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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魂器 ...

  •   对于工作而言,平平无奇的日常才是馈赠,白煜好容易驱车安全到家,身子犯懒只能点起外卖,他窝在柔软的沙发里,对面就是悬挂在白墙上的画卷,人和景依然不复往日喧闹。

      ——奇怪,怎么一回家就困得不行……

      眨巴了两下眼皮,白煜好似被强制进入睡眠模式的电脑,但闭上眼反而又无比清醒,脑子里东拉西扯,千头万绪抓也抓不住,来回乱窜之中又把脑汁搅作一团,只能任由天旋地转,想睁眼回归现实却力所不逮。

      今日的不适更甚从前,白煜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精元正透过浑身毛孔往外流散,它们刚逸于空气中就被不知名的东西贪婪地吸收殆尽,这东西饥渴难耐又海纳百川一般,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吸干抹净。

      白煜根本无力抗拒,更不知该如何抗拒,只能随波逐流,像一叶孤舟被巨浪推向深渊,然后坠落。他最终五感尽失,在漆黑混沌之中凝固住了,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这铁水般的深黑才碎裂开一角,光明从裂口处射入他的身躯,禁锢他的枷锁也渐渐融化了,同时后背涌上一股气力。

      他被拖着往上,朝那光亮处迅速上浮。快要接近时,从中伸出了一只胳膊,纤长有力,手腕处还系着一根红绳,上面缀着枚小小的莲花玉坠。

      ——哥哥?

      白煜亦迫不及待地抬手,了无踪迹的人再次触手可及,他不敢再错过。两两相触时,哥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后奋力拖拽,于是他从黑暗深海中获救,重新获得了光明。

      “白公子,你醒啦?”

      然而少女的声音行在了哥哥的前头,白煜赶忙睁开眼寻找哥哥的身影,但干净洁白的四周陌生无比,除了拂月趴在靠窗的床边外再无他人。

      “我在……哪儿?”他的嗓子沙哑了,声音有气无力,近乎耳语,躺在床上连手指都抬不动。

      有人闻讯而来,穿着白大褂,在做完一系列检查后就让他把心放下来,“没什么大碍,再住两天院多补充点营养就可以了,好好休息吧。”

      男医生交代完毕,又招呼门外的人进来,简单说了两句后就离开了。

      “小梅?”

      短发女警将水果放在床头,顺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醒了?怎么样?”

      “好些……但,我不是在家么?”白煜努力挤出话来。

      “别提了,你在家昏迷过去了,还是外卖小哥给报的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小梅话里话外满是万幸之意。

      白煜还想问些细节,就听拂月随即小声嘀咕了句:“我可不会让白公子死在家里,那多可怜。”

      虽只是一句小声嘀咕,但这单间病房只有十五平米左右,又格外安静,而小梅正聚精会神地削着苹果,充耳未闻。

      “放心,除了你之外,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拂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白煜勉力偏过脑袋对着拂月,数日未见,少女已不是画卷中那个纸片人,她有了血和肉,细腻的肌肤上也多了纹理,甚至隐约还有股淡雅的栀子味从乌黑柔亮的发丝间飘摇进他的鼻腔之中,如今的拂月几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哎,白公子,我真不是有意为之,更没要害你,谁让你的精元如此纯净。”见白煜的眼神不大对劲,拂月以为他是在生气。

      不论有意无意,她就是罪魁祸首,得亏拂月已不是刚出棺时的饿死鬼,不然等待他的下场也许比假死还可怕。

      纵使再多厌烦,一对上她清澈的眼睛便被卸去了七分,白煜索性拧起眉头转回了脑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水果我切好了,医生说你可以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先垫垫肚子,一会儿晚餐就送过来了。”小梅摆好了果盘,吩咐道。

      果香扑鼻,五感又重临,白煜才发觉自己饥渴交迫,明明在家中时还不饿,怎么这么晚了医院还提供饮食?他悄声问:“晚餐?”

      “不然是宵夜吗?你都昏迷一整天了,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啦。”

      一瞬间,他有种时间错乱感,费了些力气才拨乱反正。

      “既然没事的话,我也得走了。安心养养吧,知道你出事老徐也挺着急的,不过没想到你小子人缘还可以,居然还有旁人关心你。”说着,小梅就起身拿包准备回去。

      “谁?”白煜诧异,他不记得局里还有其他交情深厚之人。

      “听老徐说是后勤二组的吧?我之前也没见过。”小梅边回想边答。

      穆晔?白煜不相信那会是关心。

      他在小梅离去后仔细琢磨着穆晔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奈何那日身心俱疲,不曾细品半点。尤其是那张脸,与小谢公子至少有九分相似。

      他看向身旁的拂月,今日倒不再聒噪,只安静地趴在床边动也不动。

      晚风透窗而入,栀子清香一阵更胜一阵,这纯净少女的身上怎么也寻不得半点钰妃那久居宫闱的深沉。

      念及钰妃,他能时时刻刻感受到她内心对心爱之人的期盼,以至浓烈的情转为了难解的执念,假如换成自己,数百年都要受这份煎熬,着实难以承受。

      柔软的弦被拨动,他一时又心软了,“你心心念念的爱人,也许我有眉目了,等我恢复后就带你去找他。”

      原先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的拂月听闻后不禁喜上眉梢,未过几许又转为疑问,“爱人?白公子你说的是谢郎吗?”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白煜也跟着摸不着头脑了,“难道不是吗?”

      拂月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起来,“每次只要一想到谢郎,我的心中就百感交集,爱人?或许吧……但倘若他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她眼中陡然升腾的狠戾让白煜觉得自己被先入为主蒙蔽了双眼,从一开始他也并未问过拂月有什么缘由。眼前重又遮上迷障。
      *
      短短一日不到白煜便办了出院手续,身体各项数值已回升了大半,速度之快不禁令医生咂舌,只能夸赞其身体素质过硬。

      拂月跟在他身旁,如今已与真人并无二致,只是不如昨日那般精神,据她说离开画卷太久,体内存储的灵气渐渐消耗,所以刚入家门便一头钻了回去,挂在墙上的画重又得了灵魂。

      望着卷中少女时而脱掉鞋袜戏水,时而倚在树下假寐,时而又消失在远方的小镇子中,待再次现身时手中竟多了个肉包子,正吃得不亦乐乎……白煜实在无法相信她也有凶恶的一面。好在只是昙花一现,不然就如上好的锦缎被勾出了一道杂丝,他不愿为之惋惜。

      夜模糊了世间的棱角,好在月色清亮,银辉替人们找回了原来的模样。白煜忍不住走向阳台,随手拿起一罐啤酒,效仿古人邀明月共饮。

      拂月趁此良辰美景也从画中走进了月光中,尽情沐浴。

      “画中枯燥,还是人间无限好,白公子你看这天得多广袤呀。”

      拂月又指向天边挂着的玉盘,心驰神往,“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兔子在捣药呢!”

      酒意寻来,白煜方才清醒,月在远方,人是独酌,连身边喋喋不休着的也是无法触碰的泡影,不由感慨:“我只知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少女不以为意,“那广寒宫也比我的画卷大多了,想怎么舞就怎么舞。”

      说罢,拂月长袖一挥,朵朵海棠浮于白煜眼前,她款步旋转,摇曳生姿,又自顾哼起了江南小调,这朵静夜中含苞的白栀悠然绽放,一把将看客的眼眸牢牢抓住了。

      白煜的孤寂来了又去,眼见着小小阳台难以承载少女的舞姿,拂月干脆一跃飞向了半空,她抬头只觉天地唯自己一人,前所未有的畅快,不再是那小小一方永恒的碧蓝。

      于是她更加肆意,舞地越发随性,也越发优美,自由是味良药,短暂地治好了她的病。

      而尘世的浮躁仿佛也被她短暂地消弭了,白煜认为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大抵莫过如此,一时迷了眼。直至酣畅淋漓,拂月将要无法凝聚起身形,她才从空中缓缓降落,凭栏而歇。

      “白公子,我若是人就好了,可以时时这般随心。”艳羡与期许在拂月口中交织。

      白煜抿了口啤酒,冰凉之感顺着喉咙直入心底,“假如有一天你真变成了人,或许不会这么觉得。”

      “但万般艰难,人也有前尘和来世,而我呢,摸不清道不明。”

      少女仰望天空,白煜又觉得这白色的身影单薄了起来,他转过身去,背倚栏杆,正好对着墙上的画卷。

      清风绿柳芳草,小桥流水人家,寻常又质朴。联想起钰妃的画室,寻思她从不画人像,看来并非她所作,白煜顿时心生好奇。

      “这幅画究竟出自谁的手?”他脱口而出。

      拂月闻言也望着那画卷,想必也猜出他会这么问的缘由,但也只是摇了摇头,“我虽诞生于画中,可也不曾见过那位画师,假如有幸遇见,倒想问问既已创造出了我,为何又弃于棺中不顾?”

      见少女眉宇间凝结出了一层严霜,白煜解释道:“你看这技法是这样的好,多半事出有因。”

      “是了,虽不知那人是谁,但藏在每一笔中的情义我深知。正是这些无形的意识给了我使命,让我去找谢郎,了结它们的心愿。”拂月轻叹一声,满是身不由己。

      “假如……你找到了他,真的要杀了他吗?”白煜小心试探。

      然而拂月十分坦然,仿佛诉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或许吧,此恨绵绵无绝期,我总觉得自己并不完整,脑子里的许多事都被锁住了,大概找到谢郎我就能想起更多的事,到那时说不定就不执着了。”

      “所以,其实你找的不仅是他,还有自己。”白煜思索。

      少女沉下了脑袋,同往日活泼与纯真的模样相去甚远,倒有了钰妃的影子,她低声自语:“这也是我的私心。”

      这一句像深藏心底的秘密一般,说地小心谨慎。此刻白煜不再认为拂月是一个单纯的纸片人,她开始学会思考以及有了不一样的情绪,逐渐成为了真正的人类。

      “哎呀,真是讨厌,说着说着就不开心了,看来做人真的很麻烦呢。不过白公子,我也累了,得回画卷中歇息歇息。夜风已凉,你也早点进去吧。”

      拂月一扫阴霾,说完重又回到了画卷之中,白煜饮下最后一口酒,当回到客厅时,少女却隐匿了身形,而远方重重屋宇中多了一点月白。
      *
      清晨醒来时,浑身上下无比爽利,身体也轻盈了许多,白煜推窗猛吸一口,头脑瞬时澄清了起来。

      出门时不禁又看了一眼画卷,拂月还是藏身于小镇之中,久久不曾移动。

      少女毕竟是少女,有了心事自然全都写在了脸上,无知亦无畏,或许帮她寻人于她来说根本就是一件错事。

      白煜决定暂时把关于穆晔的猜想继续放在肚子里,以免弄巧成拙。

      回归工作岗位后,老徐一上午都没有指派任务给他,倒是小梅主动接活,忙里忙外,毫无怨言,大抵二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体谅他,白煜心中不由泛起阵阵暖意。

      当然,关心他的人并非只有这两人,另一个也紧跟着采取了行动。

      白煜路过楼梯口时,见往常那不起眼的办公室大门竟然破天荒地洞开着,而西装革履的眼镜男凭门而立,两人视线相对时更是主动挥手招呼。

      也不知怎么了,来往的其他同事们对穆晔以及他身处的办公室漠不关心,无人投去半点目光,好似不存在一般。

      “白警官,你今日气色好很多呀,看来身体已无大碍了。”穆晔笑容真挚,看得出来是发自肺腑。

      “多谢关心,能来上班说明不碍事了。”白煜报以礼貌,同时不由自主地朝办公室内多看了两眼。

      穆晔显然也捕捉到了他的好奇,立即侧身发出了邀请,“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茶?正好我也有点话想对你说。”

      对方依然诚恳无比,白煜也不推脱,正好他也打算就上次那句提醒问个明白,说不定机缘合适连拂月的事也能有线索。

      但这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却出乎了白煜的意料,就像一脚踏入了纯白色的世界,整个屋子是晃眼的白,又是极致的简约,除了正中间一张长桌以及两把椅子之外,再无多余的家具,无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一间正经的办公室。

      ——这后勤二组究竟是做什么的?

      穆晔将白煜的诧异看在眼里,但并未急于解释,而是关上门招呼他坐下后便开始沏茶。热气升腾,茶之香味氤氲满室,青年端起白瓷杯盏细细品茗,而正对面的白煜连手都没抬。

      “这茶不错,是不可多得的珍品,白警官不尝尝吗?”穆晔推了推金丝边框,推荐道。
      白煜动也没动,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不渴,不如先听听你要说什么。”

      “看来白警官也是个直性子,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穆晔放下茶盏,收起了笑容,“你家客厅里的那幅画很危险,还是交给我保管为好。”

      虽意料之中,不过白煜还是颇为震惊,“你怎么对我家里有些什么这么清楚?”

      “那当然是……”穆晔神秘一笑,“我偷偷进去过了。”

      见白煜立时皱起了眉头,满脸嫌弃与不耐烦,穆晔立即摆了摆手,故作一番轻松后才认真解释道:“开玩笑的,别在意。不过我可没那个本事,若你不开门邀请,‘任何东西’都进不去,不然我就直接进去取画了。”

      “什么意思?”白煜瞪着他。

      “哦?看来你对此一无所知。”穆晔意味深长道:“简单来说就是你家被一个‘新鲜’的结界给围了起来,等闲非人之物轻易闯不进去……好了,这不重要,我也没兴趣,回归正题,那画卷太危险了,你驾驭不了。”

      很显然他指的就是拂月,但谈及昨晚少女凭栏对月的侧脸,可以是清冷,也可以是孤寂,更可以是纤柔,但绝不是危险。

      对方意图已十分明显,白煜的态度也变得决绝起来,“恕我办不到,毕竟已经答应别人要帮忙了,食言这种事不是我的风格。”

      谁知穆晔并未惊讶,“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白警官,也请好好回想一下,自从她出现后,你差点性命不保,不如我们赌一把,猜猜下一次你是否还能化险为夷?”

      与拂月的相遇不过短短数日而已,白煜自知没有极高的修为能够看穿一切,再联系之前种种,他底气全无。

      见白煜一言不发,穆晔又接着说了下去,“不知你有无听说过魂器?那是古代先民们曾铸造过的一种法器,与常规以灵气炼化不同,它是用人的灵魂作引,再经由灵气催化而成的。

      但人类本身就太过复杂,导致诞生而出的魂器极为不稳定,有些甚至还化为了妖物祸害人间,久而久之便越来越少,而那画卷就是如今仅存的魂器之一,现在它变得不那么稳定了,如果再一味放纵不管,恐怕南城会有大事发生。”

      倘若这番话是莫桑对自己说的,白煜会选择相信,但由穆晔——这个与拂月幻境中的小谢公子有着相似面容的人来说,他得打个大大的问号了,“我无法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毕竟你自己就是个谜团,我又该如何相信你?”

      “我会证明的。”穆晔神情既严肃又认真。

      “好,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到底该叫你穆晔还是小谢公子?”

      穆晔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随后他起身推开椅子,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我是他,又不是他,哎,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三言两句很难解释清楚。”

      白煜一直观察着穆晔的微表情,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突破口,当他走到右侧时,白煜忽然一惊,他看见墙上竟然挂着一副画。

      这也是一副水墨图,看风格十分眼熟,与拂月那幅极为相近,画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妪,手拎着竹篾编织的篮筐,里面放满了种类繁多的鲜花,她倚在青石小桥的栏杆上,另一只抬起的手中有朵白栀,仿佛正要把花递给谁。

      ——这景色怎么也如此眼熟?还有,刚进门时这面墙壁分明空空如也,乌木画轴在纯白的衬托下本该十分显眼才对,为何一直没发现?

      “我刚不是说会证明的吗?”穆晔的唇角噙起一抹未明的笑,他不知何时靠近了白煜,一把将手牢牢扣在了他的肩上,“别恍神儿,要出发喽!”

      说罢,穆晔猛力将白煜拽起了身,丝毫不顾他踉跄着的脚步,迅速带着他一同钻进了画卷之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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