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送来的信》青月眠

15、chapter 15

　　那天诺兰刚从第一天尝试的甜品店里走出来，顺便熟练地清理掉跟随着自己的被施下傀儡术的鸟儿，一转头就看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
　　女人背对着诺兰，呆呆地站在路中央，赤着雪白的双足，黑色的长袍刚好拖到脚踝的位置。
　　她有一头金羊毛般柔软的发，根根泛光，像是从太阳神火里淬炼过。
　　女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两步，一旁的马车疾速向她驶来。
　　车夫扯着嗓子使劲吼：“闪开闪开”，她又赶紧后退回原地，细软的声音不住地喊“抱歉抱歉”，却没注意到又有一辆马车从反方向驶来，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
　　诺兰赶紧冲出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连拉带拽地把她拖到马路的一边，又赶紧松开。
　　女人垂着头，毫无言语。
　　诺兰困惑地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问：“这位女士，您没事吧？需要什么帮助吗？”
　　下一刻女人开口，却令诺兰僵住了身体：“嗯？精灵的气息……”
　　她抬起头，露出白皙的脸颊。玫瑰般妍丽的两瓣唇微动，灰色的眼睛淡漠无神，其间似有浓重的雾霭在翻滚。
　　“什……”
　　诺兰心中危机感骤起，下一刻便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吸入那片浓重的灰色雾霭中。
　　他在离自己的身体远去，失去引力的约束，向天空行去。他轻飘飘地游荡着，落入天空的怀抱，如梦似幻的轻盈感让他舒服得闭上眼睛。
　　不知飘荡多久，像是比精灵之森的日子更长的光阴，诺兰睁开了眼，看见眼前的星空。
　　比曾经乘着巨龙时望见的星空更近，像是伸手便能触及，在一刹间有无数颗星子明灭，永恒的天空却包容着永恒的星星。
　　他痴痴地向前伸出手，感知到无数道或好奇或阴冷的视线投射在他的灵魂之上，他只无知无觉地触向星星。
　　直到听见一声轻响，那颗星星在他眼前熄灭，像是一盏被陡然关掉的灯，而他的手却抚上一块巨大的银白色的鳞片，像是一块巨大的冰晶，中间有光华流转。
　　他懵懵懂懂地抬眼，手中的鳞片一瞬滑走，下一刻他看见自己——完整地倒映在一片熔化的金子里，还有一条竖立的、细长的黑线。
　　他头有些晕，四下张望，只看见骤然出现的无尽的银色鳞片，优雅地铺展在富有力量感的流线型的巨大身躯上。
　　他看不清全貌，只感觉到自己被这未知的生物包围在其中，替自己阻挡下那些不知来意的视线，而仅仅用“祂”的视线注视着自己。
　　有别于那些打量自己的，那道视线温柔又宁静，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啊。”
　　诺兰勾唇浅笑起来，伸手去摸身前那只巨大的金色眼瞳。
　　祂闭上了眼，任由诺兰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眼睑上细密的鳞片，下一刻诺兰听见悠长的啸鸣，像是同时在星空的各处响起，音浪相互叠加着扩散，叫他分不清来处。
　　那一瞬星子寂灭，天空陷入一片黑暗，只剩诺兰眼前的银色鳞片还发着微光。
　　他又听见声音响彻在夜空里，所念字文晦涩难懂，他还来不及思考，眼前的微光也熄灭，他坠入无尽暗渊，安详地再次闭上双眼。
　　不对！
　　诺兰睁开眼，捂住心口大口喘气，感受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惊疑不定地看着女人。
　　她紧闭着眼，两行血泪从眼角落下，划过脸庞，一张脸像雪糊起来的白，唇也失了色，泛着青。
　　她晃了两晃，毫无预兆地向地上栽去。
　　诺兰经过刚才那一遭，现在心跳都还没平复，不禁忌惮着眼前的女人，不，应当是女巫。
　　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她倒在街上不管。诺兰青着脸把她背回了玛莎的府邸。
　　“人族的巫女？她怎么会在这儿？”
　　克莱尔捂住嘴，惊讶地看着仍昏迷不醒的巫女。
　　诺兰抽抽嘴角：“她差点杀了我。”
　　他现在仍是心有余悸，若不是那条突然出现的银龙，他能肯定在自己摸到“星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至于那条突然出现的银龙……诺兰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大概又欠了珀修斯一个人情。
　　克莱尔听诺兰讲述完事情经过后，变了脸色，苦恼地皱起眉：“奇怪……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初她招待我和麦格的时候很热情啊。而且密林巫女一向亲近生灵。”
　　“咳。”
　　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声。
　　克莱尔身体紧绷，下意识地把诺兰护在身后。
　　女巫慢慢地坐起来，仍然闭着眼睛，侧着耳朵似乎想听他们在哪里，但最终没能准确分辨他们的方位，肩膀垮了垮，对着空气开口。
　　“被我误伤的小精灵，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你还好吗？”
　　诺兰简短地“嗯”了一声。
　　克莱尔愠怒地问：“不知维茜丽娅大人出现在此处意欲何为？随意地伤人，若非诺兰运气好醒了过来，只怕换一个人已经死了吧。”
　　“‘命运’让我来到这里，祂要我修建神的祭坛。离开高塔，我便不能自如地使用我的‘眼睛’。但我在高塔待太久了，因为一时的好奇，我忘掉了这一点，睁开了眼。”
　　“总之，我很抱歉。”
　　维茜丽娅转过头，面对着他们，沉吟了一会儿，下床走到他们面前。
　　“那就让我为这个孩子赐下祝福吧。”
　　克莱尔面色稍霁，但仍有疑虑。
　　“我真要杀死这个孩子，他活不到现在。所以请您放心，我也不屑于撒谎。”
　　维茜丽娅脸色淡漠些许，摇摇头：“赐福过程不能让您参与。”
　　“半小时，半小时你们没出来我会进来。”
　　克莱尔给了诺兰一个安抚的眼神，捏捏他的肩膀，走出去将门带上。
　　维茜丽娅从自己的袍角撕下一块长条，遮在自己眼睛上。
　　诺兰忍不住问：“您的眼睛？”
　　“嗯，我怕我忍不住睁开眼，还不太习惯。”
　　维茜丽娅轻笑一声：“你身上有阳光和花草的香气，我很喜欢，总是想看看。如果能回到高塔，能让我看看你吗？”
　　诺兰脸有些红，抿着唇“嗯”了一声。
　　他想，这位诞生在第二次神罚之中的巫女，倒是一点也不摆架子，看起来还像个小女孩。
　　当然，看起来也挺不靠谱的。
　　她手中陡然出现一柄法杖，重重地往地上一碰，以法杖的底端为中心，金色的纹路像蛇一般灵活地蔓延开来，组成一个玄妙的法阵。
　　数十条金色锁链从虚空中显现，缠绕在维茜丽娅的身上，有两条锁链直接刺穿她的肩胛骨，从锁骨处穿出。
　　没有血液和伤口，但维茜丽娅一下子萎靡下去，几乎站不住，蜷缩了一下又努力站直了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诺兰想要上前扶住她，被维茜丽娅制止。
　　法杖上的宝石散发着血红的光芒，悬浮在她身前。
　　维茜丽娅嘴里念起咒语，随着一个个字符落下，地上的法阵不断变幻，金色的字符沿着诺兰的小腿向他的上半身蔓延，汇聚在他的额头。
　　念到后面，维茜丽娅的身体颤动得更厉害，连带着那些金色的锁链也“哐啷哐啷”地响动。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下，每念一个音节她都拖长了音调。
　　诺兰看着很是担心，他觉得维茜丽娅看起来随时会垮掉，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动不了了。
　　直到最后一个音节滚落，金色的法阵化作点点光芒消散，那些金色的锁链也一并消失。
　　法杖滚落在地，维茜丽娅抬头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哎呀，我又要晕了。”
　　说完她就往地上栽去，被诺兰眼疾手快地扶住，拖到床上躺好，又把法杖放在她身边，离开了房间。
　　克莱尔和麦格已经等在外面，面色严肃。
　　看见诺兰出来，克莱尔上前担忧地问：“怎么样？”
　　诺兰浅浅地微笑着：“克莱尔阿姨，不用担心。我挺好的。”
　　麦格搭住他的肩，检查着他的身体，确认无误后才和克莱尔一起松了口气。
　　诺兰忍不住好奇：“祝福是什么？我感觉完全没有变化。”
　　笑意浮现在克莱尔面上：“那是命运之神的馈赠。谁也不知道那份祝福什么时候来，但是它来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
　　诺兰有些迷惑，但克莱尔和麦格都表示他们并不知道更多，只好带着满腹疑问离开。
　　至于是否告诉玛莎，他们决定等维茜丽娅醒后再问问她的打算。
　　“不过赐福似乎让维茜丽娅大人非常痛苦。”
　　诺兰告诉他们金锁链的存在。
　　麦格若有所思：“那位女巫大人的实力深不可测。人们都猜测她已经是半神，和三百年前的珀修斯一样，是如今凡界中最接近神的生灵。”
　　“据说半神已经拥有了前往神界的资格，而在凡界滞留会受到来自此界规则的束缚。实力越强，束缚便越严重。或许那锁链便是规则的具象化，大概直接作用在灵魂上。”
　　诺兰默了默：“她看起来好脆弱。”
　　麦格笑眯眯地回他：“暴打你我不成问题。”
　　诺兰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