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妖孽误终身》小鲤鱼吐泡泡

3、第 3 章

　　浪鬼惊骇地盯着他。

　　月光黯淡。
　　漫天竹叶从他们之间纷然飘落。

　　涯的眼神却极清，极亮，“浪鬼，你已被伏诛。”

　　浪鬼惨然大笑。
　　原来那些竹叶不过是他的障眼法，他宁愿冒着自己也会中刀的危险，也要一剑杀了他。

　　飒飒风声中，浪鬼笑声渐止。
　　他的身子在夜空中陨落。

　　涯在空中停滞了几瞬，重重跌回那片竹林中，惊起了一地青黄的落叶。
　　他吃力地半坐起身靠在身后的竹子上，任由冷汗和血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浪鬼的刀，虽没有切中要害，却大半截都没入了自己的胸口，
　　他颤抖着手指抓住那一戢刀柄，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那把刀拔出。再迅速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
　　鲜血慢慢停止扩散，疼痛也有所缓解。

　　连续两场恶战，涯已经累得连手都抬不起。
　　出山半月有余，七大恶鬼才除去两个，而剩下的五个，只会一个比一个难缠对付。
　　涯有心握剑而起，却觉浑身几近虚脱，再也不剩半分力气。

　　也就在这时，困乏和疲惫令他支撑不住地合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睡去。

　　忽然，一个声音忽然道，“是你杀了浪鬼和赌鬼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个声音含糊，仿佛在咀嚼什么东西，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涯瞬间清醒过来。

　　竹影摇曳，月光下出现一位胖硕的男子。正与涯四目相对。
　　他胡子拉碴，嘴角边沾了些不明未干的鲜血，似是刚吃了带血的生肉。
　　而他的手上，居然抄着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腿，间或还大口撕啃了一口。

　　涯紧紧抿住双唇，才强压下心头强烈的恶心感。

　　那人见涯的脸色煞白，故意举起那条朝他招了招，得意地道，
　　“你好像很生气啊，不过浪鬼不是你杀的吗？他这么新鲜的血肉，与其挖个坑随便埋了，不如拿来填饱我的肚子，还能提升我的修为，不是更好吗？”

　　涯五指微微握紧，若不是他重伤在身无法凝聚内力，他一定立刻斩下将此人的头颅。
　　可现在丹田涣散，连一道真气都无法集中，谈何杀敌？
　　他一字一句，“师父说的不错。你们恶鬼全都是披着人皮的妖魔，对自己的同伴都如此残忍！饕餮鬼，今日我虽杀不了你，但人世间自有天道，你生啖人肉丧尽天良，总有一日，天道会制裁你！”

　　饕餮鬼大笑，“好一个人世间自有天道！这个世上若是真有天道，我倒是很想看看，它敢不敢制裁我！”
　　他将那具尸骨随手一扔，笑容愈发阴沉，“在那之前，就让我好好尝尝你的肉。你生得这么细皮嫩肉，一定比婆娘还要美味。”

　　涯冷冷地盯着他，“你若是不怕一剑割喉，那便尽管来！”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连站都站不起来，我怕你作甚么？”
　　饕餮鬼笑声不止，可却终究不敢贸然上前。
　　能一举杀死赌鬼王和浪鬼的少年，受再重的伤也不能轻视。

　　涯紧紧盯着眼前的饕餮鬼，浑身如绷紧的弓弦，竟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
　　他丝毫不敢露怯，因为一旦露出祛意，饕餮鬼就会扑上来将他拆卸腹中。
　　可那胸前的伤口当真太过严重，他的内息几经流转，依然无法压下伤势。
　　涯别无他法，只能咬牙与他僵持，强撑住心神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

　　忽然，有人忽然道，“恶鬼横行，妖魔食人……这个世道，好像越发不太平了呢。”

　　饕餮鬼循声四处张望，周遭却不见人影。
　　立时大喝一声，“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有种，就给我滚出来！”

　　他话音一落，一把绯扇旋舞而过，刺中他的左眼。

　　饕餮鬼捂住左眼，痛苦哀嚎了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流下。

　　月色漫天，被细密的竹林分割成碎片。
　　栖息在林间的流萤翩然起舞，点缀着一方明亮。
　　姬昭歌倚坐在竹林深处，手里悠然摇着那把绯扇，任由那如水般清透的流光在他身上倾洒。

　　涯的瞳孔倏然放大。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本绝不该出现在如此凶险之地。
　　可他不但寻到此处，还用一柄看似普通至极的折扇，中伤了饕餮鬼。

　　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你……你来作甚么……？”

　　姬昭歌却自顾落到他身边，对着饕餮鬼，振声道，“我要带他走。”

　　饕餮鬼在七大恶鬼虽只排第四，却当中是最残忍的屠夫，食人无数，血债累累。
　　而这个绯衣公子一看就是没什么武功的弱流之辈，不仅敢趁自己不提防戳瞎自己的左眼，还敢这般大放厥词！
　　饕餮鬼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盛怒之下，一拳猛地挥出，“你找死！”
　　他的左眼眶只剩下一个血窟窿，还缓缓流出一行黑血，真如厉鬼一般瘆人。

　　姬昭歌大呼一声，“且慢……我有话要说！”

　　饕餮鬼猛然刹住拳头，眼神却依旧凶狠非常。

　　姬昭歌方才的一鼓作气，一下子有些瘪了，“我真的只是想带他走的。方才第一次使用机关扇，没有把握好分寸，才伤了你的眼睛……要不，我给你一颗我家祖传的紫火丹，向你赔个不是，怎么样？”

　　姬昭歌手忙脚乱地从袖中翻找起来。

　　紫火丹？
　　那可是传闻中的疗伤圣品。
　　饕餮鬼眼中的愤怒减少了些许。

　　然而一道闪光乍现，眼前赫然浓雾四起，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饕餮鬼怒喝一声，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内力从他身上骤然涌出。

　　他的双拳左右齐出，可周遭除了重重白雾，根本看不见任何人。

　　只听姬昭歌的轻笑声传来：“不好意思啦，不小心拿错了。这几颗‘白火散’还望笑纳。”

　　“你敢耍我！”
　　饕餮鬼醒悟过来，忽然仰天厉啸。啸声破空而出，直入云霄。
　　啸声所及之处，登时狂风掀起，将眼前的浓雾强行驱散。
　　浓雾迅速褪去，如一层淡淡的薄纱，在虚空中游离飘荡。

　　姬昭歌亦受啸声波及，单膝跪在涯身侧，微微喘息着。
　　他口鼻皆生血，血红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妖异，仿佛是深渊里爬出的不死妖魔。

　　饕餮鬼心神大震。
　　那足以震慑十里竹林的厉啸竟无法令他昏厥！

　　姬昭歌双手将涯打横抱起，缓慢、却无比坚定地站了起来。
　　天边的黎明破开一线，有金色的曙光从他身后照彻而下。
　　他抬眸，一字一句重复着之前的话：“我要带他走，你最好不要再阻我。”

　　饕餮鬼龇着满口龅牙，双腿却一阵发软，再也不敢向前迈去一步。

　　姬昭歌扬唇浅笑，横抱着涯，转身没入林子里。

　　涯身上重伤未愈，只能任由姬昭歌抱着，在竹林中穿梭而行。

　　走了不知多久，姬昭歌终于在一滩河岸边停下。

　　涯喉中铁腥味愈发变重，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出。

　　姬昭歌忙将他扶靠在岸边的榕树下，叹道，“你们这些走江湖的，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涯阖着眼不做声，脸上中透不出一丝神采。

　　姬昭歌从宽袖中掏出一粒紫色的丹药，“这紫火丹本来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一枚丹药，看你模样这般可怜，就给你吃了吧。”

　　涯只是微微张了张嘴，却已没有力气将药丸咽下。

　　姬昭歌又去摘了叶子掬起一捧清水，耐心地给涯一口一口喂下。
　　他口中却忍不住碎碎念，“想我堂堂姬大少爷，何时像这般伺候过一个男人？罢了罢了，就当是我昨日欠你的。”

　　涯似乎是被水呛住，忽然咳嗽起来。

　　姬昭歌轻轻拍着涯的背脊，将药丸小心推入他的唇中，“快吞下吧。吞下这颗药，你会好受许多的。”

　　涯呜咽了一声，喉结一阵上下攒动，就着清水将紫火丹吞入腹中。
　　一丝丝血气逐渐代替了他脸上原本的苍白，稍时，他气色渐转渐好，甚至有了半分的红润。
　　紫火丹不愧为传说中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妙药。涯服下丹药不过两刻钟，胸口那深红的刀伤竟也迅速转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涯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觉身上的伤口都消失了，丹田也变得异常充盈。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总算是醒了呢。”

　　涯扭头望去。

　　一张近在咫尺的笑容映入他的眼中。

　　涯呆了片刻，似是才回过神，开口道，“你救了我。”

　　他认真地看着姬昭歌，“你若是需要任何报答，尽管向我开口。只要不违背望缘山的训诫，我一定帮你办到。”

　　姬昭歌愣了一瞬，旋即笑问道，“望缘山的训诫？那是甚么？”

　　涯回答，“不杀善人君子，不盗窃非己之物，不行背信弃义之举。”

　　姬昭歌道，“只要不违背你说的这些门规，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涯缓缓点头，“不错。”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姬昭歌托腮，十分认真地思索起来，“嗯……其实我救你，并没想过图什么回报。毕竟之前你也救过一次。”

　　“既然我们对彼此都有救命之恩……不如……你我就以身相许吧，怎么样？”姬昭歌笑眼弯弯地问。

　　“以身相许？”涯有些反应不过来。
　　男子对男子以身相许，实在有悖于他积累了十八年的常识。
　　也只有姬昭歌这样纨绔子弟，才会这般一时兴起，有这般清奇的想法。
　　涯无法苟同，只能默默看着他，没有答话。

　　姬昭歌笑道，“刚明明还说什么都会答应我，这么快就要食言了么？”

　　“不是，是你的要求太……”涯有点汗颜，“……奇怪了。”

　　姬昭歌愈发凑近他，“那么，你这是答应我了？”

　　涯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
　　姬昭歌生得极美。
　　笑起来时，眉梢温润如月，桃花眼潋滟深情，颊边还有深深的梨涡，纯净就如初春里的暖阳，轻易就能让人为之沦陷。

　　这样的笑容，涯之前果断拒绝过一次。
　　可方才有承诺在先，他却无法再拒绝第二次了。

　　“我……”涯罕见地有些结巴：“那、那好吧。”

　　姬昭歌殷切地挽住了他的腰，“那么…今儿你就是我的人了，涯儿，你可以我亲你一口么？”

　　涯儿？亲一口？
　　涯身体顿时有些僵硬。

　　姬昭歌却犹自将他搂紧。

　　他微微嘟起嘴唇，闭上双目。

　　下一瞬，变故突生。

　　姬昭歌才闭上眼睛，就觉有两指忽然点在他的肩头。
　　他吃痛睁眼，才惊觉涯竟已瞬间封住他的天髎穴与肩井穴。

　　一道沛然的真气顺着肩膀而下，辗转于全身，几乎游遍周身奇经八脉，将姬昭歌上上下下八十一处穴道尽数封住。
　　他的身体就仿佛被冻住一般，连一只手指头都无法挪动。

　　涯用手指推开他靠得过分近的脑袋，再挪开那搭在他腰间的手臂。

　　姬昭歌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甘，可当下被点了定穴，却丝毫反抗不得。
　　他依旧保持着与人搂抱的姿势，显得分外滑稽。

　　姬昭歌勉强维持着微笑，“怎……怎么了吗？”

　　涯默默从岸边捡了一枚果子，放在他手中，似乎是在表示歉意，“你的要求……太无理了，我实在无法答应。况且此刻我尚有要事在身，不能任你这般胡闹。救命恩情，来日必定偿还。”

　　姬昭歌盯着手中红彤彤的果子，哑然失笑，“不用等来日，你现在就可以偿还……只要你帮我解开穴道。”

　　涯摇头，“这招无相指法只能等一个时辰后自行解开。这四周偏僻无人，恶鬼找不到此处，不会有危险。”

　　姬昭歌喟叹一声，“罢了，是我先对你无理，也不好怨你。你的要事想必便是去杀那什么恶鬼了，你可千万小心，别再发生昨日之事……”

　　“告辞。”
　　涯心口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点足消失在山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