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青不熟》球崽儿

18、茶青

　　18.
　　许茗夏蒙上被子，隔绝宿舍里的一切光线。

　　但仍有断断续续的聊天声，传入耳边，听得十分清晰。

　　“哎你们知道隔壁班那个喻岚吗，在班里都不怎么跟别人说话，怎么会有这么孤僻的人啊？”

　　“应该是哪里有病吧，正常人哪有不跟人说话的。前几天看到他来咱们班找顾舫川，果然有病的人就爱和有病的人一起玩。”

　　“别说他了，就他那又瘦又矮的样子，走路扭扭捏捏的，像个女的似的……我都快吐了。”

　　被窝里，许茗夏打开手机备忘录，一字一顿地敲着拼音。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尽管不常用日记本一类的进行纸质记录，但偶尔还是会在手机上记下零碎的事件和感受。

　　【我逐渐没办法再捂住耳朵、闭上眼，我不喜欢这种无来由的对其他人的恶意揣测或嘲讽。】

　　【我难以维持她们口中所谓的“正常人”的标准，我想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异类。】

　　她放下手机，被子的厚度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许茗夏没料到，变故来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次日大课间，趁顾舫川请假，邢洋坐到了许茗夏旁边的位置，小声说：“茗夏，你觉不觉得张圆圆最近怪怪的？”

　　许茗夏低头写着笔记，手上没停，配合着“嗯？”了一声。

　　邢洋继续说下去：“她自从上次月考完，就有点那种感觉，她可能觉得自己能考第一吧，毕竟都复读两年了，去年还过了一本线。”

　　许茗夏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就是那种感觉，你不觉得她有点吗？”邢洋语气稍微激动，“我问了婧涵和梓凡，她俩都说确实挺那个的，她一天眼里就剩学习了。”

　　许茗夏：“哦。”

　　邢洋停了停，看了一眼走廊里没有路过的老师，偷偷拿出了手机：“我觉得她天天在宿舍群里发学习公众号推文，有点太烦了，说点别的话题也不方便。我新建了个群，你加一下吧。”

　　许茗夏不太想在教室里拿出手机，随口说：“两个群不是很方便吧，而且我们平时也不怎么在宿舍群里说话。”

　　邢洋仍然低头鼓捣着手机：“这不正因为有她，才不想说的嘛，别人一说点什么就扯到学习上。”

　　也就没看到教室后门，原本请假的顾舫川去而复返，拎着包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座位旁。

　　顾舫川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让一下，我的座位。”

　　邢洋正专注在手机的世界中，被突然出声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骂道：“你有病啊！差点给我心脏病吓出来。”

　　顾舫川挑了挑眉，无缘无故挨了句骂，但也没想多计较。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做了一个让她让开的手势。

　　邢洋反而又坐了回去，没什么好气地说：“凳子金子做的啊，坐一下怎么了，你去我那座待会呗。”

　　顾舫川直接把书包放到桌面上，摆烂道：“不去，我就要坐这。”

　　“你神经病啊！”邢洋瞪着眼睛，扯过许茗夏的袖子让她评理，“茗夏，你说我在这坐会怎么了，碍着他什么事了？咱们一会就找老师换座位，离他远点，让他爱坐就坐这呗。”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顾舫川听到。

　　“哦，行啊——”顾舫川拖长了音调，听不懂任何语气，“那就离我远点吧，好学生，嗯？”

　　许茗夏刚从奋笔疾书的状态中回过神，面临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两个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把她换座位的事情定了下来。

　　这一刻，她突然很讨厌这种自己的事被别人架空的感觉。

　　决定也就在电光火石间，许茗夏伸出手，轻轻把自己的袖子从邢洋手中抽了出来，尽量平和地说：“我在这里坐得挺好的，还是不麻烦换座了吧。”

　　邢洋还是像受了刺激一般，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不是吧许茗夏，你还想挨着他坐？你没发烧吧，脑子没问题吧，你为了他拒绝换座？”

　　她这一句话的声音有些大，吸引了前前后后的目光。

　　但邢洋自己仍浑然不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你不是也不喜欢他吗？你在宿舍时候不还跟我们说……”

　　说到这里，她卡了壳，或许是终于意识到这些话当着顾舫川本人的面，说出来实在不太妥当。

　　她愤然站起身，离开了座位，临走之前还威胁了一句：“顾舫川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我道上也有人脉，别来惹我。”

　　而后，椅子的响动声，淡淡的松木香伴随着少年的靠近，逐渐萦绕过来。

　　许茗夏闭着眼，捏了捏太阳穴，还在考虑和邢洋之间的事。今天这件事没这么容易善后处理，邢洋看似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秀了一波情商下限，实际上，也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从始至终，邢洋都对她持有怀疑。

　　她们就好像在班级里画了个圈，圈内的人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圈外的人就是所有人必须同仇敌忾的敌人，会成为她们口中的“怪胎”、“不正常者”、“脑子有问题的人”。

　　而今天，邢洋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她的确没有那么“同仇敌忾”。

　　许茗夏想，可能这也算是一种荒诞的，来自她的背刺或是背叛。

　　思绪纷乱之际，一块巴掌大的精致的小蛋糕出现在了桌面上。

　　顾舫川放下了礼物，语气却有些阴阳，捏着嗓子说：“姐姐要是收了我的零食，舍友不会又生气了吧，好可怕。”

　　许茗夏被他怪模怪样的腔调逗到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书桌里拿出写完的作业递给他：“都说不用投喂我了，就是抄个作业，你总给我买东西有点不好意思。”

　　“不贵，”顾舫川接过作业，“不用跟少爷客气，隔壁班喻岚，我有时候也给他买，顺手的事。”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许茗夏有些疑惑地抬起眼：“谁？”

　　顾舫川停了停，思考了两秒：“啊你可能不认识，就是我上次亲切友好地教育了一下级霸哥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许茗夏点了点头。

　　“他就是总被级霸哥欺负，放学不敢自己回家，正好顺路就跟我一起走了。”顾舫川简略地一笔带过，“不重要，算是我哥们，我总得有两个玩得好的男性朋友吧。”

　　顿了一下，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许茗夏：“也不能，只跟你一个人玩啊。”

　　话虽如此。

　　许茗夏却总觉得有点别扭，说不好是哪里出了问题。也许是刚刚受了邢洋的影响，心里有点怪怪的滋味。

　　到了晚上放学，不出意料，邢洋她们又没有等她。许茗夏自己回了宿舍，这一晚宿舍里窒息的氛围，似乎比昨晚更甚。

　　而几位舍友还仿佛若无其事，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张圆圆大笑着：“我跟你们说，我读高一的时候，宿舍就有个特别烦人的女的。她不爱说话可孤僻了，我们都以为她是好学生呢，结果总夜不归宿跟对象出去开房。”

　　邢洋接茬：“你觉得人家是跟对象，说不定是出去接生意呢。”

　　一片哄笑。

　　张圆圆拿出手机：“哎呀她可逗了，我给你们看看她照片，发宿舍群里了。一年四季都穿同一双鞋，估计买不起新的吧哈哈哈。”

　　叮咚几声微信消息，宿舍每个人都接到了她发的那张图片，除了许茗夏。

　　许茗夏看着没有任何消息的宿舍群，突然反应过来。

　　邢洋预备的新宿舍群，邀请了张圆圆，没有邀请她。

　　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在心底成型，她们晚补自习课时，偶尔也在低头玩手机，是不是那时候新群就建好了？她们是不是已经在群里吐槽了她几百条，就像邢洋也会趁张圆圆不在，在宿舍里吐槽她一样？

　　如果这些吐槽的认知已经加固，那她是不是失去了求和的机会？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宿舍的公敌，彻彻底底地无法再维持表面合群？

　　她被踢出那个圈外了。

　　手脚发冷，轻微颤抖着。

　　许茗夏第一次觉得这世界开始抽离，所有的声音光亮都渐渐远去，难以控制自己的动作。

　　在一张一合的嘴巴发出噪音般的笑声后，她突然无法忍受，大喊了一声：“停！”

　　她们停了下来，皱着眉，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

　　许茗夏深深地呼吸着，难以抑制地颤抖着，盯着张圆圆的方向，声音却冷静得能掉下冰碴：“为什么要把照片发在没有我的小群里？”

　　很少见到这样直白的问话，张圆圆一时间有点蒙，随后立刻反应过来：“邢洋建的群，你问她去啊！冲我发什么疯？”

　　许茗夏仍然盯着她，大脑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听不太懂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又重复一遍：“为什么，要在没有我的小群里发照片啊？”

　　被她这样盯着，张圆圆也有点害怕了，眼圈一红就掉下眼泪：“发就发了呗，你激动什么？又不是我建的群。”

　　越说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要钱地一颗一颗往下洒。

　　宿舍里的其他人立刻围过去，轻言细语地安慰，心疼地说着什么“别哭了，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好了好了，给你个苹果吃，消消气”之类的话。

　　许茗夏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幕，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比荒谬。

　　会哭的孩子就会有糖吃。

　　一切正义都会偏向于看似孱弱的那一方。

　　而自己，却始终也憋不出一滴眼泪。

　　大概是心冷了，希望湮灭了。

　　最后的火星在凛冬的雪夜落入井底。

　　然后，埋葬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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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祈榜祈得茶不思饭不想，既然没榜，那我要窜稀式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