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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穆还禹拿出水袋,让江荼延净了手。江荼延纤细的手腕扭转,就着手上的水,理起了一头长发。
      穆还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催促之意。昏暗的山林间,晃动的树影明明暗暗。穆还禹发觉江荼延的眼睛里映着一点月光。
      江荼延突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穆还禹静静地等他开口。
      两人沉默半晌。江荼延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将军,有篦子吗?”
      穆还禹摇头。
      “那……我能去湖边洗洗头发吗?我听饮马归来的士兵谈论,不远处有片小湖。”江荼延指了指头发,穆还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头发上有结块的血污,几束头发绞作了一团。他的头发太长太密,高热时洗起来恐怕招致风寒,之前一直没能好好地清理。
      穆还禹点头应允。
      两人并肩而行。除了偶尔指路,穆还禹几乎不出声。夜已深了,林间散落着几处营帐,不时传出几声含糊的呓语。几匹半卧着的战马嚼着草叶,向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穆还禹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中军帐的议事总是持续到深夜,待所有人离去后,穆还禹常常背着手,踏月色而归。熟睡的士兵和战马对他来说太过稀松平常,夜深人静时的营地早已不能引起他心中一丝的波澜。
      可是,今天是不一样的。
      因为此刻自己身旁的这个人。
      穆还禹余光扫过身侧。篝火摇曳,江荼延的脸颊上光影浮动,勾画出一点柔软的笑意。晚风轻拂时,落叶飘下,悄悄地落在他肩上。
      穆还禹下意识抬了手,想替他拂去身上的落叶。江荼延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一般跳起来,那片树叶被轻轻地抖落了。
      穆还禹心下失落,面上不显,只能淡淡地解释道:“有落叶。”他本想别开视线,掩住尴尬的神色,却对上了江荼延的笑颜。
      “多谢将军,”江荼延弯腰拾捡,“是这片吗?”
      穆还禹脑袋发懵,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过近了。
      江荼延发亮的双眸靠过来了。与一身粗气的武夫不同,江荼延连呼吸都是轻柔收敛的。
      “夜深了,”江荼延拈着那一片落叶,轻声说道,“我们快走吧,将军。”尾音略微上扬,显出一点缱绻。
      穆还禹不是木头,他对江荼延的亲近之意并不是毫无知觉。面前人的靠近,是对牢房中相救的感激?还是对押解主帅的讨好?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穆还禹伸出手,说道:“小心脚下,有陡坡,我拉着你。”
      身侧的人悄悄缩回了迈出的步子。穆还禹装作没看见。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上。肌肤相接时,穆还禹感受到了手掌上粗糙的纹路——纤瘦孱弱的美人,有一双流浪者的手。他手上一用力,江荼延便在坡上站稳了。
      湖水就在眼前了。江荼延似乎没有松开手的意思,手指还轻轻地搭在穆还禹的手背上。穆还禹心中纷乱,只好说服自己,此时若是放开手,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沉默中,两人来到了湖边。这是一个平静的小湖。零星的芦苇不敌晚风,柔顺地摇晃着。
      江荼延在湖边跪坐。终于能松开交握的双手,穆还禹如蒙大赦。他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找了块石头,背对着坐下。
      江荼延慢条斯理地洗净长发,不时刻意泼起水花,制造一点轻柔的小动静。穆还禹面上不为所动,实际上有些手足无措,后背发僵。只能保持着大马金刀的坐姿,如同入定。
      “将军,”江荼延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有个不情之请。”
      穆还禹微微侧头。
      湖面太亮了,是星星的倒影,还是粼粼的水色?
      “我躺了许久,不知是不是生了褥疮。将军,能否……”江荼延低下头,湿润的乌发沾在泛起潮红脸侧,“帮我看看后背。”
      穆还禹沉默了。片刻后,他站起来,来到江荼延身旁。
      江荼延抬头望着他片刻,缓缓拨开了一侧的衣袍。
      他的背长年被粗麻衣料摩擦,谈不上光洁,甚至有些留着淡印的疤痕。此刻在月光倾洒下,像笼了一层纱雾。皮肤在呼吸间轻柔地起伏,映出一点破碎游走的辉光。
      穆还禹在江荼延身后半跪,说道:“这侧没有。”他尽力地克制着呼吸。
      “没有吗?可是这里痒。”江荼延又将衣袍拉下一小段,一侧的后背几乎暴露在夜色中。
      穆还禹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
      “没有。”
      呼吸乱了。
      江荼延似乎想转身。可他正用左手扯着右侧的袍袖,腰身扭转时稳不住身形,撞上了穆还禹屈起的腿。
      穆还禹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江荼延小声惊呼,顺着湿滑的岸边滑进了水中。
      好在岸边的湖水不深,堪堪到江荼延胸口。穆还禹伸手,打算将江荼延捞起。在他弯下腰前,江荼延抱住了他的腿。
      “衣服都沾了污泥,别看……”江荼延眼里噙着泪,像一只团起身子发抖的幼鸟。
      穆还禹闷闷地“嗯”了一声,伸手去够他。
      江荼延躲开穆还禹的双手,手上抱得更紧。穆还禹感到有什么靠在了自己的腿上——江荼延细弱不堪折的脖颈,像一只小鸟落在栖息的枝头,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腿侧。
      “都说了别看……”细微的抽泣声传来。
      “……嗯。”
      “你别动。”
      “嗯,我不动。”
      穆还禹眼前波光荡漾,水光与月光混作一团。
      他心中升腾起私念,想让这一刻再长一点。
      可是夜间转凉,面前的人可不是能浸在水里吹晚风的体质。穆还禹摸摸江荼延的发顶。趁对方怔住时,他把着腰将人捞了上来。
      不远处的营帐传来几句咒骂:“□□□,大半夜谁撒尿摔沟里了?我□你□□!”
      江荼延全身湿透,轻薄的衣物全贴在了身上,发丝往下淌着水。穆还禹转身脱下外袍。江荼延接过,裹住身子,只露出一张羞赧的脸。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回程。
      营帐那边又吵吵几句,脏词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贺承的声音响起,一改白天时少年模样:“□什么□?想□□想疯了?!你□□□□闭上臭嘴!”
      骂得也太露骨了。江荼延的脸从双颊红到了耳根。
      他刚经历一场亲昵,正是心思柔软的时候。他想开开玩笑,问穆还禹是不是平时也说粗话。可是他一转头,和穆还禹四目相对时,却有些诧异。
      穆还禹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
      脸都红了呀。江荼延垂下头,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
      穆还禹将江荼延领到一顶营帐前。面前的营帐与其他营帐的制式略有不同,里头透出一点油灯的暖光。
      江荼延猜测,这是穆还禹的营帐。虽说下定了决心,但初见便……,还是超出了他的思想准备。
      他心中颤抖,又不想露怯,不由得将指尖攥得发白。他暗暗咒骂自己,若是不抓住眼前的机会,难道要向牢狱中那日一样被胁迫么?
      他用衣摆掩住自己发抖的双腿,试图保留自己最后一丝脸面。
      明明答应过妹妹的,会好好活下去。他悲戚地想着。
      可是,真的好害怕。
      穆还禹见他沉默不语,斟酌着开口道:“你是想在马车上过夜,还是……”
      江荼延用尽全力闭了闭眼。
      “营帐中有多余的行军榻。”穆还禹补充道。
      不能前功尽弃。江荼延攥紧了手,声音发颤:“将军,马车里太挤了……我……”
      他的声音已是干涩至极,到了自己都惊异的程度。还没等他从喉咙中挤出低头折节的话,打颤的手就被人捞在手心里了。穆还禹轻轻拍了拍他起伏的后背,将他送进营帐,又翻出几件自己的干衣。
      在江荼延鼓起勇气出声之前,穆还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营帐的帐帘落下了,夜晚的清风被隔绝在帐外。江荼延的脸涨了个通红,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使他几乎不能视物。
      总比流浪时风餐露宿好。江荼延勉强安慰着自己,尽力平复着呼吸。
      他换好衣服,自觉地爬上侧边的行军榻,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紧张。湿哒哒的长发披在榻沿,他满头是水,明天恐怕又要头痛。想着想着,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江荼延身子本就孱弱,又是大病初愈,经历了一天的心绪起伏和马车颠簸,已经疲乏至极。他默默垂着泪,想着火光中的家人,想着抓着自己的手的乳母和老巫医,渐渐落入睡梦的边缘。迷迷蒙蒙中,他听见穆还禹在帐外走动,压低声音同人交谈,似乎在借什么东西。
      江荼延几乎睡着了。
      帐帘上突然亮起一点微弱火光,有人拿着火折子向这边走来。江荼延一个激灵,用尽力气从榻上爬起。
      那人轻轻掀开帐帘,与江荼延四目相对——是捧着一块布巾的穆还禹。
      “这是军中包扎用的布巾,你先将就用。”火折子的微光跳动着,昏暗中穆还禹神情柔和。江荼延连忙伸手接过。
      穆还禹转过身,脱着身上的轻甲。被江荼延沾湿的衣裳贴在他身上,抬手之间背脊舒展,像是一只捕猎时游刃有余的豹子。
      江荼延因羞耻和焦躁而心尖颤抖,慌乱中扯起布巾擦头。有什么从布巾里滚落了,径直往他行军榻下滚去。
      江荼延暗骂自己不小心,脸上燥热一片。穆还禹正背朝着他,脱去了上衣,油灯的微光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跳动着,像是一只手,轻触过他起伏的脊背。
      江荼延太过紧张,只好别开目光,用尽力气伸长了手,在行军榻下胡乱摸着。
      他的指尖略微擦过了那个东西。一瞬间,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心只想着扒着榻沿,将那不知名的东西捡起来。
      穆还禹突然靠近了,几乎将头靠在了江荼延腿边。江荼延的视线几乎为他垂下的长睫占据。
      穆还禹够着了掉落的东西。江荼延腿边灼热的呼吸离开了,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他的手心上。
      是一把小巧的篦子。
      “贺承的。你先用着,”穆还禹早已换好了里衣,整着衣领站了起来。
      江荼延仰起脸。穆还禹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穆还禹说:“别担心。做个好梦。 ”他转身上了另一张行军榻。片刻之后,营帐中重归寂静。
      江荼延辗转反侧,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 作者有话要说:  贺承:好好好,打扰我睡觉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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