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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从军 ...

  •   中秋佳节,桂花浮玉,银月满长空。
      相府内的桂花开得正盛,清甜的香气融于空气中,流转于每一个角落,沁人心脾。
      张仪出使魏国数月后再次促成秦魏连横,终于在中秋月圆之时回到了秦国,吃上了数年来难得的一次团圆饭。
      酒足饭饱后,三人围坐于前院的槐树下共赏明月。
      张仪饮了一口桂花酒,放下酒盏,含笑看向对坐的林辙:“小辙,书案上的数张阵形图是你画的吗?”
      林辙一怔,略带紧张地回道:“是、是我……”
      张仪笑道:“还有那份‘战略书’也是你写的?写得不错!论述精准,又能引经据典,分析到位。”
      林辙脸颊泛红,不好意思道:“谢先生夸奖!”脑海中记忆翻涌,回想着自己明明收整起来了,还拿布囊包裹着,怎么被张仪瞧见了?
      一旁的楚暄默默看着他,嘴角轻轻扬起。
      张仪凝视着他,继续问道:“小辙是想从军吗?”
      林辙有些羞怯地笑了笑:“我……想……”他极力掩藏住眼中的渴望。
      “甚好!”张仪抚须朗声大笑,“男儿当志在征战沙场,大杀四方!保家卫国平天下!”
      楚暄在一旁听着,笑着打趣道:“就他这副模样,送去军队犒军还差不多。”
      “暄儿,你又欺负小辙。”张仪斜睨了他一眼,楚暄挪开视线,淡定地喝了口茶。
      张仪自斟自饮,突然惆怅叹息:“想当年,我于云梦山拜鬼谷子为师,师门中的两位师兄是这世间难见的军事奇才,孰料二人出山入仕后竟反目成仇……”
      楚暄问道:“可是那庞涓和孙膑?”
      张仪怅然点头:“正是。”

      张仪之师鬼谷子有“谋圣”之称,其人向来高深莫测,扑朔迷离,崇尚法制、权谋与兵学。坊间传言称其深居于云梦山,前去拜师学艺的士人众多却鲜有能被他纳入门下,更没几个人见过其真容。
      不同于诸多学派学徒数千,鬼谷子门下仅数名弟子,但个个都是惊世之才。
      兵家学派于其门下所出的便是庞涓与孙膑,二人皆是军事奇才,然此二人的反目却令世人唏嘘不已。
      昔年庞涓出山入仕回到故土魏国,正欲大展拳脚,他的师兄孙膑紧随其后入仕,得知庞涓在魏国册封为上将军,便奔赴魏国为其庆贺,孰料魏王看中了孙膑对用兵之法谙熟精通,竟当着庞涓的面欲将其重金聘得。
      庞涓此人嫉贤妒能,自觉能力不及孙膑,又担心他名声高过自己,遂以毒刑削去孙膑的膝盖骨,断其双足,又怕他逃于别国报复自己,便在他脸上刺字,辱其面门,并将他囚禁于府上。
      之后孙膑施计装疯,又幸得齐使者救助,才得以逃出魔爪。
      回齐后孙膑受齐国名将田忌赏识被举荐于齐威王,得一军师职衔,暗中潜伏于世间,等待报仇的机会。
      次年,魏王欲释失中山国旧恨,派庞涓举精兵倾国而出,前去攻打赵国邯郸,赵国向齐国求助,孙膑得知后以“围魏救赵”攻魏国大梁迫使庞涓放弃邯郸回国支援。待魏兵回国后齐军鸣金收兵,庞涓穷追不舍,直入桂陵山地,正中孙膑于此处设下的埋伏。
      魏兵因连夜追赶,疲兵劳顿,早已溃不成军,孙膑将其围困于山地之中,万箭齐发射杀了数万魏武卒,庞涓也因此兵败自刎。
      孙膑用兵善依势行计,围魏救赵即为分兵之策,其实质为: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1】。

      忆起这段往事,张仪抚须长叹:“我师门下弟子本就稀少,孰料此二人竟还反目,只不知与我同修习纵横权术的师弟苏秦如今身在何处?”
      他突然停下话语,站起身向书房中走去,片刻后回到院中,手上拿着一本羊皮书,对林辙道:“孙膑在射杀庞涓之后便辞官隐世了,隐世之前我曾见过他一面,这是他以毕生所学及征战经验所撰写的兵书。小辙,我现将这本书交与你,来日若能上阵杀敌,定会派上用场,这样师兄的学识便也不至失传!”他将书递给林辙。
      林辙顿时两眼放光,赶忙接过,如获至宝:“谢先生!我一定认真钻研此书!”
      张仪大笑:“甚好,甚好!”
      ——
      翌日一早,府上侍从前来通传:张仪让楚暄和林辙早朝后入宫,到政事堂面见秦王。
      闻此消息后二人皆是一阵愕然,头一次面见一国之君不免紧张。
      侍从将他们认真打扮了一番,二人本就相貌出众,稍加打扮更显得气宇轩昂,神采奕然。
      马车停在宫门外,已有宫侍在此等候,迎着二人一同步入咸阳宫。
      绕着宫墙兜兜转转了一盏茶的工夫来到了政事堂,政事堂是一座六开间的青砖高房,清一色的朱红色石柱无任何繁杂的雕花纹,更显庄严肃穆。
      步入堂中的那一刻,二人便觉一道威严的气魄当头压来,林辙抬眼,瞧见端坐于主位上的男人,他身披玄色绛红滚金边广袖王袍,衣襟与袖口刺着的殷红色赤云纹似是能滴出血来,头戴墨色冕旒,十二道旒帘背后是一张庄严沉肃的面容,那双目间透出的锐利神光正打在二人身上,只是这样端坐着便已透出凌驾万千的气势。
      这是林辙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君王,身体因紧张而略微僵持。
      楚暄感受到了他的惊慌,暗暗牵住他的手,于广袖中握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右侧案边,张仪看着立于门处的二人,笑道:“暄儿,小辙,你们来了。”
      二人回过神,一同躬身行礼:“草民拜见王上!”
      一道如钟鸣般沉稳庄重的声音传来:“免礼,赐座。”
      二人谢恩后,向张仪身旁的位子走去,这才注意到左侧木案边坐着一位身披戎装的将士,此人身材魁梧奇伟,背脊挺直如青松,目光精亮,神情冷淡,只这么一看便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久经沙场的精明干练。
      待二人坐定,嬴驷开口道:“相国府上之人还真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啊!”
      张仪笑道:“大王谬赞。”
      林辙楚暄行礼:“谢王上夸赞。”
      嬴驷扬唇微笑地看着二人,方才凌厉的士气消散了些许,他将目光停留在楚暄脸上,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朕听相国说你自识字起便可做到习文过目不忘,自幼读百家之书,达古通今,学识广博,实乃旷世之才,可是如此?”
      楚暄虽也十分紧张,却是泰然自若地站起身,走到正厅中央,对嬴驷揖手道:“旷世之才不敢当,只是草民幼时依家父之言多读了些书,后又受先生教导。”
      “朕听闻令父生前可是魏国的太子太傅?”
      楚暄道:“正是。”
      嬴驷看向张仪,见对方也含笑看向自己,他点了点头,复又将目光移向楚暄,朗声笑道:“甚好!朕有个请求,吾儿嬴稷如今刚满十岁,学业上需要教导,然朕平日里政务繁忙无暇顾及,故而想请你做他的侍读,入宫辅导他的课业,你若是愿意朕便封你为少师,劳烦了!”说罢,他站起身,对着楚暄躬身作揖。
      楚暄心中一怔,立刻稽首下拜:“草民有此殊荣,不胜感激!草民将尽心教导稷公子,定不负王上之托!”
      礼毕,楚暄起身,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抬眼时瞧见张仪对自己含笑点头。
      他坐下,见林辙看着自己笑,眼里是毫不掩饰地崇拜,瞬间就乐了,突然瞧见张仪站起身,说:“王上,臣还有一事相求。”
      “相国请讲。”
      张仪看了林辙一眼,说道:“臣的次子痴迷兵法,有报国之志,愿入军营为我大秦上阵杀敌,开疆扩土!”
      林辙瞬间怔住,睁大双眼呆呆地望向张仪,一脸的不可思议。

      嬴驷亦有些意外,特意将面前的毓帘拨开,打量着林辙。
      楚暄见他还僵坐着,赶紧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林辙瞬间清醒,心跳加速,起身往正厅中央一跪,连磕了三个头:“谢相国成全!”他眼眶泛红,心中尽是感动与喜悦,未曾想张仪竟将昨日里自己的随口一提记在心上。
      嬴驷见他如此反应,觉得有趣,看着他还伏在地上,沉声道:“小子,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林辙呼吸一顿,忙直起身,与嬴驷精亮的目光对视。

      嬴驷问道:“军中生活异常艰苦,你可愿受?”
      林辙不假思索:“我愿受!”
      嬴驷继续:“战场上血光冲天,刀剑无情,你可害怕?”
      林辙坚定回道:“我不怕!”
      嬴驷:“若是从军便不可后悔!”
      林辙毅然决然:“我绝不后悔!”
      嬴驷朗声大笑:“好!我大秦的男儿就当是如此英勇果敢!朕准你入军营!司马将军。”
      “臣在。”那沉默已久的将士听令起身。
      嬴驷:“此子便纳入你门下,拜你为师,好生教导,来日为我大秦开疆扩土,荡平天下!”
      司马错拱手:“臣领命。”
      林辙眼中似有火光闪烁,转过身对着司马错叩拜:“拜见师父!”
      司马错冷峻的面容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上前将林辙扶起:“不必多礼,明日便来校场报道。”
      林辙拱手:“喏!”

      楚暄静静地注视着他,嘴上浮起一抹笑,眼色却暗了一分。
      恰逢此时,司马错抬眼对上张仪的目光,见他正对自己高深莫测地一笑。
      张仪又将视线挪到楚暄和林辙身上,说道:“你们二人先回去吧,我和王上、司马将军还有些事相商。”
      二人闻声起身,对着堂上的帝王将相行礼告退,退出了政事堂。

      出了政事堂,回去的路上,林辙满脸笑容,沉浸在喜悦中。
      楚暄一路上瞥了他几眼,实在忍不住,抬手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哂笑道:“瞧你这副德行,都傻笑一路了。”
      林辙这才回过神,环顾四周,发现路过的宫侍都看着自己捂嘴偷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有些尴尬地朝他们点头微笑,又看向楚暄。

      楚暄突然敛去笑容,正色道:“你想从军为何不告诉我?”
      林辙一惊,有些慌乱地看着他:“我、我怕哥哥不喜欢这些……”
      楚暄注视着他,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想从军?”
      林辙垂眸沉默,似在思考。
      楚暄:“是因为军功爵吗?”
      “那是什么?”林辙抬眼,一脸疑惑。
      楚暄见他不明所以,复又问道:“那……是觉得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将领们很是威风,脑子一热,一时兴起?”这理由很是寻常,少年人大多存有满腔抱负,尤其是初见沙场征战金戈铁马时都会热血沸腾。

      楚暄见他不言语,皱了皱眉:“你可明白真正的战争是何种情形?战场上的权宜拼杀,溃敌围剿并非史书上两三点墨可以描绘的,征战路途艰苦,大多风餐露宿,粮草不济则食不果腹。真正的战场十分凶险,都是血肉相搏,以命换命,往往九死一生有去无回,甚至比那日在函谷关看到的战况更加惨烈,那是生与死之间的较量,是要杀人的!你不怕吗?”

      林辙垂眸沉默良久,思索着楚暄的话,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股脑儿想从军,但他仍记得那日在函谷关观战时的心境,不仅有着对场上将士们的敬畏,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自己会是属于这沙场的,有朝一日定会成为那些将士中的一员。
      后来他看了许多兵书,也亲临了营队和校场,使得他对从军更加心驰神往。
      但这些都不是真正令他执着的原因。

      这段时日,他的脑中不断回荡着那日与楚暄在书房的对话。
      “兵书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纵横为文伐,兵法为武攻,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成大计,这也正是为什么国中需治国的良相亦需足智多谋的将军,将相和国必强!”
      “所以说兵家便是纵横家的后盾,一个国家有贤能的君王,有战无不胜的将军,纵横家便可放手去游说天下。”
      “正是如此。”

      林辙抬眼,目光坚定地看向楚暄。
      楚暄见他沉默多时,终于忍不住拉着他的手说:“若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回宫去找王上还来的……”
      “我习得武艺,长大就可以保护你!”林辙有些激动地牵住他的手,竟是直接喊了出来,引得周遭路过的宫人都转头看向他们。

      楚暄怔住,心中一动,眼中眸光闪动,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眼中神色逐渐温柔,心中涌过阵阵暖意。
      林辙一不小心抖出了肺腑之言,反应过来后顿觉尴尬,脸也不由得红了,“我、我……”他紧张地低下头,不敢看楚暄的眼睛。

      少顷,楚暄轻轻一笑,回牵住林辙,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认真道:“好,我等你来保护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