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来刺杀你的！》淡路星

3、楚中天，秦时月

　　清水镇，李家私塾

　　私塾由一层薄薄的土墙夯起，虽没有透风，但架不住冷气从外面渗透进来，脚冻的生疼，隐隐发麻。

　　只寥寥几个人坐着，耷拉着脸，无精打采。

　　李水牛看着旁边空落落的座位，没由来地叹上一口气。少了那不顾他人死活的说笑声，竟有些无聊烦闷。

　　徐小话唠原本风里雨里，日日都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来。

　　正想着，忽来一阵冷风，冻得人发抖，回头一看，竟是徐时鸣冒着风雪而来。
　　他梗着脖子，喘着粗气，大步朝她走来，落座。

　　来的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一个管事的嬷嬷。那嬷嬷一来，眼神示意爹爹有要事相谈，便走到廊中去了。

　　“水牛牛，我以后怕是来不了了，你让李先生也早做打算……”徐时鸣望着她那灵动，带着疑问的眼，顿了顿，让表情尽量轻松一点，压低声音说道：“爹爹告诉我宫中那位已经没了，也没留下个子嗣，现在朝中大乱，秦国虎视眈眈，怕是要变天了。”

　　水牛听完，回想起街上这些天，马蹄声渐起，尘土灰四扬，又结合起爹爹之前教过的天下形势，缓缓点了点头，问到：

　　“那你日后都来不了吗？”

　　“若战事未起，也许还有机会……”

　　“要去投奔亲戚？会离开楚国吗？”

　　“祖上与齐国略有渊源，爹爹想投奔过去。”

　　“我还能见到你吗？”

　　“这个……倒不如说，你还想见到我吗？”似是对话太过严肃，他想活跃一下气氛。

　　“想！我想每天都见到你！”她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改往日，对上他的眼，郑重地说。

　　受不了了，心悦的女孩在这危难之际将心意宣之于口。

　　也许是友情罢……但这已经让他开心到现在即使被乱刀刺死，似乎也无所谓了。

　　“等战事过后，不管爹爹回不回来，我都会回来找你。”他收了收心神，做出保证。

　　“好，那我们拉勾！骗人是狗大粪！”她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伸出小拇指，期待地看着他。

　　“狗大粪？这么狠？”被逗笑，徐时鸣似是无奈般，将她的小拇指勾上，笑道：“好，骗你我是狗大粪。”

　　已是严冬，抬头看天空，那是一种空虚、苍凉、破败的灰白色，很久未下雨，空气干冷，风飒飒地刮着。

　　镇上陆续走了一些人，这让原本热闹的镇子显得有点冷清……

　　“爹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李水牛趴在窗台上，撑着脸蛋，远远盯着家门，一下一下踢着脚。

　　爹爹出门的时候，她嘱咐过一定要他偷偷带镇上豆大伯家的红豆糕回来，还悄悄耳语道：“其实娘做的一点都不好吃，只是娘自己不知道。”

　　听此一愣，李席玉回想起自家夫人那些黑暗料理，着实不能背着良心称赞。

　　“你这鬼机灵，好，爹爹给你买，悄摸的，谁都别告诉你娘。”说罢，李席玉走进屋里，蹑手蹑脚将枕头底下的银两摸了几个放在袖里。

　　平日朱琼芳管得严，他才出此下策，可即使是这样，李席玉回味起来却也像心头抹了蜜般甜。

　　李水牛十分不解，虽然娘很好，但是有时候凶凶的，发起火来，更是吓人。爹爹却乐此不疲，不管娘怎样凶，他总能找到让娘破功憋不住笑的法子。

　　这样就是爱吗？爹爹说每个人都会有爱的人，还说若是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他可以什么都不要。那自己呢？也会有吗？可是她不像爹爹那般温柔，也没有娘那样真情，如何爱上别人呢？

　　小小的水牛暂时陷入了沉思，不过，门扉“吱呀”一声，马上把她拉回了现实。

　　是爹爹从镇上回来了，正往正房去。

　　袖口鼓鼓的。小水牛笑眯眯望着，努力用鼻子嗅嗅，似乎还能闻到红豆糕的甜味……

　　她立马下来，踏着鞋，朝爹爹跑去。

　　却不想，李席玉仿佛失了魂一般从外头走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抬头，见状，朱琼芳放下手中活计，为他轻拍去肩上落雪，挽着夫君的臂，携他坐下，关心问道：“这是怎的了？”

　　“戚弟，他去了……”脸上挂满了悲痛的神情，目光怔怔，复用手撑头掩面，又说：

　　“果然他们不会让戚弟好过……要怪就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能帮上一点忙，在这清水镇上苟且偷生数十载……”李席玉全然没了平日里温润庄重的模样，肩头抖动，垂泪痛哭。

　　饶是素日里嘴舌厉害的朱琼芳此刻也拿不住主意，心中跟着一起难受，只抚拍着他的肩膀。

　　最终李席玉倒在琼芳颈窝，两人依偎着。

　　手扶着木门，没跨进去。

　　小水牛听见爹爹的哭声，“戚弟？从未听爹爹讲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她不忍看爹爹伤心的模样，转过身来，身体靠着门，望着天空，心里隐隐不安，嘴上咒骂：

　　“为什么要有战争？到底是那个挨千刀的要打仗？能不能先打自己一顿？”

　　秦国神明台

　　寂寥的天幕，几颗星子孤零零亮着，秦国神明台上正击鼓奏乐，时不时传来独有的羌笛曲音，绵绵而苍桑。几个身量魁梧，肌肉勃勃的男人踏乐，跳着战舞，殿中几簇烧得滋滋作响的火束，妖娆没规律地跳动着，照得人野心磅礴。

　　在坐的王亲贵胄，无一不是头戴圆顶大檐毡笠帽，身披银鼠赤狐金裘衣。

　　“恭喜大王离一统六国又迈开伟步！这真是天佑我大秦呐！臣自饮三碗，今儿好生喝他个痛快！”邬酉铁盆似的脸上嵌着一条丑陋骇人的刀疤，此时却堆满了笑容，起身乌漆赤纹宝座上的秦王拱手相拜，说完兀自牛饮三碗。

　　“哈哈！邬相国真乃豪迈，此次能大破韩国，邬相一族可谓功不可没，赏！重赏！”

　　胜战的喜悦让众人开怀大笑，屋里一时哄笑声大作。

　　百年来秦都盘踞在西戎之地，荒芜漫漫，终年过着难以维持温饱的生活。自大王朝崩塌瓦解，东王朝被灭，儒礼便形同虚设，只不过是王侯贵族用来维护自己统治享乐的工具。

　　现在那原本实力强大的诸国不思进取，守着一亩三分地抱终，秦却能变法，迅速发展壮大，不断攫取邻国国土，隐有一统六国之势。

　　秦公子垚嬴刚刚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喷嚏，擦了擦。

　　“不仅如此。”起来，躬身向宝座。

　　他眼如丹凤，面如重枣，目光灼灼地盯着秦王，扬起一抹咧到嘴角的笑容，用力过猛，显得有点狰狞。

　　“启禀父王，据探子来报，那位病鬼楚王已经死了，草草下葬，连后都未留下。楚王都没了，楚国现在上下定如无头苍蝇般可笑靡乱！”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激昂愤慨，将头狠狠垂下，揖手道：

　　“父王！他楚国自古来坐拥良田万顷，
　　美池千潭，幅员辽阔，物华天宝。霸占这么久了，想必也该享受够了吧……”

　　“儿臣请令亲自征楚！”掷地有声，毫无保留地昭示着他的野心。

　　秦垚嬴眼中流淌着疯狂的征服欲，一想到战争，敌民流血千里，他骨子里的血液就会沸腾起来。

　　那痴狂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在幻想中，楚国已然被他收入囊内：将国土霸占，将楚人奴役杀戮。

　　“好！不愧是我秦儿，父王也正有此意，不过此时切记不能心急，楚国现虽如一滩死水，但自古以来的根基尚在，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操之过急或许会令其余几国联合防卫，甚至反攻我大秦。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尽量保证我秦国损失更少，利益最大。”

　　果真是老道精明的秦王。

　　公子垚嬴虽然心狠手辣，但确实天资聪慧，一点就透。他尚是孩童的时候，便被父王带在身旁，或是督军战营，或是站在高耸巍峨的城墙上，观两军对阵，看战士厮杀。
　　刀狠狠割过皮肤，箭重重刺穿喉咙，头颅手臂遍地、黄汁白髓横流……这些场面他从小看到大。

　　峻拔的身影随即转身一屁股坐下，攥着手又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诡计。

　　这里坐着的全是秦王的肱骨心腹之臣，听闻此话，酒也不喝了，开始商议起征服诸国的对战策略。

　　毕竟是国家大事，攸关全局，一发而全身动，不敢妄自轻视。

　　清水镇水牛村

　　天才蒙蒙亮，金光束束破云而来，几粒尘微在空中浮动，让人琢磨不定。

　　“哐，哐，哐”本就不牢的门被拍穿，村长张大虎披着外衣，揉着老眼，赶忙从屋里跑出了，还不忘破口大骂：

　　“是啷个龟孙嘛！敲你老子哦！”

　　打开门，只见屋外火光一片，乌压压站着侍卫。

　　这么大的阵仗，吓得他睁大了双眼，这下瞌睡跑得精光。

　　张大虎实在搞不懂这些军爷要做什么，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道：“没有哇，咱们村真的没有叫什么流的。”

　　一大早吵人清闲不说，这眼下，村口缝衣的王流，村尾卖鱼的潘牛，街头卖菜的艾柳，巷里做鸡的刘油全站在自己院里，各个揣着手，没出息地点头哈腰接受盘问。

　　“大人，小人自打出生连隔壁镇都没去过啊，那里是您要找的那位贵人呀。”

　　“大人，您看我这大龅牙，小嘴巴，贼眉鼠眼的，哪里像是那般有福气之人……”

　　听罢，林如海摆了摆手，不耐催促道：“不是他们，不是他们，赶紧带下去。”他扣着脑袋沉思，突然一拍手：

　　“你们村二十年多前有来过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吗？年纪还小，十多岁的模样，贵气的很？”

　　“二十年多前？受过重伤？这……好像没有啊。”张大虎现在脑子都有点蒙，昨晚多偷喝了几口酒，还愣愣的。

　　听闻此话，那刘油眼睛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上前提示道：“虎哥，村尾那位李席玉不是吗？二十多年前，和他那叔父，当时那血流的……真真吓死人家了。”

　　虽一阵恶寒，但也确实被他说到了点子上，“是啊，还有李席玉这家伙。”

　　立马如实拱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