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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乱局 ...

  •   次年开春,秦国赴战约,与韩军战于韩国岸门。
      战前数月,张仪向嬴驷上奏离间计,向韩国上将军公仲朋表述攻秦利害,策反其攻秦之心,从而离间韩国内部君臣关系,乱韩军心,令楚对韩起疑。
      正如楚暄所料,楚王听信谣言,认为秦韩将合兵攻楚,为此陈轸献缓兵之计,告示全国调兵遣将,扬言救韩军,实则隔岸观火。
      韩国内部军心不稳,又等不到楚军援助,士气一泻千里。
      秦军攻势如狼逐虎奔,锐不可当,酣战月余一举击败韩军八万余兵马赢得此战,并重创韩国的鄢城、脩鱼,在浊泽虏获大将申差。
      嬴疾携大军兵临新郑,作势攻城以胁迫韩国与秦结盟,上将军公仲朋向韩王韩康提议答应秦韩联盟,并割下一城赠与秦国以表连横诚心。
      公仲朋称此战败的一大原因是楚国作壁上观,出尔反尔,何不与秦国联盟壮大势力,一同伐楚?
      韩康虽有千万个不愿意,也无可奈何,一则因朝中众臣支持连横,在此战筹划之初便有不少朝臣反对攻秦,更有上书劝韩王不可因丧子之痛而意气用事,以免作茧自缚,此战确如众臣所料;再则经此一战惨败,韩国兵力几近日暮途穷,唯有与秦联盟方能自保,往后韬光养晦,力求东山再起。
      事后,韩康将怒火撒在公孙衍身上,欲将其斩首示众。
      公孙衍得知后连夜逃离韩国,返回魏国。

      三年前,魏国先王魏罃寿终正寝,享年八十三,其子魏嗣继位。
      魏嗣曾在秦国为质数年,对秦国极度不满,历经千辛回国后又看不惯自己的父王向秦国割地示好,终于熬到自己坐上王位,再打点好先王后事、处理好国中琐碎之后,魏嗣打算撕毁秦魏盟约,攻打秦国雪洗这些年的耻辱,重整魏国士气,力求将魏国恢复到魏文王时代。
      尽管他自认魏与秦不共戴天,魏嗣也清楚二国实力悬殊,即使秦韩一战刚结束,秦兵劳顿需养精蓄锐,也不容小觑。魏嗣故而暗中筹划此战,蓄势待发。
      公孙衍闻其攻秦意向,再度上策书于魏王,魏嗣念其才华,不计前嫌,封他为相,并邀他入宫共谋战略。
      公孙衍向魏嗣分析了秦魏今时局势,若魏单打秦国将重蹈韩国覆辙,且合纵各国也有前车可鉴,不可成。
      思来想去,他认为应当联合秦国西北一带的义渠攻秦,义渠与魏国联手对秦两面夹击,秦国腹背受敌,魏国或可战胜秦国。
      魏嗣同意此计,于是公孙衍开始北上,绕过秦国直奔义渠怂恿义渠王攻秦。

      同年,燕国爆发内乱。
      五年前燕王哙禅让子之,导致朝中争斗不断,这五年中太子姬平党羽暗中谋划杀子之夺回王位。
      周赧王元年春,姬平党见时机已至,开始起兵造反,然而他们低估了子之一派的能力,两派势力斗得不可开交,内战从朝中蔓延至整个燕国,燕国成日鸡犬不宁,百姓人心惶惶。
      太子姬平一党与子之混战数月,死伤无数,却始终没有结果。
      子之在姬平谋反之初就将燕王哙挟为人质以威胁太子一党退兵,但姬平等人发狠了根本不在意燕王哙死活,子之便在城头砍下燕王哙的头。
      这一举动反倒使得众多老臣贵族们反水,有的加入了太子一党,但也有众多平民出身的武将毅然决然跟随子之,双方又打了数月,太子一党暂时将子之逼出蓟城,此刻已是矢尽兵穷,子之一日不除这内战也无法消停,姬平也担心子之来日东山再起。
      有朝臣向他提及四年前五国攻秦一战秦国与燕国有过盟约,当时秦国称若燕军可退兵,他日燕国若需秦国相助,秦国须履行承诺无条件兑现。
      因此朝臣们提议,可趁此机会让秦王兑现承诺,并请求秦王将其爱女嫁于燕国,促成两国联姻之盟以壮大燕国势力,并派兵助燕国以壮军力。
      太子姬平得知后即刻派人致信秦王嬴驷,声称他愿意亲自迎娶秦国公主。
      ——
      秦国,相府。
      自那日“献策”之后,张仪便开始教楚暄批阅奏折,他让楚暄大胆批阅,有疑问之处可在其中标注,最后再给自己过目。
      楚暄极乐于此事,这不仅满足了他的入仕之愿,还可以帮张仪分担公务,减轻他的负担。
      晚间饭后,楚暄照例与张仪对坐于书房中阅览奏章,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忍不住皱眉感叹:“这一年当真是多事之秋!秦韩之战才刚结束,魏又要向秦开战,北边燕国又发生内乱。”
      “是啊,魏国此番还联络了北方的义渠,这义渠百年来都是秦国的心腹大患。”张仪托起茶盏饮了一口。
      义渠是西戎中的一大部族,自商末周初发展至今,已占据西部数百里大荒原,故而自称为“国”。

      百年来,秦与义渠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西周末年,周幽王因烽火戏诸侯导致国中动乱,之后他还想废黜太子宜臼,令立宠妃褒姒之子为太子,宜臼的舅父申侯得知此事后万分愤怒,暗中联络西戎八个部落发兵保护太子。
      西戎借此机会率兵南下入中原,杀周幽王于骊山,却也趁此机会将周王室洗劫一空,焚毁镐京,烧杀掳掠,欲借此机会占领中原。其中义渠骑兵杀戮最烈,义渠戎趁周室内乱宣布脱离周王朝统治,正式建立王国——义渠国【1】。
      最终,太子宜臼暗自拜会陇西的秦部族,请求援助。
      当时的秦人还是专门为天子养马的部族,远离中原,生活在陇西高原,得知周天子求援,秦部族族长怎可无视这个机会?遂带领重兵以多年与犬戎作战的经验击垮了义渠戎,护住了太子宜臼,平定了这场叛乱。
      太子宜臼登基后东迁洛阳,秦部族族长随魏、晋、郑三国诸侯一路护驾,史称“平王东迁”,秦部族因此受周王室重用,受封诸侯,赐地岐山,并赋予征讨戎狄之权。
      “平王东迁”昭示着西周时期的落败,东周时期的兴起,亦是春秋的开端,自此礼乐功过不自天子出【1】。
      春秋时期,秦缪公率百里奚等将相攻伐北地的义渠,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2】,夺得八百里秦川,将义渠变成秦国附庸诸侯,令他们定期缴纳贡赋。
      义渠忍辱负重,厉兵秣马,又在秦缪公之后的秦躁公时期拼尽全力攻打秦国,以发愤雪耻,将秦国从泾北一直打到渭南,趁此机会占据河套、陇西、渭水等地。
      自那之后秦国与义渠又经百年的拉锯徘徊,义渠在秦献公时期趁机占据漆水河谷、岐山、梁山一带的山地草原,变成半农半牧的大部族【3】。
      直到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军力大涨,义渠才不敢贸然犯秦。
      嬴驷继位之初,太师甘龙为安定秦国后方,与义渠达成“义渠称臣,秦国罢兵”的血契,却在嬴驷登基三年后联络魏国谋反。
      魏国同义渠联络欲对秦国腹背夹击,孰料义渠与秦酣战时,魏国却坐山观虎斗,秦击败义渠,杀了老义渠王,并迫使义渠对秦称臣。
      太傅嬴虔亲自带兵击退魏军,捉拿叛贼甘龙、杜挚,为嬴驷清君侧,最终嬴驷定罪甘龙、杜挚党派“陷害商君,私通敌国”,将其尽数处死。
      这些年义渠虽消停下来,却一直对秦国虎视眈眈,伺机复仇。
      秦也视义渠为心腹大患,嬴驷早已立誓要在他在位时拔掉这根肉中刺。

      “魏国便是看见秦韩大战后秦国兵疲劳顿,趁机下手,欲将秦国前后围剿,这些时日我与王上、严君、司马将军都在商讨此事。”张仪道:“此外,燕国还派使臣,说要秦国兑现盟约,燕国太子愿亲自迎娶秦国公主,并请求秦国发兵助燕国平定内乱。二国联姻之约在先,也不可违背承诺。”
      “秦燕联姻?”楚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那公主岂不是要远嫁燕国?”
      张仪不语。
      “公主并非寻常女子,岂能将她捆绑在政治联姻之上?”楚暄心生寒凉,想到嬴钰那不受约束,潇洒豪迈的性子,不知道她得知此事会作何反应。
      “如今燕国内乱不休,公主过去定是不好受,且公主才刚及笄,让她远嫁于一位素未谋面之人,这也太……”楚暄瞬间明白为何生辰宴后再未见着嬴钰,这联姻早在数年前就已定下,只待公主成年。
      “都说秦王爱女心切,王上怎会舍得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去燕国?难道就没有别的的办法了吗?”楚暄忍不住问道。
      张仪闻言依旧沉默,摇头。
      “论学识、武艺公主都高于同辈的男子,若非女儿身她来日定是治国之才,且这乱世之中的巾帼英雄亦不在少数,如殷商时期沙场上杀敌无数的女将妇好,春秋时期指挥若定助芮国大破秦军的王后芮姜,公主的才华亦可与她们比肩,岂可因为她是女子就非得嫁做人妇!?这简直是埋没了她的才学,即便是要嫁,也该好好择一良婿,配得上个公主的才华的……”
      “好了,到此为止。”张仪难得严肃,正色道:“此事不可再议,特别是在宫中。”
      “哦……”楚暄低下头,回想数月前嬴钰还和自己一同跑马游玩,初见时曾和自己谈经论道,述说心中的抱负,竟就突然远嫁他国,这一去都不知今生可否再相见。
      楚暄之前闹归闹,心里还是将嬴钰作妹妹看待,他一时间真的难以接受……
      回想自己先前的行径,他心底涌出愧疚情绪,不禁喟叹女子在乱世命运多舛,身不由己。
      可生为女子也不是她们选择的,难道这世间女子都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吗?哪怕是身份高贵的一国公主……
      楚暄心里极不是滋味,过了许久才缓过神,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可秦国此番需屯兵迎战魏与义渠,若发兵助燕岂不分身乏术?”
      张仪点头:“此事我已与王上商议过。”

      据张仪派驻在燕国的探子来报,燕太子姬平除了找秦国以外,还联络了南边的齐国一同协助自己平内乱,之所以和秦国联姻不过是看在秦国这些年在各国地位不断上升,秦军的骁勇善战又令各国闻风丧胆,故而姬平想请秦军来壮一壮自己的士气。
      齐、燕、秦三国都发兵了,拿下子之是早晚的事,因此秦国只需调动部分兵马随公主仪仗队前往燕国即可。
      但嬴驷还是派了五千兵马与嬴钰随行,这五千多人里有一半是秦国的精锐。

      楚暄点头:“如此便好。”
      张仪从袖袋中取出一封绢帛信,递给楚暄:“傍晚回府时,内侍将此信交予我,说是托人从蓝田军营送来的,我想定是小辙写给你的,便未拆封。”
      楚暄迅速接过,拆开一看,内容大致是说林辙将与司马错北上伐义渠,大战在即训练紧迫,需等此战结束后回来,勿念。
      楚暄看着信,心中失落,二人年后一别已有四个多月未见。
      张仪见他神色凝重,沉默不语,无奈道:“暄儿,先前可是你要我帮小辙入军营,从军哪有不打仗的?”
      楚暄默不作声,当年他在校场目睹林辙那副渴望的神情,当晚便和张仪提了此事,还趁林辙不在时将他画的阵图和自撰“兵书”给张仪看,希望张仪助他从军。
      张仪见他不语,继续道:“小辙有天赋,深受司马将军器重,你应当替他高兴,怎么一听闻他去打仗就愁眉苦脸?”
      “可打仗十分危险,万一……”
      张仪皱眉:“小辙沉稳,遇险定能自保,况且他有自己的志向,你总不能总将他锁在身边,让他陪你一辈子吧?”
      最后一句话令楚暄心脏如遭重锤,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何不可!?”
      张仪:“他就算不从军,长大后总要娶妻成家。何况你如今也十七了,到了婚配年龄,以你之相貌才学可娶个宗室之女,若非王上只有一个公主,我定帮你争取……”
      楚暄即刻否决:“我不娶妻!”
      张仪愕然:“怎可如此!?”
      楚暄坐直身子,正色道:“智者云:男子汉大丈夫当心系天下,存治国安邦之志。如今天下动荡尚不能平,岂可置身事外,思男婚女嫁之事,受制于儿女情长?”
      张仪嘴角一抽:“这是哪位智者说的?”
      楚暄微垂下头,嘟囔道:“我说的……”
      “……”张仪轻叹了声,“我答应你父亲照顾你,你这样岂不……”
      “先生不也没娶妻吗?”楚暄打断道。
      张仪一愣:“我那是为仕途奔波,无暇顾及……世人都说我离经叛道,你怎可学了去?”
      楚暄坚毅道:“那我也要离经叛道,长大后也要成为像先生一样的纵横家!”
      张仪皱眉:“纵横家并非全要离经叛道,再说了,成婚与之不冲突。”
      楚暄站起身,走到张仪面前跪下,双手拢袖,以头抵地:“暄儿不想娶妻,更无心成婚,暄儿要一辈子陪在义父身边,望义父成全!”
      这一声“义父”把张仪喊蒙了,仿佛一股清泉从耳间流入,淌过四肢百骸,汇入心底深处,令他甘之如饴,他看着楚暄,眼眶一热,伸手摸了摸楚暄的头,压住声音中的颤抖,笑道:“起来吧,此等终身大事,暄儿自己做主,义父不会勉强。”
      楚暄如获大赦,直起身笑道:“谢义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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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