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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梦杀 ...

  •   今夜路上的车少得可怜,似乎只有他们在外披星戴月。

      白煜一路把车开得飞快,莫桑也不再叫嚣了,他早已倒头呼呼大睡,那震耳欲聋的鼾声破天荒地没有钻进白煜的心里,他一门心思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再裹上被子好好睡一觉。

      这短短一夜却有了比拟生命的长度,留下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无法安然消化。

      他承认自己的孤独与故作坚强差点被满桌子的热菜消解殆尽,他甚至与别人的执念有了强烈共鸣,这大概是夜晚的独特魅力,没了杂音就更容易与内心真实的自己好好对话,在迷雾之中坚定自我。

      蒲逸清望着车窗外快速飞驰的模糊夜景,思绪也飞往了深处。

      白煜透过后视镜发现他始终没换过姿势,直到抵达目的地时才慢慢整理好自己,摇摇晃晃从车里走出。

      少年脸上的疲倦和忧愁不知哪个更多一些,白煜看不清也弄不懂,他推了推莫桑,光头也许是真的累到了极点,短暂醒来后又眯上了眼,无奈只好与蒲逸清两人架着他往电梯里钻。

      进了电梯之后莫桑整个人一把斜靠在白煜身上,他本能地用力推开却无济于事。

      此时才发现这个光头虽然看着精瘦但一点儿都不轻,平时只顾着嫌弃和拌嘴了,从未察觉对方竟然比自己还高一个头。

      五官也仿佛受到了艺术之神的加持,简洁立体一气呵成,虽然皮肤不算白皙但胜在瑕疵稀少,闭上嘴巴勉强也能算得上英俊。

      很快电梯就到了,回家之后白煜赶忙将莫桑扔在了沙发上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浴室,等再次出来时,大家都进入了梦乡,他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他好像一下子掉进了漆黑冰冷的海水之中,狂风将海浪掀翻,一波接着一波,他不停颠簸着,沉沉浮浮最后一脚踩在绵软的草地上。

      借着月光白煜发现竟置身于老家的后院,院子里长满了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仿佛是小型的植物园,幼年时总喜欢和哥哥在这里捉虫子玩,直到经常看见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后,父亲便不准他再踏入这里。

      但哥哥并没有被禁止,他时不时会捉一些蛐蛐拿来给自己解闷,直到年纪再大一些之后,后院就只是后院了,失去了神秘感后也不再是孩子们的乐园。

      他踏过院子进了老宅,可能房子建成的年代过于古早,许多格局与装饰还维持着旧式。

      印象中父母也比较因循守旧,所以每每归家总像是一脚踩回了过去的时光里。

      阳光似乎也不爱这宅子,总止于门前,白煜怀疑打小身子骨弱也“得益”于那挥之不去的阴冷。

      当他穿过走廊时隐隐听见一阵孩童的哭声,那孩子在小声抽泣着,虽然已极力克制,但还是不争气地哭出了声。

      白煜听见这哭声脑袋便嗡嗡作响,潜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扇门豁然洞开,他的眼睛仿佛又看见了十几年前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

      幼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时不时会从沉眠中突然惊醒。

      然而究竟梦到了些什么他也记不清了,但那爬满全身的恐惧感让他梦醒时分依然能清晰体会,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更佐证了梦境的凶险。

      不过最可怕的还是醒来后窗外的那些家伙们,那些东西影影绰绰,有的看上去像人,有的像蜘蛛、牛马甚至猫狗,而更多的则是无法名状的未知形态。

      父亲告诉他只是树的影子而已,可他一点儿也不信,因为那些东西不断地在召唤着他。

      哥哥知道后便经常陪白煜一起睡,每逢半夜惊醒时,哥哥都会一把将他拉进怀里,那一瞬间,白煜的耳朵贴在哥哥的胸膛上,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清晰又温暖。

      没过一会儿哥哥就会捂住白煜的耳朵,于是心跳声不见了,而那些黑暗中的呢喃低语也一并消失了,他又可以安然入睡。

      某一天哥哥不再陪着白煜,而窗外那些不知名的阴影也没再出现过。

      现在,白煜循着哭声找了过去,只见狭小的卧室里有个小男孩坐在床上不停抹着眼泪,他颤抖的样子像极了那时的自己。

      小男孩也察觉到了白煜的存在,于是他擦了擦眼泪后抬起了头,用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白煜瞬间惊住了,这孩子不正是幼年时的自己吗?

      在那孤独而又黑暗的夜里,游走全身的毛骨悚然之感就算是此刻依然能够感同身受。

      然而小时候的自己突然紧张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白煜的手,一边拼命摇晃着,一边指向了窗户的方位。

      白煜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夜晚不可名状的黑影们,他本能地不愿面对,奈何这催促越来越急迫,他不得不妥协。

      没有黑影,也没有怪物,他将紧张的心放了回去,窗户外站着的是一个少年,衣着简单朴素,他正一步一顿地走向庭院里的枯井。

      那井很早就被废弃封了起来,此时又变回了原样,月光打在他清秀的脸庞上,赫然正是蒲逸清。

      “别!”

      白煜不假思索地飞速冲了出去,他一把拉住了正要往井里跳的蒲逸清,少年仿佛梦醒一般,惊恐地望着黑洞洞的深渊。

      与此同时,白煜也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不过紧紧握住的右手却丝毫未敢松懈,待他好不容易弄清现状时,头皮都麻了。

      他不在自己的床上,更不在卧室里,而是梦游一样走上了阳台。

      死也不肯松懈的手里则是蒲逸清纤细的手腕,而少年半个身子倾出阳台,如果白煜没在梦游时抓住他,他已是楼下一缕新魂了。

      蒲逸清手腕吃痛,他俯瞰着楼下风景,白毛汗直冒,好在白煜立马将他往回拽,两人一齐瘫在了地上。

      天还未亮,距离三人归家的时间仅仅才隔了两个小时,客厅的沙发上,莫桑的震天雷片刻也未歇过。

      蒲逸清完全不清楚为何会梦游,他打记事以来从未有过这种状况,父母也并未跟他提起过,更诡异的是他并未做梦——如果有那么也被遗忘得一干二净,总之就好像上一秒还在床上,下一秒就跳楼未遂了。

      “煜哥,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少年抱紧了自己,生怕身体会再次不受控制地乘风而去。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白煜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轻声安慰。

      他把梦里的经过说给了蒲逸清听,当然隐去了关于自己的往事,少年不置可否,这次一向灵感强力的他却没有半点预感,反倒是白煜做起了预知梦。

      他也一头雾水,同时又莫名其妙地自责了起来。

      也许是看穿了少年的心事,白煜提议道:“今天着实太累了,也许现在并不是追究的时间,不如今晚你睡在我房间,我看着你,一切明天再说吧。”

      就像以前哥哥守护着自己一样,如今他也算是蒲逸清的哥哥了,这莫名的羁绊让白煜恍惚间有了身为哥哥的责任感,而也正因此坚信哥哥的不辞而别定另有隐情。

      “谢谢你,煜哥……”蒲逸清又暖了起来,他瞄了眼熟睡的莫桑,踌躇难解。

      时间到了,他对白煜和莫桑隐瞒了一件事。

      “走吧,夜里的风吹多了会着凉的。”

      白煜起身朝卧室走去,蒲逸清也暂时放下胡思乱想,也许短暂的好眠能宽慰胶着的内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白煜把床留给了蒲逸清,他则窝在床边的小沙发里,一来床不够大,二来相较之下,少年更需松解紧绷的弦。

      也许是白煜的床太过松软,蒲逸清刚裹上被子就浑身绵软了起来,困意席卷,他还未来得及道声晚安就沉入了梦乡。
      *
      这一回他做起了梦。

      梦回十二岁那年,初次对家产生深刻理解时。

      在此之前蒲逸清对家没有任何感情,不过是随时搬走的短暂住所罢了,根本承载不了多少回忆,可能他的家飘忽不定到了某种程度反而也是一种安定,或许变也是不变的另外一个解释。

      可惜年纪小,他的脑海里只有极为具体的目标,那就是房子。

      也许他本性是个渴望安定的人,对无法设想到的未来会感到紧张。

      每次搬到新的地方,他都会因为无法适应而精神欠佳,不是失眠就是浅眠,直到逐渐熟悉新住所的气味后才有所好转。

      他梦回的是那个黏腻潮湿的夜晚。

      老旧的电风扇嘎吱作响,但在酷暑之下,这点风力聊胜于无,他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打开全身的触觉,感受每一丝凉风钻入毛孔带来的舒爽,许久之后勉强能合上眼了。

      但这种割裂感更添乏累,胡思乱想,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之间老虎的低吼入了耳,阵阵激烈的打斗声令他惊坐而起。

      双腿不由自主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窥视起堂屋里的状况。

      半数家具散落在地,它们或碎成了数片残渣或缺胳膊少腿,鱼缸里的鱼躺在坚硬的地面上反复挣扎,没过一会儿就失去了力气,而那只巨大的猛虎正埋首墙角的阴影中,不知在啃食着什么。

      蒲逸清凝神搜索着角落,昏黄的灯光让可见度变得很低,但他依然发现老虎的身旁躺着个人,从脚上的皮鞋可以判断正是父亲!

      那只灵虎似乎感受到躲藏在暗处的目光,它朝蒲逸清的方向转过了头,左右扫视了起来。

      狰狞可怖的面容以及鲜血淋漓的血盆大口一下子击断了他脑中紧绷的弦,幸亏身体反应及时,双手快速捂住了嘴,没让尖叫暴露自己。

      但眼泪却忍不住地滑出了眼眶,其中饱含了伤心与难过以及不可遏制的愤怒,甚至还有他无法理解的孤独感。

      闯入者并不止猛虎,平日里温柔的母亲正和一个红袍人缠斗在一起,那人手持一柄长剑,凌厉的剑法不断寻找着母亲的破绽,而母亲手中的双刀也并未给予对方丝毫机会,他们就这样不断你攻我防,一招一式让蒲逸清眼花缭乱。

      母亲的肩膀不断渗出殷红的血,想来此前已经受了重伤,即便咬牙强撑,随时间的推移终究会落于下风。

      片刻后她进攻回防的速度不出所料地慢了下来,眼见着那红袍人一剑刺伤了母亲的侧腰,随后抬手便要冲她的咽喉划去。

      蒲逸清忽然明白那孤独感来自哪里。

      他的世界永远不会缺席的是父亲和母亲,居无定所的日子里,安全感是双亲给的,而此刻他即将失去唯一的支柱。

      少年被愤怒和惧怕冲昏了头脑,他猛地夺门而出,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着黑袍人的背部狠狠刺去。

      蒲逸清无法接受失去至亲的世界,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哪怕殒命也好过独自一人面对可怕的世界。

      利刃没入肌理后的撕扯感以及鲜血溅在脸上的温热感,还有母亲那猝不及防的惊恐,周遭所有崩坏了的一切让蒲逸清的世界旋转了起来。

      直到被拦腰抱住后他才清醒了过来,原来这是浅眠中的一场梦罢了。

      但手中的匕首以及母亲绑住自己的双臂告诉少年,这又不仅仅是一个噩梦。

      差一点,他就要一刀刺入父亲的后背,差一点,他就会在现实里感受到幻梦中的孤独与绝望。

      他此后才渐渐明白了家的意义不在于没有温度的木头和泥土,而在于有血有肉的家人,家是情感的汇聚。

      多年后的今天,噩梦重新上演,不过梦中梦破碎后,眼前的不再是父母而是白煜和莫桑。

      原本鼾声如雷的莫桑正贴着他的背,一只手拦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死死扼住他的手腕,而白煜正在身下拼命抵抗着。

      蒲逸清斜眼发现手中不知何时竟拿着厨房的菜刀,这姿势显然是想一刀砍死白煜,他吓坏了,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柔软了下来,莫桑见状后立马夺过刀扔到了远处。

      “对不起对不起,煜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是有意想伤害你的。”少年一下子抽身远离了二人,他哆嗦了起来,看上去又自责又混乱。

      白煜的确被蒲逸清吓到了,尤其是娇小的少年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力气,竟让身体健硕的他也难以对抗,幸亏莫桑被动静吵醒及时赶到,否则自己的卧室就成了命案现场。

      联想到跳楼行为,白煜猜测蒲逸清不可能只是梦游这么简单,不过目前更要紧的是安抚好少年的情绪,换做是他,在连续两次身体失去控制做出可怕行为之后,精神一定也会处在崩溃的边缘。

      “我没事,你先别多想,这肯定不是你的错,我们先冷静下来再好好说。”

      白煜拉着蒲逸清坐在了沙发上,他给少年披上一件毛毯,而莫桑则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给他们。

      当暖流抚过后,少年终于不再颤抖,他握着玻璃杯久久不发一言,半晌之后从嘴里艰难地蹦出一句话。

      “我想我该离开了。”

      说实话,白煜是诧异的,时间与经历让彼此的感情多了些厚度,蓦然提分别心底的淡淡不舍骗不了自己。

      蒲逸清也知道话很突然,但他在车上时就想清楚了,尤其如今一入睡就发生不可控的怪事,他宁愿独自死去也不愿拖白煜和莫桑下水,毕竟孑然一身,前路本就迷茫。

      少年知道他们无法理解自己的决定,于是就将《上徵密录》拿了过来,当着二人的面打开硬壳子,一页一页翻给他们看。

      原本空空如也的白纸上已经写满了文字,薄薄的一本很快就翻完了,这也预示着蒲逸清来到南城的目的已达成。

      “看见没?书灵归位,我没理由留在南城了。”这话也是蒲逸清说给自己听的。

      “那你要去哪里?有做好打算吗?”白煜面容难掩失落。

      少年低下了头,一瞬间觉得天地之大,他好像有无数个方向又好像没有任何方向,他回答不出这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但他记起自己的誓言,无论将来会落入何种境地,都必须坚强不退缩。

      他的沉默让在场二人都了然于胸,只见莫桑一屁股坐在白煜的床上,收起了嬉皮笑脸,反而严肃了起来,“你错了,还没有结束,这一次你得面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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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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