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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紫禁(下) ...

  •   年关将至,瑞雪兆丰年,这纷纷扬扬的情形已持续一段日子了,皇帝怕钰妃冻着,特地拨了诸多御寒之物。

      承乾宫向来也不缺这些,仓库里甚至积压了许多用不完的好炭,殊不知同处红墙之内,有些无人问津的女子恐怕连冬天都挨不过。

      钰妃在画雪景,抬眼才发现夜幕已低垂,她唤来茹烟,问道:“今晚是谁侍寝?”

      “回主儿,还是陆贵人。”茹烟答。

      “这一连七日都是她。”钰妃放下手中的画笔,斜倚门边借着灯火看那雪片纷飞的样子,不由惆怅起来,“日子真是漫长。”

      茹烟怕她着凉,赶忙给披上厚实的披风,安慰道:“主儿放心,皇上的心始终在咱们承乾宫。”

      有人春风得意就有人泪眼婆娑,鸟在笼子里关久了,整日里就盼着那点儿吃食,早忘了它还有翅膀,天生就该飞翔。

      钰妃此刻惦记的并不是恩宠,而是期盼着表面平静的后宫能翻起水花来。

      宫门的方向,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匆匆而来,是平时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行完礼,连满身的白雪都来不及掸拂,焦急地禀道:“钰妃娘娘,皇上在陆贵人那儿病倒了,此刻还昏迷着,皇后娘娘已赶去了,您也快点儿吧!”

      “什么?”钰妃听见“昏迷”二字时腿不由一软,幸好茹烟搀扶及时才未跌倒,她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天大的忧心,笔直地朝宫门方向走去,“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茹烟撑伞一路紧跟,雪湿了一行人的鞋袜也浑然不知,好容易到了陆贵人那儿却早已门庭若市,见钰妃来了,人群中赶忙让出了一条道儿,她那急切的样子就连自己也信以为真了。

      撩开门帘,寝室已站着数人,有皇后、淑嫔以及其他几位地位颇高的嫔妃,皇帝就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陆贵人则跌坐在床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往下掉。

      皇帝还未醒转之时,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待太医诊断完毕后,钰妃随皇后一起出了寝室。

      “如何?”皇后问。

      “回娘娘,暂无大碍,待老臣开一剂汤药,皇上服下后便可醒来,只是……”苍老的太医前半段回地顺溜,后半段则神色闪烁,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皇后知他是有所发现,唯恐被牵连。

      “皇上素来身体强健,如今正值壮年,不至于体虚昏厥,老臣认为或许是服用了什么对身体有害的药物所致。”太医如实说。

      “可皇上的膳食均有专人查验,哪怕是食物相克也有太医院在把控,如若有问题应当提早就发现了,怎还会如此?”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太医瞬时低下了头。

      “若这药物不是通过服用进入体内的呢?有无这种可能?”钰妃思索道。

      皇后闻言瞥了她一眼,钰妃佯装未曾发觉,于是她示意太医如实回答。

      “这……也不无这个可能,不过得等老臣彻查一番才能有结果,眼下最重要的是皇上龙体无恙。”

      “你且先替皇上医治罢。”皇后点头应允。

      于是老太医便又回了寝室,钰妃本想随之一同前去,结果却被皇后给拦了下来。

      “慢着。”

      “不知皇后娘娘有何指教?”

      这位国母目光如炬,素来心思缜密又颇具疑心,此刻仿佛照妖镜一般,直视向钰妃道:“皇上经此一遭,钰妃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钰妃立即跪下,赶忙辩解,“不知娘娘何意?臣妾刚听闻皇上病倒便立马赶了过来,所知所想并不比您多多少。”

      “是么?那你是如何揣测药物并非由口而入的?钰妃你并不通药理之术吧?”皇后追问。

      “臣妾也只是顺着太医的思路往下想,无心之言罢了,皇上此刻卧榻在床,臣妾亦十分担忧,哪怕有半点儿蛛丝马迹都是好的,所以脑子里有什么便直言不讳,请娘娘明鉴。”钰妃回答地十分诚恳,皇后的疑心稍稍得到了安抚。

      “罢了,你也是一片好心,但也别怪本宫多嘴这一句,只是事涉皇上,本宫不允许任何魑魅魍魉伤及龙体半分。”皇后说地大声且坚定,帘后妃嫔们想必也都听见了。

      “臣妾明白。”

      半炷香后,服完汤药的皇帝适才悠悠醒转了过来,满屋子人都将心放下了,殊不知次日还得再提到嗓子眼。
      *
      这一夜格外漫长,钰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又思考起了刚入宫时的问题,即自己为何而来,难道真的是家族荣耀吗?当真没有后悔过?有没有片刻得到了满足?对未来,还有憧憬吗?

      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浅眠,意识转了整夜,待天蒙蒙亮时,她索性起床梳妆等待,逼迫自己头脑清晰,不可有半点儿差池。

      一夜未睡的不止她,在皇后的施压下,昨晚的事已有了眉目,今早请安的时辰未到,皇后便命人将所有嫔妃请至自己宫中,钰妃刚踏入殿内便觉气氛格外阴沉。

      皇后并未如往常一样给各位嫔妃赐座,众人按位份两侧排开,战战兢兢,恨不得脖子垂到地面上去。

      “想必昨夜的事大家都已知晓,如今已有了眉目,本宫也不拐弯抹角了,陆贵人,你可知罪?”

      皇后比皇帝年长几岁,自打潜邸时便是嫡福晋,无论新人旧人,没有不忌惮她的,此刻沉声问罪,陆贵人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

      “皇后娘娘,就算给嫔妾八百个胆子怎敢谋害龙体?当真是冤枉呐!”

      “冤枉?太医们可是在你的宫中搜出了这迷情药物,你难道不知此药极损龙体吗?”皇后说罢一挥手,身旁的姑姑便将一个小方盒丢在了陆贵人面前。

      一听说是迷情药物,人群中便不淡定了,那些常年不得宠的嫔妃们纷纷露出了嫌弃的神色,更有甚者还偷摸啐上了一口,又酸又厌恶地嚼起了舌根。

      “我说陆贵人怎么突然如此得宠,原来是使了这等下作的狐媚子手段,倘若宫中人人效仿,岂不是乌烟瘴气?传出去平白让天下百姓笑话。”

      “就是,再说损伤龙体可是大罪,应该即刻赐死才是。”

      此刻看上去嫉恶如仇的也许正在心里懊悔着为何自己不曾想到这种方法,不过若能少一个对手,日后争宠自然也就多了一份把握,便纷纷落井下石。

      皇后并不想听这些,发话谁再胡言乱语就视为同罪,顿时鸦雀无声。

      陆贵人一眼认出了这个盒子,飞快地爬着凑到了面前,慌忙打开,看完之后哭声更甚,鼻涕眼泪都分不清了。

      她拼命辩解道:“皇后娘娘,嫔妾近日是常常用此玫瑰香丸不错,但这是钰妃所赐,还说是皇上的御赐之物,所以嫔妾也从无疑心,嫔妾还感念她的照拂,岂料被如此陷害,皇后娘娘一定要为嫔妾做主啊!”

      玫瑰花香四溢,众人却赶紧捂住了口鼻,听完陆贵人这一顿申辩,淑嫔也小声附和了一句,“这看起来的确是那天在御花园时,钰妃姐姐赐予嫔妾和陆贵人的。”

      一瞬间,所有目光又对准了钰妃,宠爱越多怨恨也越大,碍于位份,无人敢出言不逊,但心底里纷纷在诅咒着她即刻倒台。

      “钰妃,你说呢?”皇后的目光同昨晚如出一辙。

      纵使脏水如潮涌,钰妃却依然还是那朵纯白滴水的栀子,只见她拿起盒子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淡淡行了个礼,冷静地回答:“是,这玫瑰香丸的确是臣妾所赠,不仅赏了陆贵人,也赏了淑嫔。”

      “果真是你?”皇后怒了,不由分说唤来了侍卫们,“快将钰妃拉入慎刑司好好审问。”

      众人显然没想到皇后会如此果决,连皇帝宠妃也说关押就关押,丝毫不畏惧会被皇帝问责。不过更惊讶的是钰妃,但她不能显露情绪。

      “皇后娘娘,臣妾的话还未说完。”钰妃丝毫不慌乱,将那锦盒拿在手中,细细观摩后镇定道:“香丸虽是臣妾所赠,但这锦盒却并非臣妾宫里的。为了与这珍贵的香丸所匹配,臣妾命人在这锦盒上绣满了玫瑰花的形状,而陆贵人的这只锦盒上绣的却是月季。”

      皇后一时语塞,连陆贵人也不吵不闹了。钰妃不给她们缓神的时间,又继续往下说。

      “玫瑰花瓣多为层叠状,而这个锦盒上的花瓣却是散开的,不仔细分辨很难看出其中区别,如若不信的话,皇后可命人去承乾宫搜了来与之比对。”

      皇后冷眼看着她,只好命人走一趟承乾宫。

      片刻后证物被呈上,皇后亲自细致比对完发现果真如此,便停止了发难。

      钰妃见危机已解,赶忙为自己讨起了公道,“臣妾自认一片好心,一来不敢专宠,二来也是为了六宫祥和,特地劝谏皇上雨露均沾,岂料平白受陆贵人污蔑,也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还臣妾清誉!”

      于是皇后便把矛头又对回了陆贵人,巨大的压力几欲将陆贵人摧折,她深知进了慎刑司必定会被屈打成招,于是无头苍蝇般,一把将锦盒夺过,左看右看,祈祷绝境逢生。

      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还真给她找到了脱身的机会,“皇后娘娘!嫔妾想起来了,是淑嫔!对!是她,那日钰妃娘娘赏赐后,淑嫔私下说她不喜玫瑰花的气味,次日请安路上嫔妾随口向她讨要,当日她便派人给嫔妾送了过来!一定是她打的鬼主意!”

      陆贵人不仅衣裳凌乱,头发也散了,唯有眼里的恶毒齐整有序,将淑嫔整个儿射穿。

      淑嫔未曾想峰回路转会惹这一身骚,吓得丝帕掉了也浑然不知,她花容失色,一瞬间就成了焦点,无处遁形。

      “皇后娘娘,嫔妾冤枉!嫔妾没有!”

      皇后只觉得脑仁儿疼地厉害,头风几欲发作,她扶着额,言语更犀利了,“一个个都说自己冤枉,本宫不相信你们说的,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来人,去把咸福宫也搜一搜!”

      外面的雪又大了,一整夜没完没了,如这红墙内的欲念一般,似乎没有止境。钰妃见那可怜的宫人来回奔波,肩上的雪还未化干净,归来后又成了一个会走路的雪人。

      “回皇后娘娘,的确从咸福宫中搜到了锦盒,还有一包未来得及销毁的可疑药材,奴才顺道也请了太医来查验。”

      老太医仔细辨认了片刻,行礼回禀道:“皇后娘娘,此药的确是导致皇上龙体抱恙的元凶,如若将它们熬煮后涂抹在香丸以及锦盒内,久闷便会使之污浊,冬日里室内温暖,药物极易挥发,长期吸入易损精元,皇上整日为国事操劳,自然是率先受不住的。”

      听完老太医的陈述,淑嫔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不可能,不可能!咸福宫有此物嫔妾怎会不知?不可能!一定是钰妃和陆贵人联手坑害嫔妾!”

      陆贵人此刻恨不得冲上去手撕了淑嫔,而钰妃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拨弄起了护甲套上的金丝流苏。

      那两人争论不休,愈演愈烈,周遭人等也都窃窃私语,眼见快要打起来了,只见淑嫔的宫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请皇后娘娘恕罪!这确实是咱们咸福宫的,主子一直看不惯钰妃娘娘,更瞧不起陆贵人,得了这赏赐转念便想了这嫁祸的办法。奴婢的父亲曾受皇上恩惠,不忍见皇上受苦,奈何也得对主子忠心,挣扎了这么久还是决定坦白一切,还请皇后娘娘念在奴婢将功补过的份子上饶奴婢不死!”

      犹如当头一棒,字字句句均令淑嫔震耳发聩,“芳草,本宫平日里对你不薄,你怎可背信弃主血口喷人!”

      皇后早就看腻了这出撕咬闹剧,人证物证既然都有了,便是对皇帝有了交代。她命人将淑嫔拖走,又遣散了所有人,钰妃横埂在心中的浊气终于消散了。

      只是淑嫔的哀嚎即便被大雪掩埋,也还是在她的耳畔不断回响着,像是对她无休无止的诅咒一般。
      *
      雪往后又纷纷扬扬了三日整,第四日时天终于放晴了,于是沾满了污秽的雪花们在阳光下融成了水,带着秘密与怨恨离开了紫禁城。

      气温有所缓和,如宫里的氛围一般,午后钰妃在丝丝暖意之下小憩了片刻,睡梦中却被茹烟给唤醒了,只见这丫头兴高采烈地望着自己,像是有天大的喜事一般。

      “主儿,您快醒醒!小谢大人刚升了官,特地来宫里谢恩啦!”

      什么?

      钰妃浑身一震,顿时睡意全无,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连数月,她盼呀盼,差点寝食难安,可家中始终杳无音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迫切期待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茹烟赶忙替她梳妆,精心妆扮一番后,钰妃仪态端庄地走向了宫门。

      无论多少次,只要见着他,脑海中便会出现那首诗: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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