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中闻》徐珠

12、第 12 章

　　京城，天子脚下，便连城墙也较别处更加威武，城门处手持枪械的兵丁目光炯炯地盯着来往的行人，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一旦被他们不寻常之处，便会被那杆长枪赶到一旁，这种时候，若是没有财物供奉，便少不了一顿皮开肉绽。
　　当然，这些兵卒只会对寻常百姓这么的刻薄，若遇上的人非富即贵，他们便是最谦卑的仆从，最贴心的下属，不只会妙语连珠的恭维，还会殷勤地帮忙清理路障，包括挡在前面的百姓。

　　徐寻真掀起帘子往外看的时候，便看到一个挡在车队前方，因为挑着担，来不及避让的老农，被门口的守卫粗鲁地推攘着，老农摔倒在地，货担也打翻了，十几枚金黄酥脆的酥饼掉了出来，被一名守卫嫌弃地踢开，其中一块被他踩在脚下，金黄的酥皮碎成了渣，徐寻真放下车帘，面无表情地想着，那酥饼做得真是漂亮，各个饱满，火候适中，点缀的芝麻也恰当好处，她仿佛都闻到了那酥饼喷香的气味。

　　浪费粮食，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车队缓缓向前，徐寻真乘坐的马车经过的时候，车辙自饼渣上压过，她指间一捻，有一线红丝若隐若现，她手指往外一送，仿佛只是姿态优雅的贵女好奇地随意探看一眼，帘子轻轻扬起一角，落下的瞬间，那红丝便飞了出去，正撞到那名守卫的脖颈上。
　　一身红衣的碧莘大大咧咧地坐在车顶上，路过的行人却无法看见她。此时看见那红丝，她眼中掠过一丝兴味，心道赤炼刀的本该如此，想杀便杀了，何需顾虑太多！

　　“噗——！”
　　鲜血喷涌而出，洒了一地，那守卫茫然地看着眼前一片红色，脖颈上似乎被什么虫子叮了一口，他抬手探去，下一刻，身体却轰然倒地，砸起一片烟尘。
　　啧！真脏！
　　透过车帘的空隙，徐寻真嫌弃地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马车继续前行，没有受到半点惊扰。

　　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幕，周围的百姓吓得尖叫逃窜，其余守卫也瞬间戒备起来，老农一个接一个地捡起散落地酥饼，再抬起头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茫然地看着同伴慌乱奔逃的背影，虽不明就里，但生存的本能驱使下，他以毕生最快的速度，挑起担子，追着同伴而去。

　　徐寻真的车队已经迅速离开了城门，后方如何的骚乱，她无心去管，洛时英担忧的问起时，她也只是说了句“不清楚”，便转头看向车外，目光在路过的摊子上逡巡。方才的酥饼太香，她有些馋了，想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美味的食物，一会儿下车之后，便可以直接来吃了。

　　她们这些新人并不会直接入宫，教坊司会派人来教导她们宫中礼仪，待她们合格之后，才会进入教坊司。教坊司在宫外有专门的官署，徐寻真等人便被安置在此处。教引嬷嬷明日才会来，届时，她们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今日是她们最后的自由时光。
　　众人安顿好之后，徐寻真便外出觅食，她来时已经记下了一家馄饨摊子，迫不及待想要去尝一尝了。
　　等到坐在馄饨摊上的时候，却是变成了三个人，洛时英和程素雪也跟来了。
　　因三人皆是琴师，这一路之上便都在一处，同住一见船舱，同乘一辆马车，进京的路途遥远，三人同吃同住了七八天，也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此时，三人坐在简陋的小摊上，埋头吃得喷香。店家是一对老夫妇，多年的手艺了，摊上的馄饨捏得大小适中，馅料饱满，各个都是胖乎乎的，一口一个刚刚好，吃到嘴里，满口留香，三人大快朵颐，将碗里的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结账的时候，老夫妇喜得见牙不见眼。

　　徐寻真三人吃得满足，便在街上闲逛起来，两旁的摊贩热情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三人走走停停，不过一会儿，除了徐寻真，洛时英和程素雪手上都挂满了物什，栩栩如生的糖人儿，画工不俗的风筝，憨态可掬的陶马，酸甜可口的蜜饯果儿，精致秀气的各色糕点，看得徐寻真啧啧称奇。

　　这两人已经不止一次地打破了徐寻真对她们的印象。起初，她以为洛时英是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程素雪是清冷若仙的冰山美人，但相处久了，才发现她们一个是喜欢投喂的‘囿人’，一个是傲娇的‘女先生’，而她们投喂和教导的对象，便是徐寻真。
　　这一路上，徐寻真不止一次地庆幸自己是习武之人，否则按照洛时英投喂的速度，她如今应该已经是珠圆玉润的模样了。
　　难得见两人兴致高昂，徐寻真也不忍心就此结束，便带着两人去了最近的茶楼，品茗、听书、吃点心，逍遥快活。

　　玉清楼，徐寻真本是随便一选，却歪打正着，挑中了京城中最好的一家，店里连伙计都是眉清目秀的，说书人讲的故事也格外的妙趣横生。
　　三人来得巧，楼中只剩下二楼有一个临街的位置，正好被她们碰上，伙计热情地推荐了时令的茶点，他说得有趣，三人便依言点了一份，伙计便笑着告退了。

　　“啪——！”
　　惊堂木这么一响，楼下的说书人开始了。
　　“列位看官，咱们书接上回！说到那无名少年手持赤炼刀横空出世，逐一挑战江湖高手，竟未尝一败，当真是惊世之才！……”
　　竟说的是赤炼刀的故事！
　　徐寻真颇为意外，不由自主看了过去。

　　“自古英雄，当配美人。咱们这位少年英才，自然也不例外！‘方冬十月天炎蒸，雷公怒吼声凭凭。投壶玉女忽大笑，晦明倏烁来相乘。’嘿！还真就叫他邂逅了那江州第一美人儿——玉玲珑！少年误入百花宴，但见她展颜一笑，可谓灿若烟霞，闭月羞花。只见那墙头上海棠花醉，少年负手而立，火红的赤炼刀比那秋海棠还要艳丽。少年向她伸出了手，只一句‘跟我走吗？’玉玲珑便义无反顾地奔向了他……”

　　徐寻真心中一哂，哪有什么惊鸿一面，分明是泥潭里的少年遇见了自己的神女，便死缠烂打，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竟被他曲解成一见倾心。而且，泥潭是真的，脸皮厚也是真的，也不知是谁人写的这折子，真该叫他和莘姨对峙一番。
　　徐寻真觉得差强人意，但洛时英和程素雪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一脸神往，连手里的茶点都忘了吃。

　　“你们竟喜欢这样的故事吗？”徐寻真颇有些惊奇地问道。
　　“一见倾心，浪迹天涯，多美好呀！若此刻有一名英俊的少侠出现在这里，叫我跟他走，或许我也会答应哦！”洛时英托着腮，一手指着窗外，笑得促狭。
　　徐寻真一看便知她是玩笑之语，眼中浮现出几分无奈。自从大师姐显露了‘真面目’之后，便总是爱逗她，偏她还总是上当！

　　“驾——！”街头出现一匹快马，横冲直撞。
　　“啊！我说的可不是这样的少侠呀！”洛时英一脸惊慌，生怕自己一语成谶，当真招来了一位毫无风度的少侠。
　　街上的行人被冲得四处逃窜，打翻了无数箩筐、货担，原本熙熙攘攘、一派繁华的街市瞬间变得惊心动魄。

　　那匹快马上坐着的是位头戴金冠、脚蹬皂靴的锦袍少年，他高坐在马上，看着这副混乱的景象，竟是十分兴奋的模样，少年手中的镶嵌着宝石的马鞭甩得呼呼作响，马儿吃痛之下，疾驰而出，十几名避之不及的百姓被撞倒在地，只怕都伤得不轻。
　　“哈哈哈哈哈！一群蝼蚁，竟敢挡住本公子的去路，这就是下场！”那少年驰出一段后，竟还勒马回首，见到满地躺着的不断哀嚎的百姓，竟无半点同情、后悔之意，反而出言羞辱。

　　徐寻真眼中怒意涌现，似乎自从净莲寺一行后，她的情绪便有些失控，或许正是受了赤炼刀煞气的影响。此刻她紧抿着唇，双拳紧握，待看到那少年竟操纵着马匹生生踏碎了别人一只手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下去，摸出怀中那颗净悔和尚的佛珠，指间内力凝聚，便欲出手惩治。

　　突然，自那少年来时的方向，十几匹骏马飞驰而来，为首一人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眼神深邃，目中精光隐而不散，气势凛然，正是“催心掌”薛如松！
　　只是比梦中所见的模样要老了些。徐寻真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人，收回了佛珠，神色莫测。

　　洛时英吓得脸色发白，程素雪也是一脸的惊怒，“这是什么人？竟敢当街纵马，残害无辜，这天子脚下，难道没有王法吗？”
　　“哎哟！姑娘快收声！”却是路过的伙计恰好听见这番陈词，连忙上前阻止，“这可是丞相府的公子，当今的国舅爷，谁敢招惹啊？”
　　“即便是皇亲国戚，难道便能如此嚣张吗？”洛时英仍愤愤不平。
　　“三位姑娘是外地人吧？几位有所不知，据说咱们皇后娘娘未出阁时，是拿这位公子当儿子养的，骄纵得很，成了个混世魔王。原先陛下还会下旨申斥，但如今娘娘有了身孕，陛下便不再过问了。”伙计说着也是一脸的愁苦，显然也是深受其害的。
　　洛时英和程素雪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两位姐姐，我们该回去了。”徐寻真适时出言，打破了此间凝重的气氛。
　　目睹了方才那一桩荒唐事，几人都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遂打道回府。一路上，洛时英和程素雪的心情都很低落，徐寻真心中也装着事，三人一路无话，回到了官署中。

　　一个月前，益州知州往丞相府送信，言道其境内发现一条小金矿，愿献给相府，换一个前程。相爷便派人前往查探，以辨真假，不知怎么被小公子知晓，便自告奋勇前往益州，而薛植身为他的武师傅，随同在侧。一行十几人，以游历为名，借游览山水之便，确认了金矿的存在，便返回京城。
　　也是巧了，竟和徐寻真一行同一天到达。

　　子时，当徐寻真一身黑衣出现在相府外的时候，内心也在感叹，真是天赐良机！原本还以为要耽搁几日，谁料一入京便碰上了。再有今日长街纵马一事，徐寻真便不欲再等，索性杀他个措手不及。
　　出乎意料地，相府竟不比江府大多少，一朝宰辅，数辈的积累，当不止眼前所见才是。但相府日夜都有侍卫巡逻，防守严密，且还得防备暗中的守卫。

　　徐寻真没有贸然进入，她收敛气息，停在相府外半里处的坊楼上，将整个相府尽收眼底。看清方位后，才抱着黑布裹身的赤炼刀，飞身而去。
　　因她初学武艺时，便格外看重逃命的本事，因此对轻身之术学得极为认真，如今她的轻功已是当世无敌，掠过院墙时，没有惊动任何人，连树上藏着的暗卫都只以为是一阵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