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三见》叹非晚

156、变故

　　“沙沙。”

　　寂静的旷野里，突然响起一种声音。

　　“沙沙。”

　　第一声他们并没有听清，第二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停下了亲吻，一同睁眼朝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不规律地回荡在旷野里，很低，但非常清晰，像是响在耳边，两次声响之间间隔了极长的时间。

　　“沙沙。”

　　这声响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千池从离页身上挪开，拿出放在他衣料里的手，滚在一边，离页翻过来，两人伏在地面上，躲在一层灌木后。

　　“沙沙。”

　　极光下，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草丛里出现了。

　　它的脊背慢慢凸起，像因为起床而突然伸了个懒腰，黑色的表皮上长满了龙的鳞片，看起来坚硬如铁，头部长满了像狼眼一样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脚被草丛挡住，无法看清。这些特征全部出现在它身上，他们已经分辨不出它原来究竟是什么生物了。

　　怪物。

　　动物已经畸变成这副样子了。

　　离页想起了在野外看到的那一大片变异的植物林，庞大遮天蔽日而狰狞恐怖，还有木鹦鹉，蟾蜍的表皮长着翅膀。观察所的所有人员都已转移到桃源乡，畸变的原因尚未可知，恐怖如斯的世界就留给他们承受了。

　　“沙沙。”

　　不知名的怪物走出了草丛，下肢被看清。如章鱼的触手，不，触手里裹挟着人类的身体残骸，流着血的手脚，半颗头，血淋淋地发团。因为不停地蠕动而显得恶心。

　　离页千池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它突然开口说话了，“饿死我了。”

　　千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无声用口型说：“走。”

　　顷刻，他们化为一缕青烟，回到了车边，打开车门各自坐了进去，当千池发动车子的时候，不知名的怪物朝他们这边扭过了头，头部的无数颗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陡然放大，在夜色里尤为恐怖，下肢章雨的八只脚全部蠕动起来，它加速向这边走了过来。

　　走过来的时候，下肢拖过的地方，留下了绿色反光的黏液，看起来特别恶心，它朝他们兴奋地叫喊：“人，美味的食物！”

　　离页打开了车窗，一道如电的灵力从手心迸发而出，像蓝色的蛇一样直挺挺地对穿过怪物的身体。

　　墨绿色的汁液爆发，溅到了它周围的草丛，它来不及喊叫，便直直朝后倒去，大地震颤了一下。

　　离页关上车窗，千池启动车子，往前开去。

　　当后视镜里的怪物一点点消失的时候，离页说：“在野外我见到过很多变异的植物，不过已经被我烧了，还有变异的妖。”

　　千池蹙眉握着方向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吾知道吗？”

　　“他没有和我提起过。”千池匆匆扫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路面，“估计不知道。”

　　“它们要是不消失，他们回来会很麻烦。”离页说。

　　千池深呼吸一口，“遇到就杀，能解决多少算多少，等这件事情结束了，再想更好的办法，看看能不能一举歼灭。”

　　离页点头。

　　去往和其他人汇合的路上，他们见到了很多变异的生物，一路南下逐渐增多。各种各样的，巨型的植物，拥有遮天蔽日叶子的树，一人高的杂草，拥有翅膀的巨型虫子……

　　离页从窗外收回视线，看了眼熟睡的花青，看它无异便目视前方，心里感觉很乱。左手被人握了一下，他扭过头，千池说：“我在呢，别害怕。”

　　离页觉得这个人在开车竟然还能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真是费心。他道：“好。”

　　五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另一座城市，又绕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这座城市的天帝庙。

　　它和前面烧毁过的所有庙宇没有任何区别，离页看着它，很久很久，当天空中红日初升的时候，霞光铺在延绵的山巅上时，放火点燃了它。

　　它在朝霞中燃烧着灭亡。

　　千池与他并肩，突然一声暴喝从火光中传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烧毁天帝庙！”

　　一道黑影从火光中跃出，举着大刀以雷霆万钧之力狠狠向他们劈下——

　　“轰！”

　　地面破开一道笔直的裂口，龟裂向四方分岔延伸出去，离页千池双双飞身躲开。

　　只见地面上的人一脚重踏，直直向他们飞冲过来！花青一瞬间飞离离页的肩膀，半空中“锵”然两声剑响，两把长剑齐齐迎了上去。

　　灵力如同倾泻的洪流，强大慑人的气势从千池周身爆发出来，犹如凝成滚滚实体，覆盖了大半天空。

　　那人瞬间认出了那是什么——

　　这世间只有百里风吟能有这样的气魄，曾经，他在天界见识过的，当时的他就是以这样的姿态杀了众多天兵。

　　“百里风吟！”他咬牙道，“原来是你！原来你没死！是你们烧了那么多庙！人间之人也是你们把他们全部弄走的！”

　　“妄你还是个神官，竟然时至今日才知道我还活着。”千池说。

　　剑锋相抵，冰凉的寒剑映出他愤怒的脸，他扫了眼面无表情地离页，看着千池，“哼！你们两个竟敢烧天帝的庙宇，你们一定会被碎尸万段的！”他接着变化了脸色，得意道：“你还不知道吧，天帝已经下命捉拿烧他庙的人了，这次，你死定了！”

　　千池嗤笑一声，“我求之不得！玄冥！”

　　玄冥是掌管雨的神仙。

　　辞镜剑势压倒雷电，一分分将剑压向玄冥的眉心，剑发出了颤栗的尖啸。

　　森亮剑身上，映出了离页愤怒的脸：“你废话真多。”

　　玄冥手中的剑差点不堪重负，猝然脱手，葬身火海的时候，他们的头顶瞬间聚集了大片阴云，狂风刮了起来，几道刺眼的闪电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玄冥妄图灭掉正在燃烧的大火。

　　玄冥以一敌二有些吃力，就在他徒然感觉向下压过来的力道有所减少的时候，离页一掌钳住他的咽喉，另一手按进他的胸膛，活生生撕下来一片淋漓的肉！

　　神也是有痛觉的。他想要挣扎，掐住脖子的五指却如铁钳般，以至于他只能眼睁睁看见自己胸前鲜血不断激射而出。

　　锥心刺骨的疼痛令他无法思考，但出于神的基本素质，他用飘散的灵识做了一件事。

　　一道极其猛烈的电光从乌云中射出，直奔着离页的后背而去。

　　如此惊险一幕，映在千池疯狂收缩的瞳孔里，他上前“啪”的一声拽住离页肩膀将他向后一拉，迅猛雷电被横剑挡下，雷电与利剑碰撞的瞬间，剑身燃起刺眼的电光，“锵”然一声千池将利剑垂下。

　　从垂下的利剑视角看，玄冥轰然一膝跪地，捂着被撕破的胸膛，剧烈喘息。

　　原本以为玄冥不会再有所行动，岂料，仅仅是须臾，玄冥便拔剑出鞘、气势如虹。

　　花青被掀起的气流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脑袋撞到树干晕了过去。

　　剑气如虹，磅礴的气力威震九霄，即使玄冥是神应付半魔半仙的千池和火力全开的离页也难免吃力。

　　眨眼间，火势愈来愈小的天帝庙的墙壁上出现了大片的裂纹，继而砖石如雨下落般倒塌，离页在雨中在下落的转石前，身后千万缕雪白的丝线奔射而出，因为极其细，而在阴云下闪着光亮，直直朝与千池纠缠的玄冥而去。

　　破风声接踵而至，两把剑身擦着划开，千池飞越而起，无数缕极细韧的丝线，眼看就要直戳玄冥的双眼——

　　却被他的剑缠住，并狠狠斩下——

　　没斩动。

　　顷刻，雪白的丝线钻进了他的胸膛—

　　血光冲天，血线横飞。离页的眼中划过几道红色的弧线。

　　“啊——”

　　他能感觉到那丝线在他体内疾走，沿着血管进入心脏，继而心脏被丝线轻挠的动作。

　　一瞬间，他意识到即将会发生什么了，他的心脏会爆裂，那他就永远回不了天了。

　　不，他不能这样。

　　因为灵力的损耗，就在此刻，雨瞬间停了，耳边传来了巨物倒塌的声响——千池一剑斩向庙宇，剑光摧山吞海，横跨九州四海，徒然生生将一座庞大宏伟的建筑劈成了齑粉！

　　就在这瞬间，玄冥仰头大叫，调动了周身所有灵力。咆哮如滔天巨浪的强大灵力，轰然一声像荡开的涟漪一样狂飙过来打在两人身上。

　　他们被气浪掀飞，冰蚕丝乍然收回，落地之后两人脑中“嗡”声一片，“哇”的一声，吐血在地。

　　玄冥受了伤，仅用灵力就可把他们打成这样……今天不打败他，恐怕是走不了了。

　　玄冥提剑缓缓朝他们走过来，“百里风吟，我要是把你杀了，天帝会不会让我升官啊？

　　嗯？”

　　嘲讽意味十足，两人落地相隔的距离太远，千池当时离玄冥最远，能量越强波动最远和外焰温度最高一个道理。

　　彼时，他只感觉胸腔沉闷难受，连带着之前的千疮百孔一起作痛。

　　他没有理会玄冥的话，艰难地用一只胳膊肘撑地，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从地上撑坐起来，他看着越来越近的玄冥，再看看离玄冥不远挣扎着爬起来的离页，没有说话，而是，一边看着他一边伸手握住了掉落在手中的剑。

　　旋即，他一跃而起，以他为中心刮起了飓风。

　　离页坐在地上回过了头，只见，他雪白的面具随风而逝，双臂一震，雪白的衣袖里一双修长手，一手执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玄冥飞冲当空斩下！

　　——轰！

　　巨大的气流再次从平地升起，离页却被千池抽空随手掷出的灵气护住——红如轻烟一样的屏障。

　　离页嘴角挂着血迹从地上爬起来，只听兵刃相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道交错的身影在不远处闪现。

　　屏障消失，没多久，地上方才倒塌的庙宇瓦砾尽数飞向他们，把他们围在中间，暴涨的灵力像暴雨决堤般倾泻，狂风骤起裹挟着雨滴向地面上的离页袭来。

　　呼——

　　水龙从玄冥的剑锋狂涌喷出，映在离页惊恐的眼底，他朝根本来不及躲避的千池大叫：“千池——”

　　千钧一发之际千池挥剑立斩，扇形光幕如千仞巨浪，瞬间将水龙吞噬殆尽！

　　玄冥此时怒意飙升，想下一刻就杀死他们。他从高空中直直投向脚下地面上离页渺小的身影，却见离页手持剑、身后无数雪白的丝线，身形清瘦挺拔，面容沉静地迎立在狂风中，铿锵两声并为一响，剑与雪白丝线同时跃出，离页的眼底隐隐扩散出不可抗拒的神情。

　　玄冥瞳孔蓦然睁大。

　　就在这一刻，他发出怒吼，以毁天灭地的力气交错斩下！

　　碧蓝的水流当空袭来，如千万大坝齐发，其势壮观难以形容，顷刻却被离页灵力化冰，玄冥愣了一瞬。

　　寒风吹起千池后背的发，他在虚空中勾头看向地面上的离页和景象。

　　水流轰动天地，空中一条坚硬的冰龙在阴云下发着寒光，当玄冥再辉剑暴怒喷出第二口更加狂烈的巨浪时，却被离页毫不留情地再次迎头痛斩了回去！

　　玄冥微怔了一下，剑还维持着劈下的动作。

　　离页飞到冰龙上，沿着龙的脊梁提剑狂奔，数根雪白的丝线飞过他，直直朝玄冥飞去。

　　丝线瞬间沿着玄冥的手腕缠绕，用力箍住，玄冥的皮肉立刻被勒伤，留下一道道细长的血痕。

　　玄冥疼得皱眉，一阵风袭来，吹起他额头间的发丝，他一抬头，离页大叫一声高跳起举剑就往下斩——

　　他的剑在空中变宽、变长，发出长啸响彻八方。

　　那剑啸仿佛拥有无尽的力量，仿佛挨上一剑就会灰飞烟灭！

　　却听“锵！”

　　玄冥竟硬生生扛住了它！他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离页面不改色，用愤怒的眼看着他。

　　玄冥的剑与辞镜相抵，导致玄冥无法用护体屏障抵御冰蚕丝的攻击，也导致他必须集中精神，一旦分神，他就会在顷刻间被离页的剑劈成两半。

　　以至于，他只能眼睁睁地忍受冰蚕丝的摧残———雪白丝线环绕过他的腰，慢慢往上爬，缠住了他的脖子，有两根沿着受伤的胸膛钻进血肉里翻腾，正在一点点靠近心脏。
　　他没多少力气了。

　　彼时，千池落地看着离页的背影，抬起右手，风云于掌间聚集，远方天穹上赤星一闪。

　　随即，阴云里爆发出璀璨的血光，万顷雷电当空而下偏移方向，轰然击穿了玄冥的身体！！

　　玄冥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像个被雷电刺穿的刺猬，时间似乎在此刻静止，四周只有风声。而恰在此时，两根细线勒住他的心脏，用力一绞！

　　“啪叽！”

　　玄冥瞪着眼睛，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向上曲着。他可以想象，血肉迸射，心脏被爆成一团血泥的样子！

　　这是他临死前的想法。

　　下一瞬，他的身躯软绵绵地向地上倒去。

　　冰蚕丝从他的身体里出来，回到离页身边。
　　玄冥偏头看着他们，留了一句让他们期待已久的同时让他们害怕的消息。

　　他断断续续道：“天界，大军，已经来了，你，你们，死…”

　　玄冥的身体在渐渐降落的过程中一点点化为星辰消散，离页脚下的冰龙顷刻间化开，“哗啦”一声全部落在了地上，他飞了起来，扭过头，千池也飞到了半空。

　　两人对视一眼，顷刻收剑，聚集拥抱。

　　他们一起杀了玄冥，这下他们真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而就在他们于空中接吻，唇舌缠绵的时候，地上一颗颗平平无奇的石头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奇异而恐怖的花。

　　它高大的茎秆上面长着一个个鲜活的人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