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终点到起点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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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到火车站附近的时候，姚海扬刚点了一份牛肉拉面。
“吃了两周还没吃够？”朋友进店后，拿了一瓶矿泉水，竟然卖五块钱，他忍不住骂了句“册那”。
姚海扬没吱声，等面端过来，他吃了一口就把筷子放下了。
“不正宗。”
朋友立即调侃道：“哟，你现在不得了了哦，嘴这么刁了。”
“还好吧。”姚海扬把面碗推过去，“你饿不饿？”
朋友知道他什么意思，白了他一眼之后，重新抽了双消毒筷子，边骂边吃了起来，边吃又边问他：“怎么坐火车回来了？蛮浪费时间的。”
“突发奇想。”姚海扬无精打采，“算是心理安慰吧。”
“撒个意思哎？”朋友抬眼看着他。
姚海扬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从哪给你讲。”
“从头呗。”朋友笑起来，“你玩了也没几天。”
姚海扬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刚到那天，打了个黑车，结果司机迷路了。”
“然后嘞？”
“然后他就把我丢在半路自己走了，那地方，你是没见过，荒郊野岭的……”
“啊？！”朋友一惊一乍，“多危险嘛，你就不该打黑车。”
姚海扬停顿好半天，终于也点了点头，“嗯，不该打黑车的。”
虽然他附和了刚才的观点，但朋友总觉得他跟自己说的不是一回事。
等吃完了面，他们从店里出来，快到晚上六点了，外面天已经黑透，姚海扬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天黑得好早。”
“六点天还不黑啊？”朋友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神经兮兮的。”
姚海扬想了想，含含糊糊地说：“遇到了三个……四个挺有意思的人。”
“然后呢？”
“他们带我在晚上七八点看日落。”
“七八点？！”朋友惊呼。
“很晚吗？”姚海扬笑了笑，“他们跟我说，夏天的时候，九点多天还亮着的。”
西北的天黑总要比江南晚一些。
姚海扬刚到的那天，也是晚上六点左右，那会儿天还大亮，这对于他来说十分新奇，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
但当时，他困在荒漠上已经四个多小时了。
姚海扬的手机没电了，他徒步走了大概有五六公里，方向完全失控。
苍茫的戈壁，无垠的荒野，这里实在无法给人提供一线生机的错觉，尽管太阳落得很慢，但他有一种渐渐走向死亡的恐惧感。
在日光消失的瞬间，姚海扬倒没觉得很冷，但没过多久，他伸出一只手，发现拇指和小指已经很难触碰。
姚海扬麻木的大脑里缓缓升起一丝微弱的警觉。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讲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问朋友。
朋友在开车，也没嫌他卖关子，就用玩笑的语气问道：“在想遗书怎么写吗？”
“嗯……差不多。”没想到姚海扬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反正，如果被人发现我死了，先别通知我父母。”
“那通知谁？”
姚海扬转头着看他，“比如你？”
“我？”朋友一只手指着自己，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我能做什么？”
“随便你，有良心的话就别让我父母知道得那么快。”姚海扬小声说道，“反正人都死了，死又不痛苦，活着的才难受。”
话题变得有些沉重，朋友急忙打岔：“你这不还没死嘛，胡思乱想。”
姚海扬也轻松地笑了笑，其实他当时想的是另一件事。
从小到大，他都不爱出头，也有点缺乏自信，成绩不好不坏，行为也中规中矩。
总的来说，他十分普通，是不起眼的亿万人之一。
按照平均寿命来算，他的人生走到现在已经有三分之一，不过这二十来年都乏善可陈。
所以他当时就想，如果今天死在这，等别人发现尸体的那一瞬间，必然会成为他这辈子唯一一个高光时刻。
而且，据说冻死的人会产生幻觉，他还挺好奇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发自内心地高兴。
“再然后呢？”朋友接着问道，“你就看到了那几个人？”
姚海扬想了想，说：“是他看到了我。”
“谁？”
“就是……”姚海扬忽然不再往下讲了。
“到底谁？”朋友觉得不对劲，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家伙，不会是搞女人了吧？”
“没有。”姚海扬飞速否认。
“不对，不对不对，你从刚才就怪怪的。”朋友放慢了车速，“肯定是有什么事了。”
姚海扬转头看向窗外，他不可能忘记那天，风那么大，把旷野吹得无边无垠。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跟朋友说：“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全部讲给你听。”
“什么事？”
“听完就完了，不要做任何评价，也别问任何问题，然后忘了。”
朋友沉默一会儿，回了一句：“那你也是，讲完就翻篇吧。”
姚海扬闭了闭眼睛。
“好。”
回想起那天，他觉得好远，就连昨天也像是去年。
他被赶下车之后，从迷路到天黑，差不多过了有五六个小时，期间，姚海扬一次搭车也没成功过。
他困在原地太久，渐渐地已经感觉不到气体从鼻腔入肺时那种类似于刀割的感觉了。
大脑一片混沌的时候，他在放弃求生的边缘，竟然看到一辆车开了过来。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幻觉，直到光亮越来越近，他才发现是真的。
这车开得歪歪扭扭，四个轮子仿佛不朝一个方向，在莫名其妙的挣扎和搏斗之后，终于，它艰难地停在了姚海扬跟前。
姚海扬几乎睁不开眼，他木讷地站在原地，隐约看到两个人影出现在车边，嘈杂中，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幺爸，回车上，快点儿走了。”
“哎呀，见义勇为噻。”
“……但车已经快没油了！……”
“……你看嘞个娃儿多阔怜嘛……”
姚海扬觉得车灯的光线很暖和，他猜自己是产生幻觉了，但这幻觉很让人欣喜。
“哎，能听见我说话吗？”
第三个人的声音出现了。
姚海扬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向中心聚拢，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随着体温扩散，那个模糊的影子就像一滴墨水，在他麻木的感官中晕开。
“……喂，哥们儿……你还好吗？……”
四面八方的，声音卷着狂风袭来，在姚海扬的脑袋里搅拌。
“……哪有空地儿再装个人啊！……”
“那你把他丢哈，他冻死到这儿，你跟我一样是杀人犯……”
“……别吵了，车停着不烧油啊？……”
这三个人争执不下，姚海扬已经没力气听了，他忽然就看不见任何影像，只听到遥远的杂音。
“……倒咯、倒咯！快点儿扶一哈！……”
一声惊呼落地，姚海扬感觉到周围有些动静，很快，他的四肢被拖拉扯拽，让人强行塞入了一个空间，门关上后，稀薄的暖意包裹住了他。
然后就是嘈杂的沉寂。
他怀疑自己是死了，尽管空调的暖风吹在脸上越来越真实，但突然，轰轰的杂音消失了，暖风的吹拂也戛然而止。
周围温度很快又开始下降。
姚海扬意识朦胧，模糊听到旁边的人在跟前排说话。
“幺爸，酒精给我一下。”
“……你要咋子？……”
“消毒，快点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姚海扬微微睁眼，他看到旁边那人摘了手套，把酒精倒在纱布上，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右手。
那几根手指修长漂亮，且十分灵活，小小的纱布被来回揉搓，趁着车内的微光，姚海扬看得异常清楚——纱布从拇指的指尖到虎口，缓慢又干脆地来回，然后包裹住指甲，蹭过关节的褶皱，到达鱼际，落入掌心，又滑向其他手指。
不知怎的，他竟觉得此情此景有点……色情。
然后，对方忽然转过身来，把拇指捅进了他嘴里。
“我丢，这么刺激。”朋友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
姚海扬承认道：“这一下给我弄醒了。”
他当时觉得自己垂死挣扎一般，冻麻木的四肢胡乱挥舞，却毫无招架之力。
朋友开始瞎猜：“他不会给你喂了毒药吧？你不是也听到什么‘杀人犯’的……”
“就我这条贱命，能值几个钱？”
“那倒也是。”
姚海扬解释道：“他就是想给我测个体温，怕我失温了。”
“什么？”
“失温。”姚海扬重复道，“那种情况下要是已经有症状了，那就离死不远了。”
朋友还是觉得无法理解：“那他有必要把手伸到你嘴里吗？还……”
“说是测口温。”姚海扬解释道，“然后他还刻意说了一句，腋温、肛温都不是太方便。”
朋友打抱不平道：“他这不是摆明了戏弄你吗。”
“我当时想回一嘴来着。”姚海扬顿了顿，“但觉得还是算了，反正下车就要告别，没必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且再怎么说，人家毕竟救了我。”
“那后来呢？”朋友接着问。
“后来就没人再说话了。”
姚海扬虽然吓得不轻，但也无处宣泄，过了一会儿，他总觉得旁边的人在看自己，可转过头去，对方的脸又朝着窗外。
他们就这样互相偷偷打量了几眼，那人忽然随手扔了件衣服过来，让他披上。
“这人好奇怪。”朋友又忍不住打断道，“他不会是gay吧。”
姚海扬看向他，“怎么讲？”
“不好讲。”朋友坦白说，“但正常男人谁会调戏男人啊？”
“调戏？”姚海扬皱了皱眉头，“你觉得他在调戏我？”
朋友反问他：“你不觉得？”
姚海扬想了想，没回答，只是说：“他后来又十指相扣地握住了我的手。”
“啊？”朋友脸上充满了直男的疑惑，“不妙啊兄弟……”
“你想哪去了。”姚海扬欲盖弥彰道，“只是确认一下我的体温和手指的灵活度而已。”
那时，他们掌心相合，温度从一只手传递给另一只手，此外不带任何感情。
“然后他让司机开会儿空调，车里就渐渐暖和起来，再然后，我就彻底睡着了。”
朋友古怪地看了姚海扬一眼，姚海扬急忙解释：“真睡着了，我太累了。”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能怎么样？你别想那么多。”
“勉强信你。”朋友做出让步，“那这个人确实挺好的，他肯定不是为了自己才开的空调。”
姚海扬笑道：“你这回不觉得他调戏我了？”
“我保留意见。”朋友挤了挤下巴，“你也知道我被骚扰过，所以多少有点敏感。”
姚海扬揭穿他：“你自己好奇要去gay吧玩的。”
“是是是，我的错。”朋友败下阵来，“不说这个了，然后呢？”
“然后……我歇会儿再讲。”
姚海扬拿起朋友那瓶五块钱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想让自己像是满不在乎。
他看着路灯在窗外疾驰，车辆和行人都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线。
旅途中的过客就像这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在彼此的生命中只能是转瞬即逝的。
就像他们牵着手的那三秒一样，风一吹就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终点到起点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