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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安陆州县的皇陵就在县城东北十里外的明德山上,说是皇陵其实是王陵改建而来的帝陵,占地面积倒是颇大,有近三千亩地。当地人传说,明朝年间,皇帝老儿临终前要自己散在京城之外的皇子赶回来继承大统,谁先进入京城便坐上龙椅,结果有位皇子在赶路的途中突发急症病死了。后来,这位死去的皇子的儿子登上了皇位,就将自己的父亲追尊为皇帝,原有的王坟也便按帝陵规制升级改建。皇陵陵区以自然山丘为祖山,作为陵寝的依托,又以两侧的山体为环护,中间台地安排建筑,人工开凿的九曲河盘亘其间,再以陵园正前方山丘为屏山,如此四面环山构成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的风水格局,做到陵制与山水相称。
      皇庄生产大队的皇庄知青点就在皇陵边上,到陵区里面不过两三里路,中间只隔着大片荒芜的草地灌木丛。燕云和慕容美妙早两年年底的时候,都要到城关采购一些土特产带回江汉市过年,是以顺道来过皇陵。皇庄知青点是县委机关所属的知青点,里面有很多机关干部的子女,有县里的照拂,同县里其他知青点不同,这里的生活设施完善,有三栋红砖大瓦房,有养鸡场养猪场,还和皇陵的养鹿场挂钩,仅拖拉机就有两台。知青有特殊的政策,采购不受限制,年底的时候,百里楚湘就安排燕云和慕容美妙到皇庄知青点买一点猪肉和鹿茸带回去,这一来二往燕云和慕容美妙就与皇庄知青点的知青熟悉了。
      从黄集出发,路过红星林场的时候,燕云领着一行人到知青点找老场长和带队干部打了声招呼,说是回头还要去县城一趟,场长和带队干部自是没有二话,只是瞧着燕云领着一大帮子女子,暗暗纳闷。燕云和众位女子在知青点住了两天,看到如此多年轻貌美的女子,知青点的知青们少不了骚动,每天晚上都凑到一起拉琴唱歌图快活,丛小凤依旧是在拉小提琴时用一块纱蒙着面。
      第三日早起用过早饭,没有惊动其他知青,燕云悄悄找了一条近道,领着众位女子直接插上了省级公路。在一个叫做盘石岭的地方,燕云站在大路当中,拦住了一辆从江汉市过来拖粮食的解放牌卡车。盘石岭道路曲折,坡度较大,公路附近的知青点的知青经常在这里扒车。知道是知青,开车的司机虽然恼火,却也不敢拒载。燕云领的是一帮女子,自然不会去扒车,也用不着扒车。拦下车后,慕容美妙照例坐进驾驶室,有如此美女坐在身边,开车的司机只有嫌路短的,没有嫌路长的,所以将燕云等人直接送到皇庄知青点场院里,等燕云一行人都拿好行李下车,那开车的司机这才依依不舍地调转车头缓缓驶离。
      皇庄知青点的知青远远地看到有一辆卡车驶入知青点,开始还以为是县委机关派车送慰问品,手舞足蹈地纷纷从田地里养殖场里跑过来接车,结果拉来的是一车美女和一位俊男。皇庄知青点知青里领头的是副场长佟忠民,他是县革委会主任的大儿子,名义是副场长,当场长的那位农民代表在他面前哪里有说话的份。佟忠民和燕云早就认识,也见过慕容美妙两次,看到这群不速之客,他忍不住笑道:“燕云,拿你们江汉话讲,你就是闹了一个大眼子,害我们以为是县里送好东西来犒劳我们。不过。”
      “不过什么?”慕容美妙睥睨作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们能够到你这里来就是你的光荣,还不赶快帮忙拿行李?喂,我住那个房间?”说完也不去瞧落在自己身上的皇庄知青点知青们的目光,高视阔步地走过围在身边的知青,就要奔知青点的寝室过去。
      “我来,我来。”佟忠民忙不迭地招呼皇庄知青点的知青帮忙拿行李,赶在慕容美妙的前头,领她去知青点专门安排给下来探视和检查工作的家属、领导临时休息的几套客房。
      皇庄生产大队本就是安陆州县最富裕的生产队,皇庄知青点的生活物资丰富,是其他知青点无法相比的。晚餐的时候,佟忠民趁着燕云一行的到来临时决定知青点会餐,让知青点的知青都集中到伙房傍边的会议室里。会议室很宽敞,像座小礼堂,里面搁着四张特大的方桌,佟忠民让知青们将方桌拼在一处,皇庄知青加上燕云一行有五十多号人,大家挤在一起,一时间热闹非凡。佟忠民提了两个十斤容量的塑料壶,装了两壶粮食酒供大家助兴。知青点的老场长牛春耕亲自下厨,又是炖鸡又是烧鱼又是蔬菜粉条又是鸡蛋汤,用洗脸盆装了八大盆摆上桌。最后一道菜是当地名菜蟠龙菜,等到牛春耕和驻点农民端着两个大蒸笼摆上桌的时候,杜鹃放下抱在身上的灵猫,瞅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蒸菜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本地名菜蒸格子么?”
      这话惹得大家都禁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蒸格子倒是蒸格子,只是蒸格子不一定就是蒸蟠龙菜。”燕云笑着应道,赶忙起身给老场长让座。牛春耕瞅一眼坐在燕云身边的慕容美妙,摁住了燕云的肩膀:“燕场长不用讲礼性,你们知青在一起热闹些,我们这些队上的人到一边找个地方就好了”说着拿来饭钵子到菜盆里就着里面的大饭勺舀了汤菜,又找了一个粗瓷碗倒了满满一碗酒,端着到一边找了张长条凳坐下吃。知青点的几个驻点农民也依样和他挤在了一起。
      这几天慕容美妙心里一直有好大一团疑问,几次想开口问燕云,在黄集镇马哥马嫂的家里,水书淼单独跟他和柳莺谈了些什么,那份破解的译稿到底有什么内容。她试探了燕云几次,燕云总是绕开话题回避她的问题。同柳莺、朱鹮谈的时候,那两位也全然一付高深莫测的样子,只是说到了皇陵情况才会明朗。这会儿到了皇庄,慕容美妙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想着要打探一些情况出来,趁着大家端着茶缸喝酒吃菜的功夫,做出漫不经意的样子朝佟忠民问道:“你们在这里呆了两叁年了,听说这皇陵埋有宝藏,曾经有好多人拿着线索来寻宝,是不是真的?”
      佟忠民感觉很是唐突,不知慕容美妙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寻宝的事还真有。”牛春耕见佟忠民不说话,想他是不了解里头的故事,坐在一边就着搁在长条凳上的酒碗呷了口酒,说道:“早些年间有盗墓的人,在山上满处寻,就是找不到墓道口,听说还有人摸错了门路死在了墓里头。后来日本鬼子来了,用炸药到处炸,也没有找到什么。那小日本气不过,把陵园里头的石碑挖了两个抬了回去,说是上面刻的什么梨子字是宝贝。嘿嘿,苦驴子的东西。”
      “什么梨子字苹果字,只怕是刻的什么图形吧?”听到说石碑上刻有痕迹,慕容美妙莫名的有些兴奋,眉展翠岫,眼露光波,脱口问道。佟忠民看了牛春耕一眼,回头对慕容美妙笑着说道:“他说的是石刻,好像是碑文,不是图形。”
      朱鹮见杜鹃坐在那儿低着头沉思,浅浅啜了一口碗里的菜汤,打趣道:“我们的天才少女在想什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杜鹃哼了一声,去菜盆里撕了条鱼尾巴扔给趴在桌子底下的灵猫,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哈,这才说道:“什么梨子苹果,老场长说的是那石碑上刻的字是隶书。话说这隶书,字形工稳,方正古拙,拙中见巧,灵活多变。想那石碑上刻的字蚕头雁尾形象,如草原起伏,河流蜿蜒,皇宫飞檐,有天地相接之势,波磔浪叠之美。所以,小日本见了才如获至宝,非要盗走不可。”
      皇庄知青点的知青们听了杜鹃的说话都是面露惊诧之色,佟忠民端起酒碗起身朝杜鹃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不无佩服地说道:“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书法也懂这么多,我可是连毛笔字也写不好咧。”
      “毛笔字写得好有毛用,你们还知道些什么,快讲讲。”慕容美妙不屑地撇撇嘴,尾音拖得长长的。
      佟忠民放下酒碗,挠挠头,轩眉笑道:“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现在这皇陵也没有人管,原来的城墙也垮了,附近的农民都跑去捡砖头和条石,拿回来搭鸡笼和猪圈。回头带你们去参观我们的鸡笼和猪圈,用的就是皇陵里捡回来的砖头石料,还有黄色琉璃瓦和小石像生,哈哈。”
      “你们简直是暴殄天物。”朱鹮叹口气,连连摇头。
      朱鹮说完话,皇庄知青点的知青都不搭腔,大家只是面露微笑。燕云看现场的气氛有些微的尴尬,忙指着柳莺、朱鹮说道:“我们这次过来主要是想顺便看看皇陵,这位柳记者有调查任务,这位朱鹮呢是省里头做勘探工作的,也想到这块考察一下。明天想请佟忠民你老兄陪我们四处去逛逛,就是不知道行不行,我这里先请示老场长一下。”说完,燕云端起酒碗朝老场长敬了一口酒。牛春耕见状忙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正待发话,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乡民。
      “小古,你怎么跑过来了?”牛春耕放下酒碗,起身问道。
      来的乡民叫古超群,是皇庄生产大队第一小队的队长,他看看满屋的人笑着点点头,脚下却不停,跑到牛春耕近前,说:“明天上午县里有人下来,大队长要你和佟忠民到大队部去一趟,说是要在皇陵附近的荒地搞县里的知青样板田。”
      牛春耕回了句“省得”,邀请古超群坐下来喝口酒,古超群说句“还有事”,扭头瞧了慕容美妙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牛春耕挥挥手,让大家继续喝酒吃菜,对佟忠民说道:“明天你有客陪,我一个人去大队部得了。”
      燕云瞧了柳莺一眼,柳莺也扭过头来瞧他,心里都在琢磨,自己前脚到,后脚就有人要在皇陵搞什么样板田,这会不会是施必佑一伙人在搞什么鬼名堂。
      两人的猜测第二天上午便得到了证实。
      早起安排知青点的知青出工后,牛春耕径直去往大队部,佟忠民则领着燕云一行人往皇陵这边去。燕云和慕容美妙来过皇庄,却没有到过皇陵,是以也有好大些新鲜感。
      皇陵为两封城建制,远远地看见,皇陵殿宇崩摧,外城只剩断壁残垣,享殿、明楼、牌楼损毁严重,龙凤门前神路两侧的望柱和十二对石像生也是残缺不全。到得近前,慕容美妙瞧着神路旁的石像生来了兴致,狮子、骆驼、白象、马、文臣、武将象形认得是什么,獬豸、麒麟却不知道是什么,本想问佟忠民,又有些难以为情。杜鹃看她的脸上的神情,假装自己是在辨认石像,一一道出了名称。
      朱鹮看到御桥陵门前左右各竖立着下马碑一座,碑上的刻字模糊不清,像是被人用凿子破坏过,正打算询问,佟忠民先开了口,说是碑上的刻字原为严嵩手笔,前几年被县城的青年学生用铁铲铲掉了。一行人稍作停留,走过石板铺成的神道,穿过内城,走过龙首龟蚨无字碑,来到一个去处。佟忠民说这是茔城,分前后两圈城墙,中以瑶台相接,城墙周设堞垛和以汉白玉雕成的蟠首散水,另有石雕五供台和望柱一对。
      自打走过享殿杜鹃就看到陵区内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渠,朱鹮也注意到了河渠的特别,小声对杜鹃解释说,这是九曲御河,采取的是结合风水意向弯曲有形的形式。佟忠民听到她俩的谈论,接口说道,御河弯曲环绕的就是外明塘和内明塘,是陵区内部的两大片开阔的空地,上接御河出水,下与罗城相连,有藏风聚气的意义。看到众位女子逛了半天,已然现出疲态,末了佟忠民说道:“这明塘现如今既不能藏风,也不能聚气,变成了大块的荒草地,鼓捣成了养殖场放鹿的名堂。我们要不休息一下,这就回头去知青点等着吃中饭。”
      “你说这里变成了放鹿的地方,鹿呢,我怎么没有看到?”杜鹃问道,眼睛四下里张望,顾盼之际,满是期待之情。灵猫立在她的肩头,眼睛也是骨碌碌地到处乱转。
      “这梅花鹿和你的这只怪猫一样,也长着四只脚,到处跑来跑去,谁知道跑哪里去了,或许是在城外的山坡的树林里吧。”佟忠民笑嘻嘻地说,正打算找个什么话题逗逗杜鹃,只听一阵哒哒声响,一群梅花鹿忽然从一处倒塌的城墙外跑了进来。
      看见一群陌生人拦在前面,梅花鹿似乎并不惊慌,只是挤作一团,伸长了脖子观望,好像在问“来者何人”。
      杜鹃见状顿时童心大起,将灵猫交给慕容美妙,做了一个笑脸,蹑手蹑脚地朝鹿群靠过去。
      看到杜鹃靠近,鹿群稍微骚动了一会,很快就安静下来。当杜鹃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小手的时候,有两头鹿居然用嘴唇去触碰她的手指尖。林中仙子和丛小凤见了觉得十分有趣,也凑到梅花鹿跟前伸手触摸毛茸茸的鹿颈。
      黄鹂本想跟过去与梅花鹿戏耍一番,脚刚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看了燕云一眼,自言自语说道:“可惜不知道梅花鹿吃什么,不然带一点食物来喂鹿,肯定很好玩。”
      “只怕不好玩。”柳莺望着鹿群跑来的方向徘徊瞻眺,面色凝重,淡淡说道:“这鹿群突然跑过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骚扰,我想我们还是应该过去看看。”
      “行,没有问题,鹿群跑过来的那边是一座土丘树林。我们可以打那边垮塌城墙的豁口穿过去瞧瞧。”佟忠民说道,看燕云没有异议,便打头朝城墙豁口处缓缓走去。
      朱鹮朝杜鹃招招手,轻轻喊了一声,“你们三位,过来,走了。”

      出了豁口,没走几步,隔着茂密的草丛和矮小的树林,一行人便看到了一块高耸的木牌,上面用红油漆写着几个大字“安陆州知青样板实验田”。木牌四周有几十号人散落在山丘的坡上坡下,正用洋镐、锄头拓荒。
      “看情形只怕是不大对头,这些人不像是开荒,倒像是挖山。”柳莺双目凛然一张,瞧着举锄抡镐的人群,冷冷说道。
      “不错。”朱鹮点点头,附和道:“说是抽槽吧,这些人的站位不在一条线上;说是挖坑吧,这些人东一坨,西一堆,又毫无章法。我看哪,他们倒像是在找什么。你们看,那边有一群人走过来了。”
      从山坡上的人堆里走出一群人来,三三两两地扛着洋镐、锄头,一路东指指,西指指,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燕云一眼望过去,只有两人没有打过照面,余下的都打过交道,只听得身边的佟忠民低声说道:“走在牛耕田旁边的两位,留着山羊胡子的是我们皇庄大队的书记危立本,光头的那位是大队长隗东明。”
      “小佟场长,你也在呀,那正好。我们刚才还在说起你,这县里新开的知青样板田在你的地头上,你可要大力支持啊。”等到得近前,打头的施必佑眼睛瞅着慕容美妙,对佟忠民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是钢厂的知青,还有这几位是县知青办推荐的贫下中农代表,是梓树镇的领导,都是县里的先进分子,嘿嘿,加上你们皇庄大队的干部,还有这个古超群,咱们搞一个大联合试点,怎么样?”施必佑使劲吞了口涎水,瞧瞧燕云又说道:“刚好燕场长也在,回头我去联系一下你们红星大队,把你们知青点也加上去,抽几位表现好的知青过来,燕场长你说行不行?”
      因见燕云沉默不语,仿佛恍然而立,目光只是四周转了转,不作回应,施必佑只得自己找梯子下台,想干笑两声,笑声在喉道滚了滚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一群人说了句“我们到里面看看”便打算从燕云身边走过去。
      “等等。”朱鹮迎上前,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施必佑的去路,“这里是皇陵,是国家级文物,你们怎么能在这里搞什么样板田?”
      施必佑一愣,没想到朱鹮会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来,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贾正道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形色阴冷,瞘兜脸双眉竖起,说道:“什么文物,注意你的立场,这是封建皇帝孝敬他老子的假皇陵,是四旧,你想当封建社会的卫道士吗。”
      柳莺心里暗叫糟糕,自己的本意是将施必佑、贾正道一帮人的注意力引开,免得他们节外生枝,动歪心思去找水书淼、秦天放他们的麻烦,没想到却给皇陵这里的文物带来了灾难,一旦放任施必佑、贾正道他们乱挖乱刨,势必给皇陵园区带来毁灭性的破坏。她脑子里飞速打转,思忖着应对之策,不时地去瞧瞧燕云,希望他能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什么办法来。
      面对贾正道咄咄逼人的气势,朱鹮一时语塞,找不到一个很好的理由来驳斥,便拿眼睛去瞧在燕云背后探头探脑的杜鹃。
      “说得好听。”这年头毁坏的庙宇、道观、古建筑不在少数,大家看到这种情况都是保持沉默,杜鹃可没有应对这类事件的经历,心道你找歪理,我便来跟你强辩,“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没有宝藏,挖坏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再说了,哪里不好搞样板田,你偏偏要在这里整,谁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怎么不去挖你家的祖坟?”
      “你说什么?”贾正道目现凶光,捋袖握拳,恶狠狠地道,“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丛小凤看到贾正道那说不出的狰狞可畏的面相,惊叫一声,惶遽不安地闪到了黄鹂和蓝鹊的身后。慕容美妙朱颜更变,狠狠地打鼻腔里发出一声“嗯”,抱着灵猫上步挡在了杜鹃的面前。施必佑见灵猫趴在慕容美妙的怀里,暴露出森冷的尖尖的利牙,不觉战栗危惧,忙扯扯贾正道的衣袖,拉开劝和的架势说道:“老贾,你何必跟一个小孩计较。”看到慕容美妙秀眉微蹙,杏眼含怒,施必佑又低下身子,不无媚态地说:“其实吧,这皇陵不是什么好所在,当地的农民都很忌讳这里,巴不得早点平了这个地方,不信,你问他们。”说着,施必佑将手指向了牛耕田、危立本,隗东明三人。
      牛耕田看到危立本,隗东明二人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说话,忙迎上前说道:“还真有这个想法。你们是不知道,佟忠民知道,这些年我们当地人一直都有一个说法,其实是老一辈的人传下来的说法,这皇陵里的石头像夜半三更就会变成活人,跑出来到庄稼地里吃庄稼,都说是有鬼魂附体。”
      慕容美妙听了一股笑的气浪直蹿喉头,慌忙将怀里的灵猫朝杜鹃身上抛过去,格格地笑弯了身段,纤腰袅娜,有如花枝乱颤。
      施必佑横了牛耕田一眼,愠怒道:“你胡扯些什么。”牛耕田陪了个笑脸,赶紧退到了危立本,隗东明身后。当调头面对慕容美妙的时候,施必佑立马换了张脸,低三下四地说:“当地农民的意思就是响应号召,开荒种地,多打粮食。”
      “就是。粮食是最大的那个缸,你们敢反对吗?”窦一孝站在一边忍了半天,这会憋不住插口说话。他平日里就是一个酒肉之徒,对上面的政策精神从来就没有清楚过,他一直以为以粮为纲的“纲”就是农村里常见的大米缸。
      “你少在这里扯大旗当虎皮,谁允许你们在这里种粮食的,有批文吗,有通知决定吗?”慕容美妙面如浅浅夜色,轻蔑地嗤声说道。
      “当然有,说出来,怕是会吓死你。”棺材脑壳推开身边的九九、白板、二货,挤出人群,够着脑袋喊道,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挥动着双手,那手背上灵猫的抓痕还未完全消除。看到慕容美妙对着自己的手睥睨冷笑,棺材脑壳瞥了一眼在杜鹃怀里虎虎作威的灵猫,赶紧将手缩了回去。
      “是吗,那你赶紧说出来吓吓我。”慕容美妙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棺材脑壳,瞧着这个油滑惫懒的家伙,满脸的清傲不屑。
      隗东明先头老远地看到佟忠民身旁立着一群女子,本就不敢瞪眼正视。等到走到近前,面对慕容美妙那艳丽倨傲的水光凛凛的长眼,听到她清脆娇媚,轻柔欲融的话音,更加是气息阻塞,全没了声息。这会儿好容易缓过神来,暗自里提了一口长气,说:“县里头真的同意了。这块地我们队上的人早就看中了,你们到那边看看就晓得了,有人还在那儿偷偷种菜。我们是想空着这么大一块地,浪费了,你看哪,这里的地平整,土肥,有水,我们就是开荒种地,保证不拆这里的东西,也不搬这里的石头像,你们看行不行?”
      “对头,我们不碰皇陵里的东西,总可以吧。”危立本附和道,用眼睛去瞧佟忠民,堆了一脸的笑的纹路,“小佟,你也帮忙说说话,我们都是皇庄的人,总不会胡搞罢。”
      他二位这么一个说法,倒叫燕云一行人不好再说什么,可又觉得哪里不对。趁着大家都不言不语的当口,计家富说了一句“大家都没意见了”,往两边使了个眼色,巩建利、郗竹生二人便上前去拽住隗东明和危立本的胳膊,拉着就要往皇城里面走。
      “慢来。”朱鹮神色凛然,语气十分果决,喝道:“这里头埋的不管是不是真的皇帝,也不管有没有文物在里头,这是皇陵的规制,没有国家级的手续,你们不得擅动。”
      “你们还有完没完?”一股邪气凉飕飕地从腹腔窜了上来,贾正道自觉恚怒异常,强压住嗓门叫道:“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从县里还找来了搞勘察的人,开发样板田是一方面,顺带还要查找一下当年日本人遗留的搜寻宝藏的线索。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要是有的话,赶紧交代。我可是已经把你们的情况报告给省里了,省里马上就会有专人下来调查这件事。”说着,贾正道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慕容美妙,脸上是笑的样子,可那笑容说不出的诡秘可怕。
      燕云知道贾正道所言非虚,当下县里省里各个组织情况复杂,相互排斥,相互倾轧的事情时时都有,一不小心就会卷入争斗的漩涡,届时就不好脱身了。眼下形格势禁,诸事情况并不明朗,尚不是与贾正道及其背后的势力彻底叫板的时候,当以审时度势谨慎行事为妙。他在这头暗自思量着,那头慕容美妙早已拧了眉毛,粉脸尽是怒色,呵斥道:“你说你已经报告省里了,省里也会来人,那就等省里下来人了你们再来胡作非为也不迟。现在嘛,你们哪里来就给我退回到哪里去。怎么着,你不服么?”
      贾正道脸上挂不住,一阵青白转换,强行按捺打心里蹿出的邪气,对施必佑说:“你打个招呼,把那边的人喊过来,把他们围了。”这次喊来挖掘皇陵的人群中,还有一些是安陆州县造反派组织里的人,是贾正道特意安排施必佑调用的人员,目的很明显,就是针对燕云和慕容美妙的。前几日在钱家湾和燕云、慕容美妙较量,知道难缠,是以这回做了些准备。
      施必佑扬起手,呜呼吆喝了一声,正在胡乱挖土的农民和钢厂的知青手里拿着农用工具跑了过来。
      看到自己一行人被困在核心,杜鹃扯扯燕云的衬衣衣摆,悄声说道:“不能力敌,便当智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们还是先闪人靠得住一些。”
      柳莺站在燕云身后,也悄声地说道:“小鬼说的不错,看情形硬抗是抗不住了,得去县里想办法。”
      事发突然,佟忠民来不及和燕云商议对策,鉴貌辨色,猜到了燕云的想法,赶紧站了出来打圆场,“这样吧,我们就依危书记和隗队长的意见,大家注意保护文物,不要乱挖。回头我们皇庄的知青也过来,牛场长带队,该怎么做大家一起商量着来。”这末尾一句话其实多多少少带有那么一点威胁的意味,他代表的毕竟是县委直属机关知青点,在安陆州的地头上,还没有人敢来硬的。
      虽然围上来的人群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手里拿着锄头洋镐,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但面对眼前的阵势,丛小凤和蓝鹊脸上都是充满了不胜駴异之情,两人神色惶恐,身子颤栗不已。
      夹杂着知青在里面,牛耕田生怕起了冲突,将事情闹得难以收拾,这时也赶忙站出来劝和,笑着说道:“说的是,说的是。看时候也快过中了,施主任呢,不如你们也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东西。我们咧,这就回我们的知青点去吃中饭,有什么事下午再商议。”说完,牛耕田打头里分开围上来的人群,领着佟忠民、燕云一行便朝开处走。
      走出十多丈的距离后,牛耕田像是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危书记,隗队长,你们几位领导要不要到知青点来坐一下,顺便指导指导工作?”
      “牛场长,你是没有屁放找嗝打,多一些话说,燕云能和他们那波人坐在一起吗。”佟忠民看看慕容美妙的气色,生怕她会计较什么,颇为不满意地骂了牛耕田一句。
      慕容美妙压根就没听到牛耕田和佟忠民在说什么,她的心思在别处。今天再次与贾正道、施必佑、计家福等人起冲突,令她心中忐忑,背心里也泛起阵阵寒意。看柳莺一路走一路同朱鹮小声议论这什么,慕容美妙拉住燕云的手放慢脚步,故意落到一行人的最后,小声问道:“前几天皇甫怡和破译的密码是些什么内容你知不知道?会不会泄露了?贾正道他们今天做法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燕云见她朱颜更变,拧眉攒目,微笑着宽慰道:“那译稿的内容我也不是很清楚,本来和我们也没有多少关系,也不是我们能够掌握的事情,既然水书淼要去上交部里,我们就不用操心了。”看看慕容美妙脸腮上依旧一付雨病云愁的模样,接着又道:“水书淼和秦天放都不是一般人,你放心好了,贾正道这头你担心什么,你还怕应付不来?我们中午先回去谋划一下,下午再过来看看情况,他们要是敢胡来我们就动真格,不行就动用县里、省里的力量。”
      “贾正道那伙人算什么东西,我关心的是皇甫卫礼的那个案子,毕竟牵扯到这么多人。既然你说不用管,那我们就不管好了。只不过县专案组和省专案组都在插手这件事,好像一些造反组织也在伸手,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人也在暗地里盯着,事情肯定复杂,里头的秘密肯定很多,想起来头都是大的,烦心罢了。”慕容美妙喃喃说道,身子靠在燕云的肩膀上,和着燕云的脚步走道。
      两人跟在一行人后面边走边聊,不多会就看到了皇庄知青点的红瓦房。

      中午吃完饭,牛耕田领着皇庄知青点的知青出工去了。燕云这一行人不约而同地都挤到了燕云休息的房间,有的坐在床沿上,有的坐在条凳上,没寻着坐处的便找个地方站着靠着。佟忠民分派完下午的活,就过来燕云这里,他没敢进屋,站在房门口吞云吐雾。燕云是客,上午早些时候牛耕田让驻点农民去买了两盒游泳牌香烟待客,燕云不收,佟忠民便和牛耕田一人分了一盒。
      “很明显,贾正道那伙子人认定了我们过来这里是打皇陵的主意,在同我们抢先机,我们休息一下是不是就赶去皇陵?”朱鹮望着燕云说,说话的语气很是急迫,等他示下。
      “不急。我知道他们那帮人以为线索就是指向皇陵。”柳莺见燕云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知他还在思考,便说道:“下午怎么去还得先商议商议。依我看来,应该安排人到城关去找百里楚湘书记说明情况,请他派人下来。我们这边可以过去看着贾正道他们,监视他们的行动。”
      “这样吧,等会我和佟忠民到现场去看看情况,如果贾正道他们胆敢在皇陵里面挖墓葬寻宝,我们就立即赶往县委报告。你们就在知青点休息,等我们的信。”燕云说完看了佟忠民一眼,佟忠民拿着手里的香烟晃了晃,表示赞同。
      “那可不行。”慕容美妙使起小性子说道,脸色难看,像是窝着一股子无名火,“她们在这里休息,我得跟你一起过去。”
      杜鹃瞧着燕云的面色有些尴尬,忙说道:“燕云哥哥和这位佟大哥的意思是他们会像侦察兵那样悄悄地摸过去,然后潜伏在隐蔽的地方盯着贾正道他们,所以,慕容姐姐你跟着就不大方便啦。”
      瞧着杜鹃说话时作古正经的样子,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慕容美妙“呸”地啐了一口,骂道:“滚远点吧,你少在这里狗咬糍粑乱搭,还侦察兵,还潜伏呢,演电影么?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我倒要看看贾正道他们敢翻起多大的浪来。”
      “好,你去,带上我的灵猫。”杜鹃嘴上不饶人,定要挖苦慕容美妙两句,“就是你走路千万小心一点,别崴了你那双秀气的小脚,到时候又要哭天喊地让人驮。”
      “你是风油精转世么,这么喜欢说风凉话。”朱鹮笑道,知道杜鹃和慕容美妙又要开始锤铁,她先接过了话头。
      一屋子里的人正说着,忽然古超群出现在房门口,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显见得是一路奔跑过来的。不等喘息平稳,古超群便冲着佟忠民喊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别急,别慌,你歇口气,慢点说。”佟忠民看他那急切慌乱的模样,心里也禁不住打鼓,安慰道,“我倒杯水给你。”说着,走进房里,找了个茶缸倒了杯水。
      古超群接过茶缸喝了口水,定定神这才说了起来。
      中午时分,施必佑和计家福等人安排生产队的社员和钢厂的部分知青在临时工棚吃过午饭后,贾正道就领着众人进了皇陵,指着内外明塘那一大块空地说,“我们改变平田的方案,先挖这里。”
      施必佑吃中饭时已经和贾正道、计家福瞒着其他人商议过,知道贾正道的真实意图,当即表态赞成,在那里和贾正道一唱一和。贾正道这人颇有心机,抢先开挖皇陵内部,为的是造成既成事实。他知道燕云、慕容美妙背景很深,担心他们会从什么地方搬动大领导过来阻止自己的图谋,想着要棋先一着。隗东明、危立本两人感觉哪里有些不对,燕云等人先前试图阻止在皇陵开发示范田的行为多少也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可是当着施必佑的面却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得跟着众人一道在明塘掘土。没多会,隗东明、危立本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头,自己是在翻土,其他的人则是在挖坑。危立本将古超群喊到身边,对他说,“你去问问施主任,我们这是在挖什么,搞示范田,怎么把生土都挖出来了。”古超群跑过去问了,回来对隗东明、危立本说,“施主任说了,不光搞粮食经营,还要满足六自给,多种经营,说不定要种果树。还说了,挖深一点,勘测土质,计划搞水渠水堰,还可以养鱼什么的。”
      隗东明、危立本见说了,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施必佑是在鬼扯。这般毫无规划地乱挖一气,根本就不是搞示范田的做法。二人拉着古超群走到了一边,找了棵树躲荫,拄着手里的锄头柄,嘴里抽着自己用废纸片卷的旱烟,等着瞧施必佑一帮人搞什么古怪。忽然间,他们看到一个怪异的现象,本来已经被驱赶到皇城外的鹿群又从城墙坍塌的豁口处跑了进来,鹿群不敢靠近人群,沿着城墙边不停地奔跑,好像知道了什么征兆,久久不愿离开。
      “有没有人在后面撵着梅花鹿跑?”听到说鹿群,杜鹃紧张地问古超群,用手抚摸着怀里抱着的灵猫,就似有人在虐待她的猫。古超群满脸都是惶恐之色,就像遇见了鬼,颤声说道:“没有看见有人在后面赶鹿,也没有看见有人扔石头,鹿就像中了邪,不停地跑,后来就出事了。”
      丛小凤正在对林中仙子打手语转述古超群的话,听到说出事了,“啊”地一声惊呼,一边的蓝鹊不禁机凛凛打了个寒噤。
      “出什么事了?快说。”慕容美妙催促到,神情紧张,眼睛瞪得大大的,鼻孔在微微翕动。
      “明塘那么大块的空地,突然一下就塌陷了,人都掉进去了,御河的水也在往里头浸。危书记和隗队长已经到生产队喊人了,要我到知青点来喊人。刚才我来的路上碰到了牛场长和点里的知青,他们先过去了。牛场长要我过来找你,要你们也赶过去救人。”古超群舌头不听使唤,断断续续地好容易说完一席话,便呆呆地盯着佟忠民,等他发话。
      佟忠民见满屋子除自己和燕云外都是茕茕弱质的女子,做声不得,不知该对古超群说什么好。
      听完古超群的讲述,燕云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贾正道的真实图谋也了然于胸,略微思忖一会,说道:“不管怎么样,救人要紧,我们先赶过去吧。佟忠民,你们点里有绳索之类的赶紧找来,再拿些铁锹、洋镐来。朱鹮,你地质包里的静力绳也取出来带上。”
      古超群领着燕云、佟忠民和众位女子赶到皇陵的时候,牛耕田已经率领皇庄知青点在大田干活的知青先行到了。只见明塘正中央一大片空地因为地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的土坑,计家福、郗竹生、巩建利等人灰头土脑地站在土坑的边缘,跳起脚来地朝土坑内又喊又叫。知青和少数社员手牵着手,兀自在那里拉扯坑内的人,有几位陷在坑里的人正在沿着坑壁往上爬,也不知是当地农民还是知青。不少浑身是泥土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几位女知青蹲在一位赤脚医生身旁,在帮忙照料从土坑里救助上来的伤员。
      看到燕云和佟忠民走近,计家福打着哭腔说道:“两位场长,赶快想办法救人,还有人埋在下面。”
      眼前的场景佟忠民从来没经历过,不免战栗危惧一时间手足失措,抛下携带来的绳索就要试探着下坑。朱鹮一把拽住了他,说了句“别慌”,看看周遭的环境,又对柳莺说道:“你去将绳索绑在那棵树上,打一个死结。”
      燕云取下朱鹮挎在肩上的静力绳套到自己肩上,盯着不断有小股泥沙滚落的坑壁,说道:“你说应该怎么办,都听你指挥好了。”
      “这皇陵地下的情况复杂,我也弄不懂。看情形,这里的土质疏松,被河水长期浸泡,还有再次垮塌的可能。还有,说不定这坑底还有防止盗墓的流沙,也说不定连着墓道。面上看得见的好办,现在看不到坑里埋的人,得下到坑里去找,就怕等下深入了情况会失控。”朱鹮脸色变换不定,对下坑救人心里并无把握,说话时肩头微微颤抖,“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把面上的浮土全都扒开,问题是我们的人手不够,需要赶快调集人手。”
      “你们皇庄生产队的书记、队长带人来了。”忽然,黄鹂脸露笑容,指着一大群人对佟忠民说道。燕云顺着黄鹂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隗东明、危立本领着数十号社员拿着农具在往这边奔跑。燕云松口气,心里有了底气,对朱鹮说:“你往坑里放绳子,我跟你下去从这头下去,朝那头摸索,探探情况,其余的人就不要跟着了,大家就在上面搭把手,帮忙救人好了。”
      “为什么是你同她下去?”慕容美妙白了燕云一眼,撇撇嘴说道:“我也下去,刚好我过来的时候带了手电筒,万一发现了朱鹮说的那个什么墓道,说不定会用得着。”
      “你下去,那我也得下去,我也带了手电。”杜鹃见黄鹂的嘴唇在动,抢着说道:“探险嘛,那还得我的灵猫打头阵,所以呢,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我。”她话刚说完,柳莺、蓝鹊、丛小凤、林中仙子也都纷纷表示自己一定要跟着下去。
      燕云苦笑了一声,对佟忠民说:“那你就在上头接应,我们下去。”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等会你要危书记和隗队长指挥现场,赶紧清理浮土找人,计家福那帮胆小如鼠的外码子喊口号可以,做事那是肯定不中神的。”
      佟忠民听说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是担忧,心里头酸的、辣的、辛的、苦的、麻的都有,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得点点头。
      一行人拉着放到坑里的绳索慢慢下到坑里,沿着坑的形状纵向缓缓行进。燕云走在头里,慕容美妙脸色惨白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拽绳子,一只手抓住燕云后腰的裤腰皮带,在厚厚的泥土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着脚步。余下的女子跟在慕容美妙身后,排成了一串。灵猫不敢下地,立在杜鹃的肩头,恐惧地瞪着猫眼。
      “大家盯着两边,时不时地用手和脚扒拉一下,趟一下,看看土里有没有人被埋着,小心一点,留神注意土方会不会垮下来。”柳莺走在队伍的最后,不停地叮嘱大家。
      柳莺教大家注意两边,却没有让大家留神脚下。眼看快到土坑的尽头,燕云正待说话,猛地脚下踩虚,身体把持不住,陡然往下坠落。燕云暗叫不好,刚要示警,就听得惊呼声此起彼伏,连带着后面的一干女子裹挟着泥土也掉了下去。
      燕云悬在半空中,不知下坠深浅,难免心惊肉跳,好在虽然掉落势猛,双脚却很快就踩到了实处,心里估摸了一下,也不过二三人高的距离。他吐出口鼻里灌入的沙土,将将喊了两声,脚下又是陡然松动,紧跟着就被一股强有力的流沙带到了一个陡斜的过道底下。待得去势稍缓,燕云在齐腰深的沙土里稳住身形,顾不得胸闷气短,急迫地问了声“大家都还好罢”。随着一道手电光闪现,就听嘤嘤一声,慕容美妙回道“好个鬼”,话音里夹带着哭腔。
      “赶紧清清人数,还在喘气的就吱一下声。”朱鹮在暗处说道,双手在四处乱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摸什么。她话音一落,很快尖叫声,哭声,发嗲声,叹气声,诅咒声就纷纷响起,众位女子先后从泥沙里挣扎着爬了起来。杜鹃个子矮小,掉下来后只剩一只手在泥土的外面露着,手上兀自抓着一只手电筒,灵猫匍匐在杜鹃的小小手臂旁不停地用猫爪刨土。借着手电光,柳莺将她拉了出来,“幸亏你的手电筒攥得牢靠。”杜鹃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口鼻里都是沙土,说不出的难受,却忘不了说俏皮话,“也不知是谁在想我。”大家心中虽然惶恐不安,听她这么一说,知她没事,都笑了起来。
      朱鹮拿过杜鹃手里的手电筒四处晃晃,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说道:“我们这是陷在墓道里了,好在这里空间足够高,空气流通也畅快,垮下来的沙子不多,我们继续向前探探吧。”
      “我们不返回去往上爬么?”想到方才坠落,蓝鹊心有余悸,实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不见天日的死亡隧道里呆。丛小凤站在她身边,两腿发软,跟着嗯了一声。
      “再往前走几步瞧瞧,若看不到什么我们就折返。我们刚才经历的是二次塌方,所以动静不是很大。”朱鹮说完,将手电交到柳莺手里,侧身绕过站在自己身旁抖泥土的林中仙子和黄鹂,朝领头的位置走过去。
      “你怎么知道是二次塌方,你怎么知道不会再塌一次把我们埋了?”慕容美妙觉着这些天事事不顺,事事古怪,心里的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呛了朱鹮一句。朱鹮没去理会她的脾气,平和地说道:“咱们脚下有水,走道的时候小心些,别滑倒了。我来打头阵,大家都抓住我腰间绑着的绳子。”
      果然,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有渗出来的水流,好在只是涓涓细流。
      慕容美妙拿着手电照着前道,愈向前便愈加心惊肉跳,本想开口立马退回去,见燕云没有这个意思,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大家摸索向前,朱鹮不停地释放缠在腰间的静力绳。
      墓道一路向下倾斜,走出数十步后,来到一扇倒塌的断裂的石门前。朱鹮抬足刚要迈进,就听到石门里传来纵声大叫,如狼嚎,如杀猪,声音可怖之极。慕容美妙嚇得打了个哆嗦,周身汗毛皆竖,手电筒也掉到了地上。林中仙子抢上一步,拾起泥土里的手电向前照过去,只见三个泥猴子似的人立在泥沙里,中邪似的双手乱舞。燕云定睛一瞧,正是贾正道、施必佑、窦一孝。陡然看到黑暗中的亮光,就似沉溺于绝望中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贾正道推开身边的窦一孝和施必佑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慕容美妙惊魂未定,嘴里尖声叫着连连倒退,一脚踩在黄鹂的脚背上,差点摔倒。黄鹂痛得龇牙咧嘴,倒抽冷气,叫道:“哎呀,什么鬼呀。”
      燕云一个箭步迎上去,伸出手掌快捷无伦地扇了贾正道一个耳光,贾正道一愣,呆呆地看了燕云一会,这才清醒了一些。燕云不耐烦跟他多费口舌,问道:“除了你们仨,这里头还有没有别人?”
      “好像有,好像没有,应该没有,赶紧带我们出去吧。”贾正道结结巴巴地说,满脸泥土,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只看得到他身子抖个不停。窦一孝和施必佑被贾正道推了一个趔趄,顾不着多想,也跟着手足并用爬了过来。
      慕容美妙瞅着贾正道仨,只觉得这三人形容猥琐,有如卑微小人,厌恶地说道:“什么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三个废物,小小的塌方就吓成这个样子,丢不丢人?”觉得这号人连挨骂也不配,用手电照着绳索,冷冰冰地又说道,“你们自己顺着这根绳子往回走,到了外头,自然有人搭救你们。”
      看着贾正道、施必佑、窦一孝高一脚低一脚拉着绳索摸黑往相反的方向走,柳莺嘿嘿笑道:“你们也是的,怎么连手电也不给人家一支?”
      慕容美妙正要讥讽两句,却被黄鹂拦住了话头,“咦,奇怪了,这三个鬼在这里,怎么没有看见废铁组合那四个鬼呢?他们几个应该是形影不离的才对。”
      “黄鹂姐姐,你这个词就用错了,叫做用词不当。”杜鹃掏出手绢抹抹脸上的尘土,揶揄道,“他们几个应该叫狼狈为奸,我们几个才可以称作形影不离,尤其是那个和那个才真正是形影不离。”
      慕容美妙知道杜鹃在含沙射影地挖苦自己,心里却是一丝丝甜甜的意味,嗔道:“什么这个那个,你把话说清楚。”
      “噤声。”朱鹮口内打哧,又是点手,暗影中也看不清她比划些什么,“好像有动静,我们再往前走两步。”
      地势不断的向下倾斜,已深入地底三四丈。所有人都觉呼吸不畅,墓道壁上潮湿之极,墓道转了一个弯,前面又出现一道石门。同前面看到的石门类似,门扇已经断裂成好几截,歪七竖八地斜散落在道边,被泥沙埋没了多半。朱鹮心中忐忑,拦住走在头里的林中仙子,蹑手蹑脚地上前查看了一番,又去林中仙子手里拿过手电照照墓道的穹顶,神情紧张地说道:“看着情形很是不对头,多半是有人砸墓道石门,引起了塌方。瞧着墓道的顶,已经垮了,再往前就不安全啦,我们得考虑退回去了。”
      慕容美妙脸色刷白,抓住燕云的手说道:“朱鹮说的是,肯定是贾正道那几个不要脸的在里头搞破坏,我们赶紧退回去。这里头肯定不会有人了,就算有,也肯定是那个什么废铁组合,埋了也活该。”
      听到她二人这么说,燕云有些犹豫,兀自沉吟间,冷眼见到林中仙子的手指着墓道深处,喉咙里在吃力地发声。燕云借着手电的余光看过去,昏暗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乱晃,对朱鹮说道:“你用手电照照那边,好像有人。”
      朱鹮朝前看看,那一处地道突然收窄,必须弓身而行,加上堆积了上方垮塌下来不少泥土砖石,人如果过去就得垂头弯腰手足并用。再仔细瞧瞧,手电筒的光柱里,胡乱晃动的原来是几只人的手,看情形像是在向这边的人求救。朱鹮心想,这几位定是陷在泥土里了,多半是九九、二货、棺材脑壳、白板四个惫懒家伙。
      “怎么啦,朱鹮姐姐,遇到鬼了?”杜鹃见大家僵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摸索着走到朱鹮身边,往手电照明处瞅瞅,说:“原来是有所发现,原来是不好过去,原来是废铁组合那四个鬼掉到里头了。”
      “你怎么知道是四个鬼,又怎么知道是那四个鬼?”慕容美妙因为惶惶不安,焦躁起来,狠狠地呛了一句。
      “很简单啦,我飞快地数了一下,刚好是八只爪子,虽然爪子上面都是泥巴,里头又是灰蒙蒙地,但是那爪子的形状就是那个四个鬼的爪形,错不了。”杜鹃觉得那几只手臂的晃动十分滑稽,忍不住笑起来,打趣道。
      “行了,这当口还在斗嘴,想想怎么救人吧。”朱鹮说道,刚想用手指敲敲杜鹃的脑袋,却见灵猫趴在她的头顶,心里灵机一动,说道:“有了,这会儿灵猫很安静,说明不会塌方了,不如让灵猫过去探探。”
      “为什么是灵猫过去,灵猫又不会救人。”杜鹃对朱鹮扁扁嘴,假笑两声,说,“朱鹮姐姐,你是想说让我先过去探探吧?”
      杜鹃解下朱鹮腰间的绳索套到自己的腰上,拿上手电,吹声口哨,让灵猫先行,自己跟在灵猫后面往门洞里摸过去。杜鹃人小,猫腰过去毫不费力,及至走到近前,用手电照照,果然是九九、二货、棺材脑壳、白板四个惫懒家伙。在他们四人躺倒的左近,杜鹃看到了一柄砸石头用的铁锤,推想他们是用铁锤砸石门造成塌方后,被流沙卷到了此处。看到有人过来,四个人有气无力地晃动着手臂,嘴里哼哼做声,身子却是动弹不得。九九距离杜鹃最近,大半截身子陷在泥沙里,杜鹃试着去搬动他,哪里动得了分毫。想了想,杜鹃伸手在泥沙了摸索了一会,摸到了九九的两只足踝,拔萝卜似的使劲往外扯了出来。九九怪叫了一声,杜鹃听声音并不十分地凄惨,估计没有受太重的伤,喝道:“你叫什么,这么点疼都受不了,你自己能不能爬过去?”
      九九身子动了动,依旧是歪到的姿势,沾满沙土的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喘着粗气。杜鹃用绳索套住九九的脚踝,往燕云这头喊了声“大家一起用力拖绳子”。
      待燕云那头的人便合力将九九拖过去后,杜鹃跟过去,让松开九九脚上的绳索,拿着绳索返回来,又将绳索套在二货的脚上教燕云等人拖拽过去。依照此法,棺材脑壳、白板二人也被拖出了狭窄的墓道。
      “下面怎么办?”朱鹮问了一声,看着靠在墓道并排坐在地上的九九、二货、棺材脑壳、白板,想着如何搬动这四个人出去。
      “还能怎么办,咱们两个人抬一个,将他们抬出去咧。”柳莺从后面凑过来说,双手插进九九的腋下试着提了提,感觉很重,又松开了双手。
      “怎么样,搬不动吧?”黄鹂伸脚轻轻踢了踢半躺在身边的二货,笑着说,“不然我们先退回去,喊人过来帮忙得了。”
      说话间,众人眼前一花,忽然多道手电光照射过来,就听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大家不用慌,我们来了。”
      借着亮光,燕云和众位女子寻声望去,只见墓道一端百里鸿雁正往这边走近,身旁是向明尧和节新民,身后是奚学军领着一群穿军装的新兵。

      百里鸿雁指挥奚学军和新兵连下到墓道里来的十多位战士将九九四人抬出墓道,又让柳莺领着一干女子跟着往回走,自己则同燕云殿后。燕云侧目斜视,见百里鸿雁藏在暗影捂住嘴窃笑,有些难为情地问道:“你笑什么?”
      百里鸿雁忍住笑,用手电照照墓道上方,假装查看险情,平静地说道:“我想起下来的时候,那个叫佟忠民的知青说的话。”
      “他说了什么话?”
      “那位佟忠民说,你享受皇陵的待遇,就算被埋进去了也不亏,还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子跟你作伴。”
      燕云顿时涨红了脖子,好在暗地里被阴影掩饰,忙岔开话问:“你们怎么赶过来了?”
      “皇庄大队的隗东明和危立本跑到大队部向县里挂了电话,把这里发生的事报告了县委,我刚好在县委,这不,就同向明尧和节新民带人赶了过来,墓道外面还有很多人在帮忙救人。”百里鸿雁说道,鉴貌辨色,眼睛里满是笑意,停顿了一会,接着又道:“黄集发生的事情,县委也都知道了,你不用操心了,包括皇陵这头的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要不要去县城呆两天?”
      “正好要到县里去办事,帮忙安排随行的两个人,还有人要从县城返回省城。”说到处理手头的事情,燕云不再难堪,脸上立刻呈现出清华绝俗的气象,“我们赶紧出去吧,这就跟你一道去县城。”
      皇陵里明塘这次塌方事故虽说陷进去了不少人,真正受伤的却没有几个,多数人躺在地上休息一阵,喝几口水,就缓过气来了。一些蹭破皮的,划伤流血的,手脚扭伤的,皇庄大队的赤脚医生三下五除二就给处理了。百里鸿雁来的时候带了两辆卡车,她让新兵连的战士将几位受伤较重的人抬上军车,便领着战士返回县城。燕云一行人也都挤上了车一同前往。接下来的几天燕云要和慕容美妙一道安排蓝鹊与林中仙子的事,蓝鹊就读农学院,慕容美妙好容易就可以托关系,找一个七二一大学的指标戴帽下达到蓝鹊本人身上就完了,林中仙子则不同,安排到江汉市聋哑学校可费了不少事。慕容美妙打听到聋哑学校处于半瘫痪状态,很多教师都已下放到地县,学校领导班子天天忙于整顿,弄得人人焦头烂额,林中仙子可以说是被慕容美妙倚仗权势强行安排进去的。
      柳莺心想这林中仙子和蓝鹊的事无需自己插手,自己可以带着杜鹃离开县城去国营五一农场干校。在县城呆了一天,柳莺就拉着杜鹃同燕云等人告别,朱鹮听说柳莺要离开,跑去挽留了一会,见柳莺执意要走,只得作罢。临别时,朱鹮没忘记留下杜鹃和柳莺的通信地址。
      慕容美妙送柳莺和杜鹃到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候车去干校,在候车室里,慕容美妙抱着灵猫坐在长排木椅上,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望着慕容美妙的背影消失在候车室大门口,柳莺坐在椅子上,一面查看刚刚购买的两张车票一面笑着对杜鹃说:“看不出来呢,你这个小鬼,挺有人缘的,就连慕容这样难以接近的人都会主动要求来送你。”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杜鹃斜靠在木椅上,故作惊讶地问,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目光,“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人家是舍不得灵猫。”
      候车室里乘客稀少,也许下午出行的班车本就少,出门的人又大都习惯赶早趟,所以室内很是安静。有位老农担着一付竹箩筐坐在那儿等车,箩筐上罩着丝网,筐内时时传出鸡叫声。这年头,鲜有农民敢私自挑着鸡鸭跑长途的,弄不好就被当成是投机倒把二贩子。
      “柳莺姐姐,你猜那边的那个老农的鸡挑子有没有大队开的证明?”杜鹃看过车票发车的时间,尚需要等一个多小时,闲着无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
      “你的问题几多哦,这也要你操心么?”柳莺见杜鹃头发有些凌乱,伸手去梳理了一下。
      “是么,我的问题多吗?”杜鹃将趴在身边椅子打瞌睡的灵猫抱到腿上,装作不经意地反问道。
      “你的问题不多吗?”柳莺斜睨一眼杜鹃小巧的鼻尖,眉梢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你当真没有问题要问?”
      杜鹃嘻嘻笑起来,用左手的食指挠挠灵猫毛茸茸的颈子,眨眨眼说:“还真有问题,就是不知从何问起。”
      “需要我从头帮你梳理一遍吗?小滑头,你以为你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别人猜不出来?”柳莺面孔上浮现出杜鹃熟稔至极的特有的含蓄的微笑,瞳仁中似有暗夜萤火绽露,流转欲出,就听她用清冽平静的嗓音缓缓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趟到温峡水库的出行,搅动了多少人多少事?开始是向明尧和节新民,他二人既有省专案组下达的指示,又有县委百里鸿雁书记的专门批示,所以你三番五次地撞见他们。”
      “可是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好像在监视我,又好像在跟踪我,又好像都不像。”杜鹃说道,语气里满是狐疑的意味。
      “什么好像又不好像的,他们只是在走流程,懂不懂?他们想做什么可由不得他们,他们和你当中不仅隔着百里楚湘书记,还隔着慕容美妙。”柳莺瞧着杜鹃意味深长地说,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所以他们两个变成跑腿的啦?”杜鹃不为柳莺的气色所动,腆着脸嘲弄道。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你和慕容美妙走到一起之后,他们就被慕容美妙挡在了身后。”柳莺想了想,若有所思地接着又说道:“其实,被慕容美妙挡在身后的还不止他们两个,那贾正道、施必佑、窦一孝一伙也被她挡在了身后。”
      “那朱鹮姐姐和你呢,是不是也被挡在了慕容姐姐的身后?”杜鹃侧头向柳莺霎霎眼睛,俏皮地问。
      柳莺怔怔地看了杜鹃一眼,没想到跟前的小女孩会有这么一问,抬手在杜鹃额头弹了一个指蹦,嗔道:“那是一回事吗?都说你人小鬼大,看来还真是。朱鹮姐姐在地质队工作,属于省地质厅,慕容美妙的老爹慕容克俭曾经做过地质厅的厅长,安排朱鹮下到安陆州勘察岂不是正常?所以,朱鹮对安陆州这一带的情况自然有所了解。地质队本就有勘察任务,顺带了解一下当地藏金洞的传说也无可厚非。当然,也不排斥朱鹮姐姐和地质厅的考察小组是按照地质厅的指示下来考察,慕容克俭本人肯定就多次来过安陆州。至于我嘛,你是明知故问,我父亲和当年的案件有关系只是一方面,我之所以特别关注皇甫卫礼的案子主要还是受百里楚湘书记的嘱托。有些情况你小小孩自然不明白,这案子牵涉很多人,事关重大,以后你会懂的。现在好了,问题很快就会的到解决,你父亲的问题很快就会落实,你放心好了。”
      “这个我当然明白,就是猜也猜的出来。这就叫做见见见,非见非见,见非见。闻闻闻,不闻不闻,闻不闻。”
      “真聪明,说对了。眼见不一定是真实,耳听可能是假话,只有沉下心来,仔细思量,才有可能得到事情的真相。当然,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有些事见不如不见,听不如不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反倒可以接近真相。”柳莺知道杜鹃善于掉书包,从小和各类专家学者打交道,是以听她这么说也不奇怪,顺口夸了她一下,同时又拐弯抹角地提醒了她一下。
      这时候,一缕阳光从候车室顶棚的亮瓦里透射出来,令经过光线底下的旅客行人时时在地面映现出蠕动扭曲的阴影。杜鹃鼻子里头哼了一声,说道:“只是我总感觉吧,这许多的人许多的事好像背后都是被一只手操弄着,就是慕容姐姐也不例外。”
      “慕容美妙嘛,她当然也在找答案,当年的陈年旧案毕竟和她父母也有关系,尤其是和她父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她知道答案了么?”
      “有时候不知道答案也许比知道答案更好。”柳莺说道,目光里有一种异样的闪烁,显然她话里有话。
      “这个我理解,就像贾正道那伙人,知道了答案结果差点被活埋,嘻嘻。”杜鹃想到两天前在墓道里看到贾正道等人的狼狈模样,情不自禁地捂住嘴笑起来。
      “贾正道和计家福他们算计的东西不一样,要找的答案也不一样,这如何能类比。贾正道那人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在省专案组呆过,得到一点消息就打着省专案组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又假借招工的名义假公济私,联合当地别有用心的人四处打探寻宝的线索,一个冠冕堂皇的小偷而已。不过,最开始的时候,那位变节者和皇甫卫礼等人也打探过藏金洞的传闻,所以嘛,这就同地质勘察联系到一起了,这变节者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柳莺受到杜鹃的情绪感染,脸上也是堆满了笑,说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知天高地厚,这案子里面的牵涉的事情可谓是凶险万分呢,得亏有慕容美妙和燕云在,你这才安然无恙。”
      “哎哟,柳莺姐姐,你还真是,有他们我是一个做法,没有他们我自然是另一个做法,难不成我明知道前头是个凼子还闭着眼睛往里面跳不成?我好像还没有那么蠢吧?”杜鹃对柳莺扮了一个怪相,不服气地说,“你还是说说这案子里头的事情怎么凶险法,怎么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吧。”
      “当年但凡与案子有关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审查了,这难道还不凶险吗?就算是你这个小小鬼,因为身上携带了《G弦上的咏叹调》琴谱,便引得一大堆人围着你打转,还带出了这许多故事和许多怪异的事发生,一些人或许还因为你的缘故置身于险境,你就丝毫不觉察不紧张吗?”柳莺说着看看候车室里的人,没有人留心她们这边的谈论,各人都在忙自己手头的事,坐得近的两个农民靠在椅子上垂头闭目,在打瞌睡。
      “有你们在,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天塌下来自有个子高的顶着。”杜鹃燦然一笑,扬起眉头说道:“不过我倒是有几个问题还没想通,想和你理理。你记得客店镇的那间杂货铺吧,里头长了棵和黄集镇一样的粑粑树,怎么会这么巧?杂货铺的老吴头和麻大妈又怎么会牺牲?还有当年在现场发现的半截钢笔会不会是重大线索?”
      “当年北上参军小分队五名学生中肯定出现了变节者,老吴头和麻大妈接应过参军的学生,当然知道一些情况。依我的推测,杂货铺纵火杀人案其实是灭口案,是那个变节分子和国民党特务指使土匪团伙所为,半截钢笔就是证据。”柳莺理理脑子里的思绪,接着说道:“这桩血案也一定是操大榜和娄家贵那伙土匪欠下的血债,幕后指使者一定是皇甫卫礼。诡异的是,后来土匪内部内讧,互相残杀,竟然自己灭了自己的口。推想起来,那个皇甫卫礼的联络员功于心计,奸诈狡猾,行事血腥残忍,土匪自己相残的这件事定然是他的设计,必定是他假传指令,挑拨匪徒彼此猜疑,引起内斗。由此看来,这个联络员就是那个变节的学生扮演的,现在想起来,那人心机之深,行事之辣,用意之恶,还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照姐姐你这么分析,那个叫仙人靴的山上发生的奇异案件也是这个变节者所为了。”
      “按照杀人灭口这个逻辑推断,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当年的佟国芳小队里面佟国芳、上官明义、廖英杰三人都是北上参军小分队的学生,对学生中的情况都很了解,有他们在,一旦安排专人彻查,变节者就有被查出来的风险。现在看来,你父亲当年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被组织安排上了大学,那个变节者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这才少了一劫。不过,你父亲现在受到审查,其中的隐情就值得玩味了。”
      “那个变节者么,能耐也有限罢?既然是变节告密的人,那就是藏在黑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人,必定惶惶不可终日,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清除自己身边的危险。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叫尼采的外国人说过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杜鹃听柳莺话里的意思已经明白她的所指,虽然知道眼下的情形已经完全不同,但还是难免有好大些不安。
      “你知道的倒是多。不错,濒临深渊,终有一日必定被深渊吞没。”柳莺看出杜鹃内心的不安,宽慰了一句后又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那躲在阴暗中的人就妄想事事掌控。你母亲和慕容美妙的母亲,还有白鹭老师的背后,就有一双黑夜中的眼睛在时刻盯着,那本琴谱就不断引发出故事。不过,现在当年的那个密码破解了,即将真相大白,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定会牵出许多人和事,则是那变节者始料不及的啦。”
      “只怕这个大萝卜未必都拔了出来,那泥巴也未必都带了出来吧?”杜鹃眼里透出狡黠的目光,含沙射影地说:“当年的那个变节者是谁想必柳莺姐姐你已经晓得了吧,我想也是,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只是不知道慕容姐姐是不是也清楚了。”
      柳莺知道杜鹃心中的疑问,小女孩这么问当是早有觉察,便含蓄地笑了笑说:“有些事情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大概,那也不必深究,也不必非要弄个一清二楚,就好比有些事不说比说了好。”
      “那什么事不说比说了好呢,你举个例子给我看看。”杜鹃看着柳莺,脸上怪怪的。
      “白鹭老师和慕容美妙的妈妈贝丽丽就不说了,她们一直在协助破解那琴谱,只不过她们抽丝剥茧却始终找不到头绪,你妈妈也是这样,对吧。其实,秦天放和水书淼他们也是一样,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却被影子所迷惑,在影子里面看影子便还是影子,追循影子得到的也只能是影子。”
      “你越说越玄了,好比带着我坐旋木,转来转去无论转多少圈,其实还是在原地。”杜鹃瞪了柳莺一眼,没好气地讥讽道。
      柳莺瞧着她那付凭实力生气的模样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那我这样说吧,秦天放虽然蒙受冤屈被下放到山里看山林,他的心态却是不受丝毫影响,因为他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以他心里其实还是有底的,只是没有破解密码得不到证据。水书淼就不同啦,他面对的情况要凶险得多,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去而不能自拔。表面看起来他只是在听命外调,其实他的头顶身后至始至终都有一个无形的势力在操纵控制着他。不过吧,水书淼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表面不动声色,其实肚子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盘算和计较,也可以说他是以歪就歪,将计就计。说实话,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物,就那一份处变不惊的泰然笃定的胸襟,就不是常人可比的啦。”
      “那两个老头子了不起我知道,只不过我们的燕云也很了不起,半斤八两罢?”
      “燕云的情况又不同,他后面要处理的事还真是棘手得很呢,好在还有百里书记和百里鸿雁可以帮忙。我一直在担心慕容美妙怎么办,她夹在当中,真是左右为难,那就是一个死局,无解。”柳莺忽然一惊,用手拍拍自己的嘴,掩饰道:“哟,扯远了。”
      “慕容姐姐怎么就卡在中间两头不是人啦?”杜鹃不去理会她的转移话题的意图,直截了当地追了一句。
      “我猜慕容美妙现在依旧不是很清楚,可能知道一点影子,就算心里有猜疑,也不敢完全相信。虽然她也在查找当年的线索,但是并不明白自己要查找的是什么,极有可能她也被操纵了。”
      “柳莺大姐姐,说了半天你总算说了一句还算明白的话。能够操纵慕容姐姐的人还能有谁呢,大家心知肚明了罢。”
      柳莺没有回答杜鹃的话,扭头去看了看候车室墙上破旧的老挂钟,静静地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站去找班车吧,估计车门已经打开可以坐到车上去等开车了。”
      杜鹃只得跟着柳莺起身准备进站,就这么中止谈话,心里头却是老大不愿意,仍旧深藏机锋地念了一句:“富者福存,法者尊存,德者善存,美者良存,信者敬存,思者慧存,合之就是优存全存的生命境界。”
      柳莺一手提自己的旅行包,一手提杜鹃的地质包,走到头里的她听到杜鹃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不着头脑的话,回头笑笑说道:“但愿如此吧,希望水书淼进京一切顺利,不过,少不了要经历一场暴风雨,否则是看不到彩虹的。”(蒙面三部曲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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