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凤鸣楼七层,高约十五丈,是江州内最高的观景楼,初见之时,无人能不为其惊艳。
      雕梁画栋,碧瓦朱檐,檐上的脊兽栩栩如生,檐下的惊鸟铃声音清脆,无一不在表明其“江州第一楼”的名副其实。站在最高一层,便可将整个江州城尽收眼底,城中繁荣的景象犹如一幅画卷在眼前展开,令人目不暇接。

      阁中的弟子都想登上最高之处,欣赏“水天一色、风月无边”的诗情画意,感受横笛惊雁、娇歌落云的意气飞扬,但一切都只能等到选试结束之时。

      怀着期待和忐忑的心情,落霞阁众人踏进了凤鸣楼。
      选试的擂台设在一层,四周已经摆放好数张桌椅,可容二三十人,二层以竹帘相隔,专供诸位裁判和乐坊诸人使用。三层往上,则是为前来凑热闹的百姓开放的,如今早已是人满为患,一见到乐坊诸人到来,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选试按乐器不同分批进行,按照琵琶、七弦琴、洞箫、埙的顺序,其他乐器则因人数较少,被安排在同一轮。
      琵琶一道,以弦桐园和满庭芳见长,魁首便也在二者之间,最终,仍是孔芳琴以琴与情更加的融合取胜,叶翦桐屈居第二,第三名同为弦桐园弟子。

      接下来便是琴道的比试,程素雪率先上场,其绝美的容颜和不俗的气质,一出场便引得掌声雷动。她选的竟是名为《广陵散》的传世之作!一曲慷慨激昂的浩然之曲,她弹得极为专注,结束时甚至手指都在发抖。
      这一曲的效果无疑十分喜人,江州大家魏延珑甚至激动得站起身来为她喝彩,司令曹薇也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只有司丞王进贤,看着她过盛的美貌,拧着眉,有些不喜。
      徐寻真猜想,她应是心境上有些突破,才能将这非常高难度的名曲演绎得堪称惊艳。应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了。

      对手如此厉害,倒也不见她如何紧张,徐寻真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师小莲抱琴走上擂台,小脸紧绷,熟悉的人一看便知道她有多紧张。不过步子倒是一步也没乱,徐寻真眼中带着笑意,有些期待。
      师小莲虽然平日爱胡闹,但琴技并不差。与她活泼的性格不同,她的琴声中却常常带着一股幽怨之意。今日一曲《阳关三叠》娓娓道来,道尽哀思之情,动人心弦,虽指法上略有瑕疵,但也称得上荡气回肠。

      接下来的几人,分别出自天音坊、清乐坊、满庭芳三家,以徐寻真的眼光看来,都比不上师小莲的全情投入,更别说与程素雪相较了。剩下的人中,也只有洛时英的琴能让她洗耳恭听。
      《天风环佩》,琴音奥妙,飘渺若仙,配上一身犹如仙鹤振翅的轻纱,琴音袅袅,衣袂飞舞,恰如月宫仙子,欲乘风而去。洛时英这一曲令人眼前一亮,耳清目明,仿佛所有烦恼都可以抛在脑后,只全心沉醉于天地辽阔之间。

      这一曲再次引得掌声如潮,四位裁判更是连连称赞。徐寻真感受到了压力,前三甲已有两个名额基本明朗了,只剩下最后一席之争。
      徐寻真思忖着,她原本预备了一曲《沧海龙吟》,与《忆故人》在伯仲之间,但洛时英此曲一出,这首曲子便差强人意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了。
      徐寻真脑中飞速掠过自己学过的所有琴曲,直到坐在台上,十指搭上琴弦,才定下了曲目。

      《流水》。
      流水殇殇,君已长诀,愿以我之琴音,携千山万水告慰四方。

      当徐寻真静心抚琴时,是极为专注的,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和手中的这把春雪琴。这把琴由徐无晦交给了徐栀,再由徐栀传给了她。
      这一曲,正是徐无晦在枫林中所奏。
      第一个琴音自指间流淌而出的时候,碧莘便现了身,她漂浮在空中,俯视着闭眼抚琴的少女,眼底似有泪光闪过。
      刀灵也有眼泪吗?
      碧莘从未忘记过徐无晦,他弹过的每一曲她都记着。许是那天的枫叶太美,黄昏太过醉人,这一曲《流水》尤其印象深刻。
      同一把琴,同一首曲。哪怕只一刻,只在这一刻,允许自己沉溺于往日的美好之中。

      碧莘轻飘飘地落在台上,垂眸,敛袖起舞。
      一扬手,一旋身,足尖翘起,红袖翻飞,裙摆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极尽绚烂地独自盛放。她舞姿极美,旋身而起时,像优雅美丽的火鹤,俯身落下时,便如自由的枫叶。
      她在人群之前起舞,分明高朋满座,却无一人能看见。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在徐寻真睁开眼睛之前,碧莘又变回了乌发红裙、看似洒脱不羁的女子。“谢谢。”碧莘轻声说道,带着雾气般清浅的笑意,眼中划过一丝极浅的泪光。
      徐寻真微微一怔,心头泛起一丝涩意,眼眶都有些发红。但她还是有些高兴的,在梦中来不及说的话,都倾诉在琴声里,希望母亲和舅舅,还有徐氏的族人都能听见,希望莘姨能放下执念,过得开心一些。
      碧莘虽只说了这一句,但徐寻真已感到一丝满足,嘴角翘起,心道:我的琴音,终于也能让莘姨释然些了。

      后面的竞乐,徐寻真都没怎么认真听,一则是没什么太过惊艳的演奏,二则,看见手持一管洞箫的天音坊弟子上场的时候,她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奚清清,想起江府,和那封饱含相思之情的信笺。

      之南,之南,江府只有两位公子,却没有一个叫做之南的,莫非不是江府的人吗?
      徐寻真谢过师小莲和其余弟子的恭贺之后,便抱着琴坐在了角落的位置,暗自思索起来。
      难道这个之南不在江府之中?
      应当不会,徐寻真暗自摇头,茸园是江氏的别院,又有官府的人把守,外人不可能轻易进入,还悄无声息的杀人抛尸,事后还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必定是了解茸园构造,还能随意进入而不引起怀疑的自己人。

      江府中除了江之桓、江之旭,难道还有其他人?
      江之桓,江之旭……这两个名字在唇间划过,徐寻真又开始无意识的抚摸着琴匣。这个琴匣,连同匣中的春雪琴,都是母亲徐栀在临终之前给她的。琴匣上已经遍布了许多斑驳的印记,昭示着岁月的痕迹。
      徐寻真指腹在这些旧痕之上一一滑过,闭目沉思。突然,她手指顿住,睁开了双眼,看向方才触摸过的地方。
      原本不规则的痕迹,此刻在她眼中,却像极了一个字,一个“火”字。

      一个人要隐藏身份,通常不喜欢用自己的真名,而是起一个化名,一个与自己有关,能代表一些东西、又只有自己才能领会的化名。似是而非,半真半假,才最不易被发现。
      “之南”。如果“之”是真的,那么“南”字便是对他存在某些意义的化名。
      旭者,日将出也。“旭”属火,而火归南方。
      江之旭,便是“之南”!奚清清的死必与江之旭有关!

      徐寻真眼中精光一闪,为这一发现隐隐有些激动。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推测,还需要有证据。而且,杀人须有动机,他与奚清清两情相悦,有什么理由要杀掉她呢?
      一切,都要到江府中,寻找真相。

      等到选试结束之时,徐寻真等人便回到茸园静候。选试地结果要等到明日辰时才会公布,届时,官府会贴出布告,凡榜上有名者,皆可入京,经教坊司再行考校之后,酌情选录。

      回到茸园,众人都有些疲累,便各自回房休息,约定入夜之时,再一同前往凤鸣楼,登楼观景。
      徐寻真自然借口不去。除了师小莲,她与阁中其他弟子都不曾过多接触,既出言拒绝,她们也不好强求。至于师小莲,因不想错过江州城难得的美景,在众人的劝说下也决定一同前往。

      徐寻真目送马车远去,随后回房换了一身不打眼的衣服,一路飞檐走壁,很快便来到了江府外的巷道之中。
      江氏为江州首富,其府邸自然是富丽堂皇,雕梁绣户,庭院深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徐寻真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江之旭的居处。她隐身在书房外的一株石榴树上,石榴树枝繁叶茂,将她的身形完美隐藏,透过枝叶间隙,她看向那房中端坐于书案后的书生。

      是的,江之旭与徐寻真脑海里的书生形象简直一模一样,眉目清秀,眼神清明,头戴方巾,一身青衫,手执经书,温文尔雅。若当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此人与奚清清倒是十分相配。
      徐寻真一见之下,对江之旭的怀疑倒是淡了许多。这人给她的感觉十分干净,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杀害女子的奸恶之徒。

      这时,书童前来传话,江老爷请他去前厅叙话,江之旭只好放下了书本。徐寻真暗道一声巧,决定跟上去看看。
      江之旭和书童离开后,徐寻真便从树上出来,足下轻轻一蹬,便轻巧地跃上了房顶,居高临下,遥遥坠在那二人身后。
      江府仆婢成群,空气中都仿佛带上了脂粉香,徐寻真一路之上,破费了一番心思,她趁机敲晕了一个丫鬟,换下了夜行衣,跟在江之旭身后,顺利地混进了厅中。

      江夫人一看见儿子,便迎了上去,温热的手握住了江之旭,眼中满是疼惜和担忧,“我儿,读书虽然重要,也要爱惜着身子,莫要因小失大。”
      江之旭任由母亲抓着,笑着认真答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会注意的。”
      江老爷坐在上首,看着出类拔萃的嫡子,眼中滑过满意的神色,但他向来自诩严父,哪怕心里感到骄傲,面上却仍端着父亲的威严,对江夫人的溺爱之举看不过眼,眉间一紧,便出言打断,“好了,慈母多败儿!天下有多少读书人,旭儿要想胜过他们,自然要加倍努力才行。”

      夫妻多年,江夫人怎会不知道夫君的性子,并不与他计较,只回头飞了个白眼,便携着儿子的手坐下,从笔墨纸砚关心到四衣食起居,江之旭耐心地一一作答。
      “快打住吧!真是年纪越大越啰嗦!再唠叨下去,天都快亮了!”江老爷再次不耐地出声提醒。
      江夫人怒目而视,却不想当着儿子的面发火,只狠狠剜了他一眼。转回头来,看着儿子温和的眼神、清俊的面容,却是面带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夫人几次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江老爷看在眼里,暗叹一声,主动开口,面上却带着一丝凝重和忐忑,“旭儿,叫你过来,是因为有一个人的消息,不得不告诉你。”
      父母的表现如此奇怪,令江之旭心生好奇之余,也感到一丝怪异,遂问道:“父亲,母亲,不知是何人的消息?令你们如此郑重其事。”
      江老爷闻言,下意识半垂了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平静地道:“是奚清清的消息。”

      江之旭惊喜不已,他腾地起身,连忙上前追问道:“清清!是不是她通过了选试?父亲,孩儿可以见一见她吗?”说着,生怕江老爷拒绝,他‘扑通’一声跪在江老爷面前,恳求道:“孩儿只求能见上一面,绝不会耽误读书的!”

      怎么?他二人的恋情,江老爷父母竟是知道的吗?徐寻真心中纳罕,控制着不往那边瞧,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只见江老爷面容悲戚,双手扶着江之旭,张口却道出一个令江之旭肝胆欲碎的消息,“旭儿,那奚清清不堪选试的压力,已经在茸园中,自尽身亡了。”

      平地惊雷一般,炸得江之旭脑中轰鸣,心口处涌上一阵阵剧痛,搅得他五内欲焚。
      江之旭面色刷地白了,身形也晃了几晃,他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拒绝相信这个噩耗,“这怎么可能?父亲不要说笑了,清清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尽?”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分外艰难,仿佛只是提及,都用尽了力气。

      江夫人见儿子如此失神、心伤的模样,不由得掉下了眼泪,哭着劝道:“阿旭,死者已矣,你要看开些啊!你与清清今生无缘,来世,再做夫妻吧。”
      “无缘?怎么会无缘呢?”江之旭踉跄着后退,一脸失魂落魄,“我们心心相印,鸿雁传书,岂会无缘?我作画,她吹箫,分明天生一对,怎会无缘呢?”他面色惨淡,声音也止不住的颤抖着,到最后,似是难以承受般,他弓着身子,将脸埋在双手间,泣不成声。

      江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连忙伸手抱住他,像儿时一样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安慰:“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了,一切就都会过去了。”
      “不!”江之旭忽然挣开,他大吼一声,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惨白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愤怒,盯着江老爷追问道:“清清绝不会自尽!是谁杀了她?告诉我!”
      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江老爷跌坐在太师椅上,眼神下意识地回避,“是真的,官府都已经结案了。她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从琴芳阁上跳下了沁芳池,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唔!”江之旭口中发出痛苦的□□,心口处的剧痛似乎又加重了几分,他死死地揪着衣襟,但心痛欲死的折磨,却没有半分消减。
      怎么可能呢?前日还曾与他书信相通,道尽了对选试的自信和对京城的向往,怎么会转身就自寻短见!江之旭仍是不愿相信,口中一直念叨着“不可能!”,身形摇晃地朝外奔去。

      “旭儿!”江夫人悲哀地唤了一声,试图令他回转,但江之旭充耳不闻,闷着头便往外走,却在门口突然倒下。
      “旭儿!”江老爷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将儿子抱起,却见他双眼紧闭着,面无人色,十指冰凉,嘴角还有殷红的血迹!江夫人哀呼一声扑上前来,急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地扶着儿子的头痛哭不已。

      “快去请大夫!”江老爷心急如焚,急忙吩咐下人去请大夫,江府乱作一团。
      徐寻真犹豫了一瞬,担忧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江之旭,趁乱离开了此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