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海潮入梦

3、第 3 章

　　“走？去哪？”

　　小白掰开程乔的手指，答非所问道：“你待在王府，以后好好待在皇宫，他虽是大妖，好歹会顾忌人间的皇帝，只是千万别出去，也不用管我。”

　　“为什么？”

　　“为了你的安全，那个人会报复我身边的人，”小白死死盯住程乔，似乎觉得眼神越是凶狠，他说的话就越管用，“他已经知道你了，如果我再不走，他一定会毁了你。小程，我是很喜欢你，但后会无期。”

　　小白说罢转身就往墙根处走，王府的美味佳肴，日后的皇族庇护，被毫不犹豫地丢弃，他跳上墙头，在半空中就已化作了白狐模样。

　　“等一下！”

　　程乔走上前，抬头望着顶上的狐狸，“如果非要有个人离开，倒不如是我了，我本来就是要走的，要不是碰上刚才那个人，我都快出京城了吧。”

　　小狐狸停下脚步。

　　程乔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我真的不想留下，你留在这里才大有裨益，以后修成正果，就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小白在墙头来回踱步，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只向前一跃就跳出了墙外，消失在夜色中。

　　程乔有些泄气，又觉得遗憾，为小白失去了一个大好机会，也为那么快就与他诀别。

　　程乔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准备继续赶路，自己走了小白才有机会回来，至于刚才那个人，躲着点就是了。

　　唇上突然有道凉凉的液体划过，程乔摸了摸，竟是自己的下唇破了，奇怪，刚才明明没觉得被咬啊。

　　这里有狂犬疫苗吗？刚才那人那么变态，万一真是疯子呢？

　　程乔叹了口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管了。

　　正加快脚步，迎头便撞上一个人，那人右转入门，他直行出门，一开始谁都没看见谁。

　　程乔被撞得趔趄了一下。

　　玄明一把扶助程乔的手臂，“没事吧？”

　　程乔汗毛竖起，从躯干到四肢过了电一般，“你，你不是在……”

　　玄明松开手，“很久没见你了。”

　　“……”

　　玄明扫了一眼程乔的包袱，并未过问，“可用晚饭了？”

　　程乔怔怔点头。

　　“那早点休息。”

　　他说完转身离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程乔叫住他，他回头。

　　程乔解开包袱潇洒地扔地上，“你也看见了，我准备顺了你的东西逃走。”

　　玄明缓缓转过身，正对着他，双手垂在两侧，宽大的衣袖也垂着，像两支低垂的羽翼，“东西无妨，只是你不能走。”

　　“为什么？”

　　“凡间人鬼共生，你无法生存。”

　　程乔气笑，“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怎的就我苟活不了？”

　　玄明不语。

　　程乔傻了一样自顾自地缓缓摇头，怎么会有如此不讲理的人，莫非他窥见了什么天机，特地阻碍自己回去？

　　也不对啊，那梦里的神棍说是由于他们的疏忽才导致程乔错了时空，又给他派了个取狐狸尾巴的任务，以此作为交换，不过说到底，这都是事关程乔一人死活的事……

　　“玄明，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缘由，请不要限制我，我确实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有迫切要做的事，我只想回到原来的生活，如果你再这样，我只能……”

　　玄明缓缓摇头，“不，你不行，你根本——”

　　“我不行？”程乔道，“我怎么就不行了？”

　　月明星稀，原本晴朗的天空惊雷乍现，玄明突然捂住胸口半跪了下去，面色十分痛苦。

　　“你没事吧？”程乔被他吓了一跳，走上去询问。

　　玄明急切地说完，赶时间似的，“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没有下次了，如若再失败，你会永无来世的，要么安心待在这里过好此生，要么我替你捉住他，但你……必须动手！”

　　果然，他话音刚落便吐出一大口血。

　　程乔吓得魂都飞了，不是没见过吐血，是没见过吐那么多的，跟开了水龙头一样，而玄明的脸色，恰如死灰。

　　“玄明，你怎么了？你家大夫在哪里，我，我去找他。”

　　玄明几乎要倒在了地上，只一只手艰难地握住了程乔的手，却再无力支撑起来。

　　“世子大人！”

　　角门外，一个仆从不知何时出现，眼见玄明倒地，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来人！来人！世子遇刺了——”

　　程乔心里扑通一声，大事不妙。随即他下意识地看向玄明，玄明眼神迷蒙，就要昏过去。

　　等人都来了，他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你千万别死，千万别死，我先走了。”程乔掰开玄明的手指，竟然还用了几分力气才得以挣脱，“好好活着，我也会好好活着的，后会无期。”

　　程乔用了十足的力气冲向那小厮，小厮却拿身子稳稳挡住了他，也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程乔心里又咯噔一声，先不管什么来世不来世，若被逮到了，被误会刺杀皇室可能继位的继承人，他保准提前结束现世的人生之旅。

　　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伴随着冷兵器的叮当碰撞声，程乔简直如慌不择路的逃犯，甚至开始寄希望于翻墙。

　　程乔扫了一眼小白轻易就能跃上去的围墙，心中哀叹，饶是他爬了，也会在半路被薅下来吧。

　　还没有见过九尾狐，甚至还未能踏上寻找九尾狐的路，他的任务就要失败了么？

　　大批人手已经到了门口，程乔就算插翅也难飞。

　　为首者命令道：“快救世子，抓住他！”

　　程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可后面就是居室，再无别的退路。

　　其实程乔刚才都在考虑玄明的提议了，可偏偏他在这个时候……程乔实在搞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内伤？

　　“别过来！”程乔后退到玄明身旁，“再过来我就掐死他！”

　　周围的人果然停下了逼近的脚步。

　　程乔一蹲下身，他们就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

　　程乔小声念道：“快醒过来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求求你了……”

　　玄明竟然真的把眼睛眯出一条缝，只是虚弱地连一道闷哼也哼不出，口中仍在流血，地上已然淌了一片。

　　不行，再这样拖下去，他就真的死了。

　　哎呀。

　　程乔痛苦地想，与其耽误玄明医治，导致他俩都死掉，还不如自己安心被捕，换玄明几分生还的机会了。

　　结束了，狗屁穿越，天杀的神棍，搞错的是他们，死掉的却是自己。

　　程乔大吼道：“快叫医生来！呸，太医，郎中，看病的！”

　　程乔喊完，正准备束手就擒，耳畔却传来了一阵极短暂的破空之声，在这样嘈杂的现场，却格外刺耳而分明。

　　他还来不及反应，甚至还来不及看看是不是有人拿箭射他了，一道寒光正对着他穿来，好似要将他开膛破肚。

　　程乔脑子已经完全做不出任何指令，可那道寒光却落在了他脚下，在离地面约莫一掌的高处悬浮——是一把剑。

　　那把剑以自己的中轴线为中心，飞快地旋了几圈，快到只能看见一道闪光的圆柱体，然后再次悬浮。

　　不管了。

　　程乔踩了上去，都特么有妖怪了，他御剑飞行一下不出格吧？

　　那把剑竟然真由他踩了上去，稳了稳，然后迅速朝高空飞去。

　　程乔差点就跌下来，不知几个摇摆之后，挂在了剑身上，四肢垂下，是一种十分脓包却万分有安全感的姿势。

　　程乔的脸贴在冰冷的金属上，闭上眼，没心思打量下面的人是否追击。

　　都说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命不该绝。

　　不知飞了多远，只觉得空气凉飕飕的，秋高气爽，海阔天空，方才的雷鸣早已止歇，月光又明朗起来。

　　程乔从剑身上爬起，侧着坐在剑上，耷拉着两条腿。

　　御剑飞行是什么？不懂，他只知道怎么坐得稳。

　　“嗯……你好，”程乔扣了扣剑柄，“你是那种通灵性的剑？”

　　无人应答，短暂的沉默过后，那剑铮了一声。

　　“真的通灵啊？！”程乔眼中放出没见过世面的光，“那是谁让你来救我的？”

　　这次剑没有在发出任何声音，不过就算他响了，程乔也听不懂。

　　“算了，还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程乔盘上腿，似乎适应了一些，“你要带我去哪？”

　　还没收到回应，程乔就自说自话道：“罢，随便去哪都好，我不认识路，也无处可去，你要是有心，就带我去个狐狸多的地方，有九尾狐自然最好了。”

　　他说完双手扣一起垫在脑袋下，背朝黄土面朝天躺了下去，“剑兄怎么称呼？”

　　剑铮铮了两声。

　　“那我叫你亮亮吧，你看起来寒光凛凛锃亮锃亮的，嗯……就是方便叫你，等你修行到下一个level能说话了，再纠正也不迟。”

　　亮亮不出声了。

　　折腾了那么久，程乔眼睛开始发涩，在害怕掉下去和困意之间只挣扎了一分钟就选择了后者。

　　这样恶劣的睡眠条件，他竟然还能做梦。

　　程乔梦见自己笔直地站立在剑上，潇洒自如，衣袂纷飞，猎猎作响，谁知天色骤然昏暗，厚重的云层也不知怎得突然就积聚在头顶，随即雷电大作狂风呼啸，方才还得心应手的程乔被风一吹就开始如不倒翁般摇晃，没摇几下就跌落高空。

　　“啊——”

　　程乔双手在空中挣扎，却摸到了一把树叶。

　　树叶？

　　程乔惊醒，睁眼就看见虬结交错的树枝，以及枯枝间镂空处的白日天空。

　　他后腰被硌得生疼，伸手一模，自己果然正挂在树干上。

　　程乔艰难地从树上跳下来，一不小心没站稳，膝盖和双手着地，扎扎实实给大树行了个叩拜大礼。

　　“额……”程乔抬头看着大树，顺便道，“谢救命之恩？”

　　他环顾四周，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亮亮笔直地插在地面，在荒郊野岭中遗世独立，宛如战场旧址遗落的旷世神武。

　　程乔一把拔下，当拐杖使了。

　　“啊啾——好冷。”

　　北风呼啸，刮得残叶漫天，一片枯叶被刮过来，大有铺天盖地之势，一下子就糊在了程乔脸上，正中面门。

　　程乔揭下，原来是一张纸，上面画着个人，头顶写着几个大字：“朝廷要犯，重金悬赏。”

　　程乔扫了一眼就随手丢了，零点五秒后他像试图挽回的渣男一样飞奔回去，追着那个纸团跑。

　　轻飘飘的纸团时而滚，时而飞，终于撞到一颗极粗的树，这才停下。

　　程乔展开纸团确认了一眼，画上的小白脸他不是十分确定是自己，但人像旁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后面写着一行字：一万两白银。

　　“那么多！”程乔吸了吸鼻子，把纸团踹进兜里，自顾自道：“亮亮，你都带我从秋天跑到冬天了，这么远的路程，竟然都没跑过朝廷的追捕，不过等玄明醒了应该就没事了，他可千万别死啊……啊啾，我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吧，不然先挂掉的就是我了——哇，湖面都结冰了！”

　　程乔望着不远处的山丘环绕的琉璃湖面，一时兴起，抱着膀子小跑过去查看。

　　已到了万物凋零的时节，群山失色，被冰面尽收眼底，因而湖面也显现出一种萧瑟的昏暗，只有走近才能看出一点冰的清透。

　　可这昏暗之间，却无端的点缀着一抹耀眼的洁白，就像在冬天盛开的梨花，色如白雪，却也预示了来年春天再也不会开花结实，美丽但无生机。

　　程乔眯了眯眼睛，努力看清那抹白到底是什么，脚却先快了一步，踏上了冰面。

　　冰面虽滑，但在亮亮的支撑下，程乔得以一步一个脚印地行走。

　　“亮亮，是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头发黑如乌木，侧卧在冰面上枕着手臂，露出半张脸，严寒摧残下早已面无血色，却……

　　程乔微微张开口，不知如何形容。

　　那夜的天外来客已经让程乔无法不惊羡，不想世上还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美色。

　　只是他的衣衫单薄，在冷风飘飘然，更显得薄如蝉翼，有种凄哀之美。

　　程乔叹道：“真是红颜薄命，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