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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苍辽疑云(三) ...

  •   子时已过,丑时初更。
      入夜后,城内寂静非常,除却兰园府邸外衙役换班的脚步声,连一丝鼠窜虫鸣都未听得;濯玉一身夜行衣,面罩遮掩口鼻,匍匐在王府正门不远处的屋顶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今夜云雾稀薄,街面上一滩滩水洼映出月亮,街巷因此显得亮堂了几分。从他的位置望去,这王府虽然破败,然内部宫阙连绵,裕门、端礼门和承运殿都保存完好,又是个无主之地,倒是很能掩藏物什。若我有什么不愿让人发现的东西,也会来这儿销赃罢,他想。
      守门的衙役在子时换了一次班,此时已抱着腰上的酒壶喝得大醉。苍辽城的百姓畏惧官威,想必是不敢轻易来这里,因此守卫懈怠,倒给濯玉提供了方便。
      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身形一动,脚尖轻点砖瓦朝王府门口飞去。那门墙上雕着九龙壁,王府建筑的屋檐上全是青碧色的砖瓦,可见这岭南王从前是何等的威风:虽是偏远的藩王,但王府的制式却仅次天子一等。
      半空中嗖嗖掠过两道黑影,守卫惊醒,抓起长枪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何、是何人!”
      不远处风过树梢,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响动。也许只是鸟吧……
      守卫放下心来,将长枪靠进怀里,倚着围墙又坐下了。
      濯玉和东英已然越过围墙,降落在王府内部。甫一落地,濯玉就立刻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硝石味。他心下一喜,眼神望向东英。
      东英了然地点点头——想必这就是私炮坊藏火药的地方了。两人穿过裕门,又过端礼门,一路只见残砖败瓦、枯草丛生,偶有几只虫鼠受惊,从他们脚边跑过,倒也一路通畅地来到了王府中的大殿,承运殿内。
      这处宫殿原本是藩王办公、起居的住所,墙壁很厚,朱漆虽已剥落,但仍能看得出是用上好的木材建成。承运殿外,硝石味愈发浓重了。濯玉踏上台阶,东英却抬手一拦,低声道:“少主,容属下先过。”
      东英两步跨上台阶,来到半掩着的殿门外。浓云遮掩了月亮,四下顿时一片漆黑。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事物,令人心跳加速,濯玉咽了一口口水,抽出靴中匕首,握在手中。东英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轻轻推门,动作极其小心,然异变突生,室内突然传来“叮”的一声,紧接着两道银光闪过,濯玉按住东英的肩膀,猛地将人往下一压,“小心!”
      两人在地上打了个滚,身边又呼呼掠过几道银光。濯玉双手抱头,将身体缩成很小的一团。半晌,声音安静下去,他抬眼一看,殿门上插着几支锋利的飞矢,箭头闪闪发光。
      他松了一口气。原是触碰到了机关。他摸黑站起来,正觉得悬着的一口气可以咽下去了,身后却陡然一亮,他猛地转身,几乎要惊叫出声——只见那殿内供奉的佛像忽然燃烧起来,佛面被幽绿色的火焰包裹,形如鬼面,东南西北的四座佛像都像鬼魂一般燃烧起来,一个黑影朝他袭来,濯玉侧身一闪,抓着匕首立刻反击。而那黑衣人也并非等闲之辈,轻松地避开了他的攻击,横腿一扫直攻他下盘。
      濯玉哼了一声,一掌拍在黑衣人肩膀上,借力往空中一跃,空翻到一座佛台前。他掌风一扫,那鬼火便熄灭了。伸手往佛面上一抹,果然,一手磷粉。
      “区区鬼蜮伎俩——”然而,那佛像身后却伸出两只手来,狠狠地一搂,蒙住濯玉的口鼻,似要把他捂死。
      “少主!”东英在和殿内那人缠斗,不过眨眼时间,两人已过十来余招,濯玉闻到那手心里甜腻芬芳的气息,心道不好,连忙屏息凝神;他口鼻被捂,喉咙又被人掐着,只剩下半身可以动弹,但佛像背后那人铁了心要他的命一样,用双腿把他绞住,使他动弹不得。
      濯玉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他双手耷拉下来,一只手落在身后,一只手搭在腰间,像是已经生气微弱。那刺客以为得手,力道松懈下来,然而,濯玉腰间突然银光一闪,那柄总是缠在身上的银骨软剑不知何时到了他手里,收直变成一把长剑;他反手一刺,只听得石头碎裂,皮开肉绽,腥热的液体溅到濯玉的脸上,身后什么东西重重地倒下去。
      濯玉跳下佛台,直直往前冲去。他右手一甩,长剑成鞭,缠住跟东英打斗的黑衣刺客,然后用力一扯。
      噗嗤一声,银骨剑锋利的铁片没入那人腰间,竟直直将人从中勒断,断成两节。
      只剩下上半身的刺客依旧挣扎不止,东英长刀一挥,斩下他头颅,那人终于没了动静,死了过去。
      东英额上冷汗直冒,急急来到濯玉身边,检查他的身体。
      “少主……少主!属下僭越了!”
      濯玉任他查看,余光却向身后瞟去。刚才那反手的一剑根本没来得及精确地计算,只是凭借着本能:只见佛首在面中破了个大洞,那蒙面的刺客倒在地上,喉咙上有个豁口。竟是一剑封喉而死。
      他心情一下大好,刚要夸自己两句,东英却一把抱住他。
      濯玉一怔。“东英……我无碍。”
      月光透进屋子,照在濯玉身上。只见他头发凌乱,浑身是血,脖子上一道鲜红的勒痕。虽是血污满身的狼狈样,但却莫名透着几分动人的意味,好似残花败柳却风骨犹存……
      “是、是属下没保护好少主……”东英趴在他肩头,身体微微耸动。
      他拍拍东英的背,安慰道:“东英,那不是我的血。”
      过了一会儿,东英才放开了他。侍卫长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跪下了,“……属下失礼,请少主责罚。”
      濯玉没罚他,只觉得有趣,心想,这佛堂鬼火确实可怖,就连他自己也吓得心脏悬到嗓子口,东英此举,大约是被吓到了罢。
      他挥挥手,让东英起来,只说,“还好那明芜、时真不像你这般性格。不然打完架你几个都把我这般搂抱一通,我可吃不消。”
      东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虽比濯玉年长几岁,但他们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年少时在悬玉宫上下摸鱼打鸟都是一起被谢碧捉住,一起被谢碧惩罚,是以两人有主从之别,但感情上就像兄弟一般。
      他们把两个刺客的尸体拖到角落,塞进佛桌底下,用破布掩住,又细细查看了殿内陈设。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有一架木质弓弩,他们进来时触到门槛上的机关,飞矢才向门□□出。
      濯玉将尸体上下都搜查了几遍,疑道:“这两人身上竟没有任何标志着身份的东西。”没有令牌,没有信件,没有纹身、烙印,什么也没有。就连他们使用的暗器和匕首,都是寻常江湖人在街边铁匠铺里能买到的款式。
      “看来,这些人既不想我们查下去,也不想我们知道他们是谁。”东英说。
      濯玉丢下尸身,嫌恶地擦了擦手。
      “这承运殿内外必有机关地道,里头藏着硝火。”濯玉肯定地说道,“那气味离我们不远,正是从地底下飘散出来的。你我二人分开查找,我一定要给李夫人一个交代。”

      云遮雾掩,笼住了月光,府邸内漆黑一片,但濯玉东英二人武艺不凡,运转内力时可在夜间视物,因此并无大碍;两人摸黑一番搜寻,除却在破石杂草中找到的机关几处、暗矢数支,还真叫他们找着了一口枯井。
      这口八角井位于殿后西南方,和别处不同,只是走近这井十步远就感觉寒气袭来,且井周围杂草不生,不见蚊虫,濯玉一个箭步来到井边,心道就是这里了。
      他投了块石子入井,数秒后只听得一声闷响,石子滚入地道内。
      “这落速……约莫三丈来深……只是井底似乎铺了什么东西。”他对东英伸出手,“我落在殿中的匕首你带来了罢?”
      东英从腰间抽出匕首,递给濯玉。
      濯玉喜笑颜开,“我晓得你会替我捡回来的。”
      他握住匕首,在手中转了一圈,随即单手一撑井沿,跳入井中。东英吓了一跳,“少主!”只听砖石咔咔响了一声,是利刃破入砖墙的声音。
      濯玉已然落地,在井底喊道,“有盐!”
      “什么?”
      “这地道里铺了好厚一层粗盐!”
      井底那人蹬脚一跃,踩着插入井壁的匕首,腾空跳了上来。好俊的轻功!东英想,不愧是宫主教出来的。
      两人挂上绳索,进入井中,通过一条狭长的通道。前方愈发狭窄,只有四尺来高,两人猫着腰艰难潜行,脚上时有磕碰,濯玉燎燃火折子,发出一声惊叹。
      通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这井底地道宽阔非常,小道纵横交错,因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粗盐,故而洞内干燥非常,没有一丝水汽,连虫蚁也不敢靠近。
      一排排木架上堆满木炭、硫磺和硝石。那些硝石矿呈白色四方晶状体,生长在岩石上,在火光的照耀下异常剔透,散发出水晶般的光芒。一旁,还有许多大缸,缸内浸泡着硝土,这些是没那么纯净的硝,浸在水中作提炼之用。
      这批硝石质量精纯,数目庞大,看得东英一阵心惊。悬玉宫消息灵通,不仅关注江湖上的逸闻动态,就连在南诏也派驻了探子和暗桩传递情报,“……这苍辽城……”
      濯玉冷笑一声,接了他的话茬,“怕不是在通敌。”
      他们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突然间,四壁燃起火把,石道内光影骤变,一具狭长的黑影投在墙上,濯玉侧身一看,心下骇然——那竟是一个被掐着脖子吊起来的人!
      东英一步挡在他身前,接过濯玉手中的火折子,朝那人照去。只见他头发散乱,面色青白,是死了好多天了;只不过在这盐室内尸身腐烂得极慢,看起来保存完好罢了。
      然而,濯玉和东英都默不作声,也不往前去了。因为那尸体身上,穿着的正是白蓝云纹、悬玉楼的内门弟子服。
      就着甬道内亮堂的火光,濯玉看清了那名弟子的脸。这人虽是内门弟子,但隶属于苏州,他并未见过;然而,这蓝白相间的服饰却是自己在宫中常穿的,东英、明芜,还有先前给他送香囊的女弟子在平日里也穿这样的衣服,他看见蓝白的制服,心中便想起一张张熟悉的脸,一股袍泽之情油然而生。
      他以手作刀,斩断了麻绳,将那人的尸身平放下来。一旁的水缸边,还有一具这样的尸体,东英拿火照去,却发现那弟子衣着也是完好,身上并无血迹,甚至没有致命伤。
      若无外伤,那必定是内伤罢。
      濯玉虽心下黯然,更不愿破坏同门弟子的尸身,但他决意要查明真相,只能咬咬牙,拿匕首剖开尸首。只见那弟子脸色并无异常,但心脏发青,且……
      “你来看。”他唤东英。
      东英一瞧,也是一凛。

      这人腹部淤青,足太阴经一带气脉阻塞,涌泉、太溪、复留皆有真气运行而过,但不知为何淤堵于此,“这里真气紊乱,牵动了他命门,气海。虽不知究竟是怎样死的,但这尸体的状态委实太过蹊跷。”
      濯玉低声说着,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但他没来得及捕捉,那灵光一现随即消散了。
      莫不是他自己学艺不精,与他人斗武时心气不宁而导致真气乱窜?
      “应当不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东英说道,“少主看。这弟子也是心脏发青,手少阴经气脉淤堵。然而,他的双手经脉尽断。他双手的茧很厚,是持双刃的。”
      “也就是说……在他持刃发功之时,有什么东西让他经脉受损……”濯玉猛地翻看被吊起来那人的尸身。他腰上没有带钩,说明并不佩戴武器,乃是修习拳法。拳法发力在丹田,顺流至足太阴经……
      “你是说,是有人在与他们对战时强行催动了他们体内的真气,引得他们暴亡?只是……”
      只是天下之大,谁有这样的本事?
      濯玉只感到不寒而栗,想起月娘说的那几句中原武林的话。
      正道与魔教逞凶斗狠,正道之间互相倾轧,一致对外时尚相安无事携手御敌,然一旦扫清了魔教,便开始内斗。可此事分明还把官府给牵扯进来……
      李夫人派人前往南诏,途径淮南、黔中和剑南道,虽说到各州少不了要换过所,和官府打交道,但南诏未至却死在苍辽,尸身还在旧岭南王府内被发现,这其中到底牵扯了多少势力,濯玉一时半会儿还真无法想象。
      两人循着通道原路返回,即便疑心这地道内另有其人,但那些人也没有再来阻拦他们。
      他们合力将两名弟子的尸身拖出王府外,又背着出了城,找到一处荒野上的墓地挖坑将人埋了,又草草立了块石碑,用剑尖在上面刻字,只是,待到要刻上弟子姓名的时候,濯玉迟疑了。
      他道:“……东英,方才在地道里……你可曾见到他们身上的白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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