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山野见神明》多吃点青菜

1、重逢

　　阳光明媚的周末，夏恬忙活了一上午。
　　四件套，行李箱，电脑包，文件包，洗漱包都收好。
　　她躺床上瘫倒。

　　搬家真是累啊。

　　也是运气，今年毕业，夏恬意外获得了一个来江清协和医院进修的机会，不提供宿舍。
　　实在是难得的机会，条件再恶劣她都不想放弃，才有这么一遭。

　　好在，对于租房子，夏恬算是轻车熟路，很快找了这么一间租金便宜，女房东，距离五百米的群租房。
　　最关键，每个屋子都附带卫生间，不需要尴尬排队。

　　今天早上进来的时候她还数了一下，一共四个卧室，还有一个小小的公共区域和一间厨房。
　　到现在，她进进出出很多次，依然没见到另外几个室友。

　　听房东说，除她之外，还有一个女生，其他两个是男生，但是都是年轻人。

　　夏恬很喜欢这种全木制装修的房子。
　　所以尽管顾虑男女混住的不便，也猜到可能隔音不会太好，也还是果断的付了钱。

　　普外进修绝对不轻松。
　　今明两天，恐怕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难得的休息日。
　　她没打算再出去了。

　　点了个外卖，拿平板找了个综艺节目看。
　　追更几年的综艺最新一季枯燥乏味，她看着看着，脑子就开始发沉，眼皮不堪重负地往下滑。
　　坚持着团粉的操守，她强撑着，成功提供了一条弹幕和一次播放量，最终解脱般盖上了平板。

　　去外面找自己的外卖。

　　快递小哥电话早就打过了，就是没动弹。
　　她无比之肯定，刚刚自己只要一起身，绝对没有再看下去的心情。

　　外卖被放在门外的小柜子里，是房东太太特意安装的保温柜子。
　　拿好自己的，她看见柜子深处还放着一个完整的外卖袋子。
　　和她的一模一样。
　　是一家的炒米粉。

　　这巧合让她忍不住一笑，关好小柜子进门。

　　看样子，那个人比她点的还要早，也是等了这么久还没拿。
　　或许，再等一会，就可以见见这个舍友长什么样子了。

　　夏恬有点纠结。
　　其实舍友关系还是重要的，算起来，她还要在这住至少一年。

　　于是她在玄关站着，没走。
　　然而，没一会，楼梯间隐约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而且这脚步声粗重，不连贯，像是喝醉酒的男人。

　　夏恬心里祈祷着别开这扇门。
　　然而墨菲定律又一次应验，像是提前预警，身后的门却突然重重的响了一声。

　　duang的一下——

　　心里的猜测成了真，夏恬顾不上室友不室友的，逃也似的躲回了自己屋，反手一个反锁。
　　然后趴门上听动静。

　　那人拿钥匙开了门，又是duang的一声——
　　似乎是倒在了公共区域。
　　随后发出呼噜呼噜的像胃滚动的声音。

　　“要吐了。”
　　哑着声音，她说了句。
　　果然没一会，一阵呕吐声传来。

　　隔着门，隔着长长的走廊，夏恬闻到了些浓重的啤酒味，烟味。
　　她不禁怀疑，房东太太莫不是骗了她，这屋子里住的有酗酒的中年大叔？

　　正想着，她感觉到对面这个卧室的门打开了。
　　这个人脚步声约等于无。

　　原来一上午没有一点响动的对面，是有人的。
　　没一会，大门又响了，咣啷一下，这声开门开的十分利索，三秒后，又重新关上。

　　“回你自己屋子里。”
　　夏恬听不太清，似乎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关你屁事！老子就爱躺地上！”
　　而这个粗哑的男声倒是格外响，听起来清楚，竟然还真的是年岁不大的样子。
　　女孩又说了句，“臭死了。”

　　又过了几秒，对面门被打开，哐当一下，用力关上。

　　夏恬拍拍胸脯，深吸一口气。
　　她也没太在意，毕竟没有惹到她身上。于是坐到座位上开始吃饭。

　　她不习惯把外卖盒子放屋子里，吃完后，重新系好袋子，准备扔到公共区域的封闭垃圾桶。
　　结果一打开门，面前奇特的一幕让她停下脚步。

　　墙边躺了个一身腱子肉的光头青年，裸露在外面的花臂格外耀眼。
　　他正抱着圆柱形的垃圾桶呼呼大睡。

　　开门的声音，也许惊动了他，他揉了揉眼睛，从地上坐起来，和拎着外卖袋的夏恬对上眼。
　　夏恬手紧了紧塑料袋，没有说话。

　　“操，哪来的漂亮姑娘？”
　　青年酒似乎醒了几分，忙放下垃圾桶，踉跄着站起身，和她打招呼，“你好你好！”

　　夏恬没说话，点头，然后上前扔了垃圾，和光头青年擦肩而过。

　　“我住你隔壁，加个联系方式不？万事有个照应。”
　　青年突然冒出一句。
　　夏恬飞快走远，到自己门前，才回头看他，熟练地用手语比划，「不用了。」

　　“你不会说话啊？”光头男似是也有些尴尬，摸了摸脑袋，“抱歉啊。”

　　夏恬进屋，关上了门，反锁好。
　　之后她干脆戴上耳机，又挑了一期过往综艺看。
　　听着里面没什么感情像走过场的说话声音，她终于忘了刚刚的心惊胆战。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梦里，她似乎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面根本没说话，也没漏出一点声音，她也看不见手机的屏幕，但她却知道。
　　像是潜意识里确定，那是迟希打来的。

　　她经常做这种超乎自然的怪梦。

　　叫了两声迟希，没人回应。脑海中隐约还有电话铃声，逐渐盖过了她自己的声音。
　　越来越响——

　　猛地睁开眼！

　　夏恬急促喘了两口气，才搞明白是虚惊一场。现实的手机铃声把她从梦里拉回来了。
　　江叶打来的电话。

　　这是她的高中同学，两人十年的友谊，从来没断过联系。
　　夏恬接起来，起身去卫生间，开着免提放到手机支架上，开始洗脸。

　　“到江清了吗？”
　　她在打泡沫，模糊不清地说，“都收拾好了你说到没到。”
　　“啧，那么贫呢。”江叶的声音很小女生，“舍友怎么样？有没有被你的美貌折弯？”

　　她老是这样调笑她。

　　真的烦，夏恬漱了漱口，“有病治病，姐姐。”
　　“哈哈哈好啦，我是要跟你说个事。”
　　“赶快说，说完挂。”
　　江叶呜咽一声，“大事儿。怎么着，那么嫌弃我啊？”
　　夏恬觉得很解气，“对啊。”

　　“行，那我不告诉你了，我只说，是关于迟希的。”
　　一句话完，电话被挂了。

　　夏恬洗漱的动作瞬间停止，僵硬地站起身，脸上还挂着白色的沫。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记不清是哪个年纪。
　　她接触到姬圈里的人，很多人都说她长的真是圈内天菜。
　　一双丹凤黑眸眼，浓厚的眉，棱角分明的菱唇，线条流畅的脸型，标准的骨感美人，柔美中带着坚毅。

　　跟她表白的人真的不少，只不过大都在APP里。

　　但真正说起谈恋爱——
　　她今年二十六岁，漫长的青春期里，她只和一个人谈过。
　　近乎疯狂地，舔着谈。

　　迟钝地擦干净脸，她叹了口气。
　　给江叶拨回去。

　　江叶显然知道她会打来，得瑟地不行，“忍不住吧？还嫌弃我吗？”
　　夏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哪有！叶子！你要知道！我嫌弃谁都不会嫌弃你的！”
　　“啧啧啧，得了吧。”江叶也解了气，“上周同学聚会，也是听一个三班的人说的，迟希毕了业就离开沪市了，现在人就在江清。”

　　夏恬咬着下巴，半晌才发出一声，“哦。”
　　“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她在哪上班？”
　　她苦涩一笑，“不用了，我也不是很想见她。”
　　“那你倒是放下呀妹妹！只要你想，我保证，等着接迟希班的人能从北令绕高速排到江清！这都八年了！”
　　谁道夏恬扯了个淡笑，“才26，不急呢。”

　　挂了电话，她神思神游千里，坐在床边开始发呆。
　　迟希，在江清。
　　也就是说，她现在和她在一个城市里。

　　如果这个消息保真，未来的一年，她都将和她在一片土地上。
　　确实是件可堪欣慰的消息。

　　一个不注意，时间就来到深夜。
　　晚饭拿的异常顺利，没有和任何人撞上，但在拆外卖那一刻，门那边突然扫射进来一张纸。

　　摩擦的响动吸引了夏恬，她起身去看，一张A4纸，上面是机打的几个宋体字。

　　「晚上锁好门
　　有人敲别开
　　你隔壁不是好人」

　　睡过一觉，精神松快了很多。
　　一看见这话，夏恬下意识想起中午在过道上见到的光头花臂男人。
　　长得一般，应该确实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过人不可貌相，尤其是男人，这倒是真的。

　　夏恬去检查了自己的门锁，确定锁好了，才回来继续吃外卖。

　　这会，已经深夜十一点。
　　她放着下饭综艺，隐约中听见了有人开门回来。
　　放下耳机细细地听，是皮鞋的声音，步伐像是个男的。她猜可能是最后一个室友，住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一间卧室。

　　所以，给她传纸条的只可能是另一个女生。
　　这女孩就住她对面，还应该就是中午和她点了一样外卖的那个人。

　　吃完饭，她收好包装盒，坐着休息缓神。
　　突然门被敲打了两声，不重，刚好。

　　夏恬心跳疾速跳起来，人也有点紧张。
　　她断断不能开门的，可也不能开口说话。
　　“咚。”接着又响。

　　今天是她住进来第一天。
　　群租房就像开盲盒，看来她这次倒霉了，开到了奇葩室友。

　　“咚咚。”不辞疲倦地又响了一下。

　　夏恬拿过手机，打开语音播报，让手机替她说话，“谁？”
　　门外的人听见了，“哇，妹妹你还挺聪明，我听你这没动静，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没事就好。”

　　好像是那个光头男的声音。

　　夏恬的警惕缓和了些许，但她更记得纸条上的话，细想了想，继续在手机上打字，然后播报出来，“我喜欢安静，所以一般不会有大的声音。”
　　门外的人，“嗷，原来是这样啊，我姓石，你打开一下门，咱俩加个微信，这样我就可以在手机上直接联系你了。”
　　夏恬继续打，“白天再说吧，我不方便开门。”
　　“没事的，你就漏个缝，把码递出来就行。”
　　夏恬呲牙咧嘴地皱了下眉。

　　这人怎么没完没了？

　　她又打了两个字，“请回。”

　　然后找了个衣架，挂在门把手上双重保险，之后窝回了床上。

　　夏恬的适应能力很强，而且有非常良好的生物钟，酝酿了一会儿，成功睡着了。
　　只是睡梦中，她仿佛还能听见那不重不响的敲门声。
　　一下又一下。

　　半夜，她做了一天之内第二个噩梦，出一身冷汗，被吓醒。

　　这房子大概跟她犯冲，看来真的不能久租。
　　这时候又不得不庆幸自己找了个好说话的女房东。

　　回神之际，外面有人在说话。
　　有女生的声音。
　　夏恬二话不说，从床上下来偷听。

　　“大晚上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
　　“姑奶奶，我很小心了。”
　　“你找人家想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干什么，我就认识认识。”
　　“我看没这必要。”

　　像在她门后说话，声音清晰了很多，也许是带着困意和懒散，也许是天生的，那声音格外冷格外欲，很好听。
　　也，叫夏恬听出几分熟悉来。

　　感觉到隔壁开关门。
　　过了两三分钟，夏恬毫不犹豫将自己房门打开。

　　走廊的灯还在亮着。
　　对面的女孩没回屋，拿着手机靠在门上刷视频。

　　有个人的声音，在记忆深处。
　　不显眼，但却存在在核心要地，听一耳朵就能分辨出。
　　她是迟希。

　　……

　　隔着走廊，两个女孩面面相觑。
　　两人身高接近，头发也差不多长，都是齐肩短发。
　　一对视，独属于她们之间那种熟悉的磁场一股脑起来，夏恬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

　　夏恬皮肤较白，但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睡衣也是单薄的黑。
　　与她完全不同，对面这个女孩，浑身上下都是粉色的，和她的长相一样，没有任何攻击性。谁能想到，那个冷漠的御姐音，是这样一个高高的萌妹子发出来的。

　　夏恬更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和迟希重逢。
　　刚刚还想着这房子和她犯冲，现在却觉得，这房子真是她的福地。

　　夏恬听出了迟希的声音，早有预感，表情还不算太惊讶。
　　迟希就不一样了。
　　她一直以为新来的室友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在这站半天也是怕那孙子故技重施，完全没想到会是故人。

　　惊讶之余，迟希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八年前，她和夏恬也都长大了，不光是外貌，还有神态，气质，都有很大的变化。
　　时间此刻存在感强的要实体化，让她在曾经最熟悉的人身上找到了几分陌生感。

　　终究是迟希打破了这份安静。
　　她指指斜对面的房间，小声说，“不用理他，睡吧。”

　　然而下一刻，夏恬往前走了一步。
　　迟希瞬间僵硬在原地。

　　夏恬手带上门，一侧身，她进了迟希的房间。
　　……

　　迟希也没法拦她，也不想人看见，忙关好自己的门。

　　夏恬眼睛红红的，极力克制情绪，扬起一个笑容。
　　她原地跳着转过身，笑得乖巧无比，“你站门口是做什么呢？”

　　迟希被她感染的也笑，“刷视频呗。”

　　“那张纸是你塞给我的吧？”
　　迟希点头，“怎么猜出来的？”

　　夏恬四处看了看，迟希的房间只有一个椅子，还堆满了衣服。
　　迟希说，“坐床上。”

　　上次坐她床还是在上次。
　　八年前。
　　夏恬小心地坐到床尾，此刻她声音都在诠释着雀跃，掩饰也掩饰不住，“是对面的女孩不难猜，是你比较难猜。”

　　迟希把那堆衣服抱到了洗衣机上，自己坐椅子上，就笑笑，没说话。
　　上次这么面对面坐着，两人还是情侣。

　　过了这么多年，夏恬在努力找着属于朋友的那个度，却是发现，她俩似乎没怎么以朋友的姿态相处过。
　　她对迟希的情谊，几乎是从0直接飞跃到∞。

　　现在也是，她真的想说，在这遇到你，我真的太高兴了。
　　但这句话，一细想，多少亲密了些。

　　想了半天，但要是再不说话估计得冷场，有点尴尬，于是夏恬说，“emm……我是今天刚搬来。”
　　迟希：“嗯。”
　　“我是来小区对面的协和医院进修的，大概会住一年，过后还是会回北令去。”
　　迟希：“哦，这样。”
　　夏恬笑，“我还没有住过群租房，本来我也是想一个人住的，但感觉有点浪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这一片房源出奇的少，我找到这还费了好大功夫。”
　　迟希点点头，“是这样，这一片都是制造厂和老医院的宿舍楼，老旧小区，老年人比较多。”
　　“哦～”夏恬了然，“你在这住很久了吗？”
　　“从来江清到现在，也就一年多点，没太久。”
　　“也比我好多了。”夏恬觉得可以了，点到为止，便站起身，“太晚了，我不打扰你睡觉，闲话空了再说。”

　　迟希没能说什么，她从头到尾只是顺着夏恬的话往下接。
　　直到门关上，看不见那个身影。

　　迟希呆愣在原地，半点动弹不得。

　　良久，半是自嘲半是欣慰，喃喃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