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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于荒野之中 ...

  •   “那我们明天是什么关系?”
      “你坐过火车卧铺吗?”
      “没有。”
      “卧铺车厢会有面对面的两排铺位,我们明天就会变成的邻铺乘客的关系。”
      “那是什么意思?”
      “下车之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
      铁轨的另一端是荒漠。
      姚海扬想起昨晚自己和程风启的对话,他看着眼前那半截火车,有点明白什么叫“面对面的两排铺位”了。
      车站小得可怜,说白了只是几块砖和水泥,但手里没张车票,那就成了一片难以涉足的神域。
      他无法站在月台上送别,就像在讽刺他那份感情似的,上不了台面。
      很快,火车开了,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姚海扬知道,程风启在窗边看他——没有逆着前进的方向走动、奔跑,只是看着他。
      而他没有再去接住那束越拉越长的目光。
      他紧盯着前方,默默在心里计数,火车被静止的风景切断后,他又忘记自己究竟数到了哪。
      或许是十五,或许是十六——但那又如何?
      反正这列火车究竟有多少节也无从考究,除非程风启在车上走一遭回来,否则也没有人可以验证。
      但程风启不会回来了。
      姚海扬闭着眼,他想,也许我应该当作无事发生,就像程风启说的那样。
      戈壁上有风吹过,沙海也一如往常。
      风的方向和火车离开的方向相反,但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无法把那列离开的火车推回去。
      “我站在那算来算去,发现自己认识他竟然只认识了七天。”
      姚海扬一边讲着,一边又算了一遍。
      “对,就只有七天。”
      第七天宛如昨日,他打了程风启一巴掌,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干的一件事,然后,他哭了,这辈子到现在都没哭得那么狼狈过。
      不过,这并不是第七天最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小乐的福袋。
      姚海扬想起早上还费劲找了几个对抗绝症的励志故事来读,但在拿到福袋的那一刻,他就忽然觉得,自己那么拼命想让这个小孩重燃希望的样子,真挺可笑也挺没必要的。
      第六天过得如火如荼,车不是开在路上就是开在床上。那场苍凉的日落像一把极寒的焰火,扔进他们之间的城邦,让一切在轰轰烈烈中烧成了灰烬。
      而逃跑的那条路在姚海扬的记忆里总是延长到很远很远。
      他和程风启只有驾驶座到副驾驶的距离,前面的风景从白天到黑夜轮换,有过日出,也有过星辰,就好像能一直这样循环下去。
      他们在那条路上脱离了现实,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一切意识中存在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达到了程风启总说的那种“自由”。
      第五天是焦虑的消毒水味。
      第四天,有一碗面,叫“挚爱”。
      “真是好奇怪。”姚海扬自言自语,“到那时候竟然只有四天吗?”
      朋友小心翼翼点评:“立陷爱了吧。”
      姚海扬抿了抿嘴,他不太想评价自己的行为,因为他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离谱。
      “这不就是旅行的魅力吗。”同学砸了咂嘴,“干柴烈火,一点就着,烧完就完,说散就散。”
      姚海扬沉默半天,还是提出了一个很传统的疑惑:“但他是男的。”
      “对啊。”朋友好像也恍惚想起这个问题,“所以我也觉得好奇怪,你跟他的关系,到底应该怎么算呢?”
      “怎么算不都是算了。”同学调侃道,“都过去了,你就当你还是直男吧。”
      姚海扬开玩笑似的问:“弯过一周的直男吗?”
      大家也都笑了笑,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姚海扬花了很长时间来确认自己的感情,他一直不愿承认自己是弯了,但他也像大多数人一样,喜欢上对方就会考虑两人的未来。
      然而,就在他想往前迈一步的时候,他发现程风启已经在往后退了。
      姚海扬那时竟然松了口气。
      他其实早就发现他们想的一样——对男的产生越界的想法,是不正常的。由于他的生活过于正常,所以这成了一场灾难。
      他也发现自己和程风启完全不同——程风启的生活太不正常了,所以这只是一件小事。
      “我不知道我想的有没有道理,但我就是觉得,他如果觉得某件小事变得复杂了,他就会开始清理,清得一干二净。”
      幸好他们还没有太多牵连,剥开那些黏连的脉搏还算是容易。
      “他在临走前,把我手机里关于他的痕迹几乎全删掉了。”姚海扬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留不住他的人,但从那一刻开始,我甚至连怎么把他留在我的记忆里都不知道了。”
      “哎?”朋友十分惊讶,“侬还同意宁嘎看侬手机哎?”
      姚海扬摇了摇头,没做解释。他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离两人告别已经过去了几天。
      “可能就是最后那天晚上吧,也许更早,在我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我对他是没有防备的,所以我也不记得是我自己解锁了手机,还是他用我的指纹解锁的。”
      总之,号码没有了,短信记录也消失了,照片本来就没拍过,但竟然连他日记里有关程风启的片段都被删掉了。
      程风启很习惯于把事情做绝,在发现所有记录都已经被销毁的时候,姚海扬心里还是有些委屈的,但时至今日,他开始有些释怀了。
      “反正梦也是留不下什么痕迹的,只有自己在醒来之后拼命记住。”
      姚海扬说得很轻松。
      “我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醒来还是直男,蛮好的。”
      朋友用他独特的方式安慰道:“那就祝贺你还能享受喝酒泡妞的快乐生活。”
      同学没说话,她飞快地看了姚海扬一眼,还以为他会反驳些什么,毕竟他对那些红灯绿酒从来都没有兴趣。
      但姚海扬竟然说:“那你下次叫我。”
      同学好像点了一脚刹车,朋友也愣住了。
      “你转性了?”同学不可思议地问。
      “我只是想通了。”姚海扬笑了笑,“可能就是单身太久了才会做这样的梦吧,我也该找个稳定的对象了,临时起意不太适合我。”
      他近三十年来的人生,遇到过太多需要选择的时刻,但每一次他都选择了稳妥。
      而在这短短的七天里,他在第三天开过爆胎的车,在第二天做出了与陌生人同行的决定,第一天没有坐大巴,而是走向了一位黑车司机。
      梳理他一路上做过的所有选择——疯狂的,冒险的,与自己的性格大相径庭的——只有最后一次见程风启的那天是选择了稳妥的。
      “我一直到火车站跟前都在想,我到底要不要跟他走。”
      当时,距离程风启那趟火车的发车时间还有13分钟。
      检票口,一个巨大的红色蛇皮袋子下面有两条细细的腿,“它”正企图穿越检票员,想奔进前方狭窄的入口,但不幸被人类争执的声音阻拦。
      姚海扬站在售票窗口,他的视线从安检门穿行,越过人群和玻璃窗,正巧就落在那只蛇皮袋子上。
      它摇摇欲坠、步履蹒跚,艰难地从一面破烂的白墙消失。
      姚海扬闭上眼睛,他以为眼前会出现类似于死前那种走马灯,但什么也没有。
      某个人即将在他的生命中永远消失,不过,如果他走六七步上前,花四五百元购买一张相同的票,那么,他将有两天三夜来续写这段意外。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12分钟,这意味着,售票将于2分钟后停止。
      姚海扬闭上眼睛,等风的声音钻进耳朵,让他恢复平静。
      而在他平静下来之后,那两分钟早就过去了。
      “我后来还是买了一张火车票,不过那时候,他都走了好几天了。我买了一趟回来的车,要坐三十多个小时,我的假期可能会欠费,但也无所谓了。”
      姚海扬说着,又看向窗外。
      “毕竟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坐卧铺车了。”
      在那趟火车上,他终于也躺在了程风启说的那种面对面的铺位上。
      他买的是上铺,只能看到压抑的车顶,又老又新的空调出风口,还有对面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人。
      姚海扬听着车轮滚过铁轨的声音,周围的嘈杂让他始终没怎么睡着,但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边界线,他又觉得自己开始做梦了。
      也许,他想,也许第一天被丢在路边的那个晚上他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他在临终前想象出来的故事。
      又或者,他想,现在他还没出发,还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明天才是假期的开始。
      然而,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站前的牛肉拉面馆里和朋友分享一碗不正宗的汤面了。
      车内似乎沉默了太久,同学和朋友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再看导航,离姚海扬家也越来越近。
      姚海扬看着车窗外的景象,俨然是南方城市的夜色,有明亮的路灯,有彩色的广告牌,还未休息的人家亮起窗户,像雾霾天看不见的星星。
      但车里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仪表盘和一些整齐的按钮亮着微光。
      “遇到他们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女孩在开车,副驾驶上坐着一个有南方口音的老伯……”
      “你说谁是老伯啊。”朋友抗议道。
      姚海扬没理他,继续往下说:“我坐在驾驶座后面,他坐在我旁边。”
      今天就像是那天,每一天都像是那天。
      同学忍不住问他:“你有后悔过吗?”
      姚海扬停顿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就扬了起来。
      在荒野中,看过一次绚烂的烟火,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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