着白袍,隐在雪地里根本无法察觉。
      高良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将插在身体里的剑拔了出来,剑刃又一寸一寸地刮过他的肉,疼得他大口喘着粗气。
      几个鬼焉见了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高良把剑递到了姜辰安的面前,姜辰安大为震惊:“你……!”
      “拿着!不然空手等死吗?”高良捂住胸口吼道。
      姜辰安看着剑刀上的血,咬咬牙接下了剑,然后和高良一前一后将其余两人护在身后 ,将手中的剑对准了鬼焉人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其中一个鬼焉人嗤笑道:“垂死挣扎。”
      姜辰安反唇相讥:“你们难道不是吗?”
      另一个鬼焉人震怒道:“把你们带回去充做血奴,我们照样可以戴罪立功!”
      “啊,原来你们已经败了呀。”
      那个鬼焉人突然反应过来,瞪着姜辰安咬牙切齿:“竟敢套我的话!”
      高良冷笑:“还不是你们太蠢。”
      “别跟他们废话。带着他们离开!”这个鬼焉人似乎是这几个人当中的领头,其余鬼焉人闻言,不断向他们靠近。
      包围圈不断缩小,可高良和姜辰安都不敢轻举妄动,四对七,胜算太小。
      这时,高良的鼻子嗅到了一股酒味。
      “武槐,你……!"赵德全惊呼。
      忽然一股猛火从人群中烧了起来,一道火光从中窜起,直冲云霄。
      是武槐自焚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热量扭曲,热浪滚滚,火焰的舞动带起一阵阵热风,吹拂着人们的头发和衣角,一股灼热感瞬间涌向了四面八方。
      武槐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快跑!”,然后冲向了鬼焉人。
      鬼焉人怕阳光,即使在冬季行动也会披着白斗篷遮住身体,更别说熊熊烈火,顿时围着的七个鬼焉人被吓得四散开来。
      姜辰安即刻拉着另外两人逃出了包围圈。
      几个人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命往前跑。
      高良想回头望一眼,刚一侧头,姜辰安就喝道:“别回头!他说了,跑!”
      “他?”刚刚的一切发生太快了,以至于高良这时才堪堪反应过来,“对了,武槐让我们快跑。那他怎么办?”
      姜辰安不忍地开口:“他已经没办法了。”
      高良脚步微微一顿。
      突然,高良只觉得胸口吃痛,腿脚一软,不由得跪在了地上,头埋在了胸口,嘴唇泛白:“好痛!好痛!”
      哪里都痛。
      姜辰安从胸口摸出来一个信号弹,对准天空一拉,红色的火光冲向了天空,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分外显眼。
      然后蹲下来,道:“从刚刚鬼焉人的反应可以看出,西门关已经被我们夺回来了,我们的军队看见发出的求救信号一定会赶来救援的。”
      高良没说话,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肚子上的伤口好像也被扯开了,他伸手去摸,摸到了湿湿软软的东西,顿时心中警钟长鸣。
      他的嘴唇因为疼痛而颤抖连带着气息也有些不稳:“我……我的肠子.…好像流出来了。”
      姜辰安拧着眉轻声安慰道:“你不是胸口被捅了刀吗?那里没有肠子的,应该是流出来的血。”
      高良疼得眼泪直流:“我肚子上也被捅了刀。疼疼疼疼……好疼。”
      可能是伤口太疼,也可能是武槐的牺牲,高良直接哇哇哭出了声。
      他边哭边咒骂:“姜贲你个没良心的,把我弄到这破地方来!我都说了,不来,不来了!啊啊啊啊,呃,呃,怎么办,好疼呐,要死了,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姜辰安怔怔地望着高良那么大的一个人像个孩子似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手握成拳捶着地面哭天喊地。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捧起高良的哭得泪水横流脸。
      高良被迫抬起下巴,眯着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姜辰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