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道安》来杯蛋酒

4、密码盒

　　入了秋之后天渐渐亮的晚了。

　　周释醒来时，灰蓝的稀弱天空从没拉拢的窗帘空隙里显出一点面目。他觉得眼睛很涩，用力闭了闭再睁开，黎明前硕大而难以抵挡的沉暗瘖哑就清晰地灌满了整个房间。

　　这个时间，连路灯也默下去，垂着头一声不吭站在原处，像个丢了剑的骑士，失魂落魄地记不起效忠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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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只睡了四个小时。零零总总做些梦，时喜时悲，醒来却忘的干净，只残留一点慌乱而凄凉的情绪，松垮垮绕了一身。

　　安眠药已经不管用了。这症状大概三个月前和脑子里的声音一同到来，愈演愈烈。他总觉得有什么无比重要的事情亟待去做，心上翻来滚去一些支离的词语，凑不成句子，却能轻易让他觉得愧疚和痛悔。

　　但究竟悔什么呢？待要深究，手腕的胎记隐隐发凉，如有冰雪冻住了一些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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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释坐起身，按亮台灯。一抔暖黄的光昏昏柔柔，把他清瘦的上半身拢着，像一袭体贴的毯子。

　　他确然是长的极好。刀削的颌线，微微下沉的略显凉薄的嘴角，和眉峰一点分明的利。本是让人不好肆意亲近的模样。此时靠在床头，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做工精巧的密码盒，触弄着上面的数字按钮，抿着嘴唇，神态近似虔诚了，便看着温和起来，像一贯冷傲的书生不择路地闯进荒郊孤宅里，遇上了让他赧颜的心上人。

　　妖物变化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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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位数的密码盒，有一千种排列组合。

　　每日只有五次机会，输错了就只能再等二十四小时。

　　周释本来不信自己的运气有那么差。密码试了半年多，九百八十五个组合，没有一组是对的。今天，是第九百九十个。

　　盒子上有手掌大的屏幕，遗憾通知他密码错误，请二十四小时后重试。

　　周释静静呼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越不知道越想知道，耐着性子和一个死物杠了许多月份。期间换过一次工作，搬过一次家，身边东西扔了好些，唯有这个盒子他不舍得。

　　搬家那天堂姐过来帮忙，母亲也来了。他封好一个纸箱直起腰来，看见母亲拎着一袋垃圾进了电梯。

　　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很慌，像原本安静的兔子跌进陷坑，被坑底密密麻麻支棱的尖刺戳的一身疮孔，垂死时仍要拼命颤动。

　　他拉开抽屉，问：“我的盒子呢？”

　　堂姐盘腿坐在地毯上叠衣服，循声抬眼，见到他嶙峋的脊背，微微垮着，挡住台灯光线，成了个灰暗而孤寂的影子。

　　堂姐蓦地想起一年前他重病住院的时候。夜晚的住院部走廊上灯光是不熄的。她提着水瓶从开水房出来，沿着廊向前走，两边尽是黑洞洞寂如坟墓的病室，她仿佛走在通往审判终点的最后一段明亮里。推开房门，紧闭的窗帘前周释安静地坐着，一段阴影只剩了形销骨立，像个被抛弃的鬼魄，孑孓而茫然地留在这个世上。

　　堂姐恍然回神，先追出门去找周母。周释在后面跟着。两人跑到垃圾房，周母正空着手要往回走。

　　周释越过周母去开垃圾房供清洁人员出入的小门。周母见状，嘴上说着扔都扔了还捡什么，伸手去拉他。

　　周释回头看了她一眼。瞳仁漠然，如坠寒冬。

　　堂姐赶紧拦住周母，不赞同地用眼神制止了她。周释摸黑在垃圾桶里翻找，终于捡回了那个密码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