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凭雨洗秋

11、铁板烧密谈

　　于新其实没有想过，如果单独和晏辞相处，应该用怎样的语气和表情。

　　就比如现在，晏辞就坐在她对面，右手划拉手机，似乎在看微博的评论，左手握着一罐可乐，时不时喝上一口，偶尔还会无意识地用牙轻轻叼着吸管。

　　莫名的磁场横亘在她们之间，于是被沉默占据了主场，仿佛在玩一个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游戏。等待是很磨人的，尤其是，不知期限的等待。

　　她松开了被摩挲得几乎发烫的指腹，余光千万次落在对面，又不经意般移开。

　　“跟我待在一起是不是很闷？”可能是意识到了气氛比较冷，晏辞突然抬头看着她问道，眼里有一些莫名的意味。

　　于新不确定要不要说几句违心之词来哄哄她，因为当一个人开始向你袒露弱点的时候，任何一句谎言都可能把可怜的信任戳破。

　　她斟酌一下，便说：“工作的时候其实看不出来。”

　　晏辞被这句诚实的回答逗笑了，问题的答案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她低下头，捂着脸，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说：“因为我是装的。我本人就是很闷。”

　　“也没有，你和朱钰一起也不会。”她其实不太理解晏辞的笑点在哪里，只是思索着，试图从她了解的片段中找到一个安慰的突破口。

　　“也对，除她以外。跟一个毒舌待一起久了，怎么也能学着怼两句。”晏辞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下意识地吐槽了一句。

　　除她以外。原来朱钰对她来说是如此特殊的“例外”。于新眉头不自然地拎起一小段，又在察觉自己情绪的起伏后假装平静，轻声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让我数数......得有十年了吧，高中就认识了，还上了同一个大学，噢就是对面。”晏辞微仰着头，似乎是在回忆。

　　在提到朱钰之后，她的话变多了不少。于新轻易地得出结论：“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我们俩就是那什么，陈奕迅有首歌叫什么来着，噢最佳损友！平时也没少吵吵闹闹的，但对彼此太了解了，就互相折磨到现在了。”

　　“不瞒你说，她才是我老板呢，这个工作室没有她还真开不起来。虽然她也经常做一些很离谱的事，但确实算得上是个很好的朋友。”

　　想到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晏辞猛地甩了甩头，但她也评价得十分中肯。她们确实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互损关系，但也永远是对方的后盾。

　　“你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她才会愿意做你的好朋友。”她盯着晏辞的眼睛，认真地吐露一些心声。

　　突如其来的夸奖令晏辞有些无所适从，耳侧有些烧得慌，燃成一片红晕。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神飘向别处，抓起吸管喝了一大口可乐。

　　点的菜陆陆续续上了，服务员小心地倒入锅里翻炒，点火烧起一阵热浪，这是铁板烧的灵魂环节。

　　于新透过火焰，捕捉到了她眼底的一丝羞赧。原来她被夸的反应这么可爱。于是笑得眉眼弯弯，感觉自己似乎更了解她一些。

　　“别光说我了，也说说你吧。”晏辞迫切地想转移话题，甚至没有稍微过渡一下。

　　“我吗？”她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扯到了自己身上，吃惊地看了晏辞一眼，然后接着说，“我的生活蛮无聊的，马上大四要去实习了，噢对了，我是学心理学的，也是对面学校的。”

　　晏辞掰起手指头数了数，恍然道：“真巧啊！那第一次约拍的时候你才大一。我整整比你大了五岁。哎，老喽，还是年轻好啊。”

　　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一直有点好奇，学心理学能不能看出别人在想什么啊？”

　　于新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所有人都把心理学当成读心术了，其实我们只能通过一些习惯性的细节去判断一个人的情绪和性格。”

　　她还有半句没有说出口：就像今天，我从见到你就知道，你不开心。

　　“那你为什么想学心理学啊？”晏辞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她。

　　“说出来你不可能不信。因为我遇到过一个很爱灌心灵鸡汤的人，她总是劝身边所有人要善良乐观，热爱生活，背地里却沉默寡言，淡漠得像这个世界的局外人。我很好奇，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于新避开了她的目光，怕再一次泄露秘密。这是她一次揭露自己选择心理学的真正原因，没错，这个人就是曾经的小晏老师。

　　也不知道又是哪句话戳中了她的笑点，晏辞笑得前仰后合，止都止不住，然后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确实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值得研究研究。”

　　于新心想，哪有人说自己奇怪的，她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这时，服务员走过来瞧了瞧，提醒道：“熟了，可以吃了。”

　　晏辞本来就饿得不行，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肉，蘸了蘸干碟，还没等她阻止就直接往嘴里放，果然被烫得一口吐了出来。

　　服务员识趣地走开了，只是嘴角的笑意出卖了她。

　　晏辞不好意思地笑笑，实际上脚趾已经在抠地了。太丢人了！于新却假装没有看见，慢条斯理地夹着菜，聪明地放盘子里晾晾，只是抿着嘴偷笑。

　　此时的氛围让两人都放松了不少，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还记得二食堂的铁板烧特好吃，尤其是铁板牛扒，简直一绝！”晏辞刚放了一块牛肉进嘴里，就突然想起来当时在食堂排队抢饭的日子。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常吃。”没想到她们的喜好如此一致，于新笑着回应道。

　　“那你也很有眼光。”晏辞甚至把左手腾出来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她：“那你有没有见过图书馆广场旁边的流浪猫？是只小狸花，一点都不怕生，我那时候可喜欢去喂它了。”

　　“见过，但很久没看到了，可能被领养了。”于新犹豫着回答。其实没见过，但翻她微博的时候看到过，她应该也希望它有一个好的归宿吧。

　　果然，晏辞欣慰地笑笑：“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要比流浪好得多，挺好的。”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眼看着现在气氛不错，于新犹豫着要不要坦白自己的身份，但却怕现在这样放松的她立刻又背上包袱。

　　“什么问题？你说。”晏辞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她说不出口，悄悄换了个问题：“为什么朱钰说叫你小晏老师的时候，你会生气啊？”

　　她清楚地看见，晏辞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平静，轻声说：“因为我真的做过老师，又真的决定放弃。我不知道自己还配不配得上小晏老师这个称呼。”

　　短短的一句话，满是辛酸，又假装释然。

　　晏辞又抓起吸管猛喝了一口可乐，像是安抚自己一样，随即又鼓起劲来：“我是实习结束后意外接触到的摄影，然后就不管不顾地去做了，暗下决心，摔再多的跟头也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你做得够好了。”这句话于新想说很久了。无论是做老师，或是做摄影师，她都有不可替代的唯一性。

　　“谢谢。”晏辞消灭掉了最后一片土豆，却迟迟没有放下筷子，她真的很需要被肯定的时刻。

　　这顿饭吃了挺久，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晏辞默不作声地去结了帐，然后关切地说：“现在有点晚了，我送你到校门口吧。”

　　“那你回去方便吗？”虽然她也想多一点相处的机会，但也忍不住有所顾虑。

　　“放心，我离得也不远，公交车十一点的末班车。”晏辞拍了拍她的肩，解释道。

　　于新这才默认了她要送自己的事实。

　　走出店后，发觉夏夜晚风已褪去白日的热度，肆意地簇拥着万物。这样的氛围下，哪怕不说话，也十分惬意。散步其实也是人生的一场修行。

　　只是修行往往度日如年，和她散步却总觉得光阴似箭。昏黄的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远离，像是在隐喻她们忽近忽远的关系。

　　她们很快就走到了校门口。这里人不算多，却总是成双成对，依依不舍，说着告不完的别。显得她们的沉默特别突兀。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在告别之前，于新总算说出了口。交换了秘密的人怎么都可以是朋友了吧？她心想。

　　“当然。”晏辞承认，于新是她拍过最有灵气的人，也是少有的和她交心的人，这样的朋友她很乐意交。

　　“那么，再见。”于新低声说，然后咧嘴一笑，像她当初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个笑一样。而这个再见，是真的希望能再一次见面。

　　“再见。”晏辞朝她挥挥手，笑着回应。直到看到于新汇入远处的黑暗之后，才缓慢转身，慢悠悠地走向公交站。

　　走得越远，于新越觉得今天这一切有些不真实，她恍惚中转身，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但她却切实地感受到她们的距离更近了一些，这一定是一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