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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花签 ...

  •   凉风台位于渐台东侧,此处原为瑶苑,大约与后世的御花园类似,传闻是孝武皇帝为李夫人所建,在太液池畔,采土筑山,移花接木,以仿瑶台仙境。

      此处四季鲜花荟萃,春有桃枝海棠,争芳斗艳,夏有栀子莲花,交相呼应,秋有黄花满园,桂子飘香,冬有寒梅临风,一枝独秀。遥想北方佳人,绝世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落英缤纷,翩迁起舞,佳人与鲜花,不知谁见了谁,会先羞得失了颜色。

      这里虽是临湖而建,但湖畔的上风口遍栽桃李和银杏香樟,枝繁叶茂,根深虬曲,有数人合抱之粗,成了天然的避风之所。而苑中花木,随山而植,错落有致,层次渐变。

      层层花木之中,有曲径通往幽处,沿着羊肠小道往前,别有洞天,视野开阔起来。

      一片青葱绿地之中,一座古朴的石凉亭引入眼帘,顶如华盖,数丈之宽,掩映在草木之中,不觉突兀,反而如同古画中的水榭亭台,是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是自然秀色中的点睛之笔,在宣告着古人的鬼斧神工,以及天人一体的高超审美。

      而周围有秋菊环绕,初篁斜倚,金桂烂漫,芙蓉含笑,又有开阔碧天,与太液池水相连。

      水兼天一色,秋与日同辉。

      虽称为凉风亭,却无凉风习习,或是秋风萧萧,反而是有些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的意味。

      乐师们已等候多时,有人抱着七弦古琴,有人持笛,有人执箫,有人握埙,有人挨着与西方的竖琴看着极为类似的乐器,应当是古时的箜篌,众人皆悄然无声地跪在亭子之外,等待着贵客驱使。

      而在凉亭的华盖之下,早有宫人布置好了赏花饮酒的宴席。七八张食案合围,食案上都置着几个朱漆的食盒,高脚云龙纹漆盘则盛着各色瓜果。

      这个时节还有葡萄,在这个时代倒是稀奇事儿,不知又有多少匹马为着宫宴上的贵人能尝到一口西域珍品,跑断了腿。

      朱漆云纹耳杯尚且空空,但有一色宫人已经手执酒壶,低眉而立,预备随时斟酒。唯有北首食案上放置的是一个通体洁白的羊脂玉卮。白玉酒杯的腰间雕刻着螭虎、凤鸟与苍龙。

      陛下落了座,众女子也宛如流云一般,在内侍的指引之下,坐了下来。

      “陛下日前说今日乃是群芳诗会,不知以何题诗?”我坐定了,开口问道。

      “何必着急,如此美景秋色,良辰佳节,当共酌几杯,为陛下祝祷,再行诗会也不迟。”

      说话的女子我还未曾交谈过,大概方才只顾着与郑美人唇枪舌剑的交锋,未来得及与她打过照面。她妆容精致,秋水剪瞳,虽面无悲戚,却也是泫然欲泣的样子,说话之时,伸出了纤纤素手略略扶了扶额,有些不胜凉风的娇羞。

      唯有凤鸟衔珠的步摇簪在额上,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倒像是她身上唯一蓬勃之气。

      江离低声在我耳边说道:“这是王娙娥。不过素来有些不足之症,方才在圣驾将至时才姗姗来迟。”

      王娙娥,这个名字我倒是曾在太后口中听过一次,乃是其王氏外亲。

      郑美人仿佛找到了队友似的,声音又昂扬了起来:“王娙娥姊姊说的是,想必是赵婕妤头一遭过重阳佳节,这是宫内的节日,民间未曾有的,尤其是那穷乡僻壤之处,怕是何时为重阳之日都不知晓,以为重阳节便是诗会呢。”

      陛下接了她的话:“那便是朕的不是了,未曾跟赵婕妤讲过重阳的来历,只道是重阳有诗会。”

      “陛下,妾不敢。”郑美人低下了头去。

      “不敢什么?”

      “妾万不敢言陛下不是。只是王娙娥常年病弱,少出殿阁,也许不识赵婕妤。”她起身作恭,“赵婕妤头一回过重阳,又来自偏远之地,或许对宫规并不熟悉,如今皇后远在行宫,妾自视比赵婕妤多进宫几年,便想着提点两句。”

      我朝她一笑:“那我倒是要谢过郑美人了,不知郑美人想要提点些什么?”

      “妾不过就是想提点赵婕妤,诗呢,与那些顺溜的俏皮话儿是不同的。乡野之地,多为粗俗之人,或许一辈子都不曾言诗。赵婕妤可别弄错了,惹人笑话。”

      “诗之国风,街陌谣讴,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郑美人若是说粗俗之人不宜言诗,不曾言诗,我可不同意。”我讥笑着反驳道。

      陛下蹙着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郑美人既有登台遥望,以泪洗面的工夫,不如多读些诗,不至于一开口,惹人笑话。”

      他刻薄起来真是毫不留情,我虽想笑,却一时笑不出来。

      “是。”郑美人悻悻地坐了回去。

      “阿青,祝祷便不必了,今日朝会,便是大宴群臣,先祭天地,后告祖宗,祝祷之词尚在耳边,已无新意。既是家宴,随意些便是,不必拘礼,尽循那些旧式的章程。”

      他对诸妃嫔多以品级和姓氏相称,这个阿青,倒是不大一般,也许他们是表亲的关系,显得格外亲近些。

      他说罢,便转向了我:“姝儿,你既满心想着诗会,朕岂可不许?”他的眼里多宠溺之色,我却如同芒刺在背,仿佛能看到其他人的恨意与妒意在渐渐萌芽。

      “朕教人备了些竹签,签上是花语,不如一人抽一签,各人先猜是何种花,然后以此题诗为赋,可好?”

      众人纷纷点头称道。

      我不甚明其意,问道:“既是谜签,那若是猜错了呢?”其他人并不做声,唯有郑美人看着我,盈盈含笑,像是在无声嘲讽我不解风雅。

      陛下笑着回答:“猜错了更是有趣,不仅要作诗,还需为众人表演助兴。”

      我又犹疑了片刻,接着问道:“那谜底可都是我们如今见得到的花卉?”

      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那,陛下可同我们一同抽签作诗?”

      他笑道:“既是朕出的花谜,朕作评阅便好,不然朕要是一同作了诗,评判起来,难免会难为了尔等。”

      “陛下天资卓绝,才思超群,诗才堪比屈子,远胜宋玉,有庄周之风,又不失孔孟之道,若是与尔等一同作诗,反而是误了才华。”郑美人插了话。

      我听她滔滔不绝的赞美,将陛下捧上了天,听了一半便噗嗤笑出了声。

      “行了,朕方才说了你,但只得消停一刻钟吗?”陛下懒懒地对她说道。

      郑美人刚刚想要开口指责我的笑声,听见这话,只得讪讪地闭上了嘴。

      很快,内侍捧着一个竹筒来到各人面前,里面大约有十几支细长的竹签,一侧写着字,唯有无字的背面对着抽签之人。

      他躬身来到了班婕妤面前,班婕妤随意抽了一支签,默默读了,唇上含了笑,应是当下便知晓了谜底,然后将签字放在一旁,依旧是背面朝上。

      然后内侍抱着竹筒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心里暗暗许愿,希望谜面浅显易懂些,且好题诗,然后伸手抽签,手指碰到这些竹签,有些犹疑,从一根竹签移到另一根竹签,仿佛能通过这碰触感知到每一根竹签正面的谜面似的。众人的眼光都落在我的手上。

      “挑好了吗?”我听见北首的座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但我满心还在这些签子上:“陛下别催,都道花与人是相似的,我必得好好挑挑。”

      他笑着说:“可挑得时辰再长,也看不到正面的字。”

      我心里一急,便取了一根夹在最中间的竹签出来。

      只见那竹签上写着一句:“晓妆如玉,暮落飞霞”。

      我的心沉到了底。这是何种花?既是如玉,当是色白,可后半句又说,暮光之下,灿若飞霞,故而花色应当艳丽才是。飞霞飘落,落英缤纷,何种花是朝开暮落的呢?昙花?可是若是我没记错,汉朝不应当有昙花才是。

      我已无心注意接下来是何人抽签,但听见郑美人失声喊了出来:“陛下,妾抽到的签谓‘青衣盛泪,玉面落珠’,必是莲花!”

      她似乎是见我一脸愁容和困惑不解的样子,存了心思,立了决心,要显示出自己才思敏捷,是诗会上的常客。

      她又笑着转向一侧:“王姊姊,你抽了何花签?”

      王娙娥却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头饮了茶水,没有理睬她。郑氏讨了无趣,又转向卫容华,问:“卫姊姊抽了什么?”

      卫容华却朝陛下颔首,似乎欲从陛下的目光中寻求发言的首肯,然后才对郑美人说:“乃‘九月风华,不争春宠’,应当是菊花。”

      我心中疑惑,便问道:“陛下不是说,谜底皆是我们见得到的花卉吗?目之所及,唯有菊桂,芙蓉,可不曾有莲花。”

      陛下却笑了:“你只问了是否为如今可见之花,却不曾问,是否为此时盛开。你看那太液池上,亦可见残荷,凉风亭外亦满栽碧桃、红杏、舜华。花虽未放,其树犹在。”

      舜华,他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诗中有: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舜华,乃是木槿,木槿朝开暮落,倒是像极了句子中的“晓妆如玉,暮落飞霞”。

      他见我听了此言呆呆的,又问道:“你呢?方才犹疑了许久,究竟抽了何签?”

      我把竹签收了起来,掩住了有字的一侧:“不告诉你,保密。等做了诗,自然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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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致喜欢我文字的朋友们:旧章节已经覆盖完毕!谢谢大家的耐心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