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结案报告写好了吗？》莫驰

2、招魂（上）

　　自杀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跳楼、服毒、卧轨、割腕……但有人会选择捅自己四十二刀？还是四个平日里飞扬跋扈的不良男高中生？

　　案发后的几日里，白煜走访了他们的亲朋好友，但所有人的口径都出奇一致，抛开日常不守规矩外，并无与人结下深厚的仇怨，尤其是严重到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但更令人头疼的是监控录像的缺失，由于那个角落处于盲区，本身就难以捕捉到有用的画面，而受害者死亡前后的时间段里，整个监控系统又莫名出了故障，导致所有画面均变为一片空白。

　　一时间竟陷入了僵局，由于案情严重，上面催得又紧，白煜的处境自是不言而喻的被动。

　　无奈之下，他决定铤而走险。

　　头七，亡魂会徘徊在自己死去的地方，而他们的怨气将成为关键。白煜算了算，今晚是最佳时间。

　　南城一中不是寄宿学校，入夜后的校园几乎没有人的气息，而后勤楼自从死过人后，似乎连白天都有阵阵阴风袭人。

　　趁着夜色，白煜独自一人来到案发现场，他在尸体倒下的地方插上了一枚金色的小旗子。

　　传说迷惘的灵魂会游荡在阴阳交界之处，他们脚下的路永远也走不到奈何桥，他们被生前的执念牵引着，执念不散，魂魄不去，直到被鬼使带入阎罗殿接受审判。

　　待招魂幡定住后，白煜深吸了一口气，他将所有杂念摒弃，告诉自己不要畏缩。

　　他开始用古老的声调有节奏地念起招魂辞，尔后又呼唤着亡者的名字，只见那招魂幡在暗夜中无风飘摇，仿佛神秘的歌曲与未知的舞蹈互相应和，随着它越舞越烈，彼岸的人终于听见了这召唤。

　　夜风骤起，渗入骨髓的阴冷逐渐攀上了肌肤，呜咽之声也由远及近，草木被无形的力量压垮，他们终于来了。

　　新的亡魂只会沉浸在死亡中，脑海里一遍遍播放着临终前的一幕，如果是枉死之人，屈辱与不甘将会永远折磨着他们，让他们无法思考、无法释怀，不断培育出怨毒之气。

　　而被怨恨着的人也会滋生出不同的怨气，两股气息如正负极一般互相吸引，渴求着彼此的结合，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亡者还记得。

　　这怨气，便是一把打开秘密之门的钥匙。

　　白煜脱去上衣，紧实白皙的胸膛上用朱砂画了个法阵，他双手结印，默诵口诀。而胸前的法阵像活了一般，开始慢慢蠕动、旋转，肆意张扬的怨气突然间有了目标，纷纷向着法阵蜂拥而去。

　　怨气抵达白煜体内后，他的神智开始变得不再清晰。

　　无数画面疯狂闪回，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一段文字，有时是一大堆色彩，有时又仅仅传递出一种感觉。一丝一缕的怨气都带着它们的故事疯狂挤进脑海，从悲伤到痛苦，从疯狂至癫狂，它们逐渐失去了控制。

　　夜风渐渐狂妄，白煜仿佛是被这风推倒在地的，他痛苦至狰狞的面容在无声呐喊，源源不断的怨气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随着时间的推移，亡者的执念将逐渐蚕食掉他的意识。

　　挣扎着，不消一会儿，痛苦也好，悲伤也罢，白煜清俊的脸庞便被擦去了所有表情，而他的眼也沉入了深邃幽暗的海底。

　　大脑停滞，什么也不剩，唯余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张他与哥哥的合照。

　　在白煜眼里，哥哥不仅仅是哥哥，也是父亲与母亲，他俩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时，哥哥总把食物与温暖留给他，而自己却一边挨饿受冻一边努力挤出没事的笑容，懂事得不像是个半大的孩子。而正是因为哥哥的存在，他心中永远亮着一团小小的火焰。

　　——但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念头生出后，他的情绪搅动了这一潭胶着的黑暗，白煜的面容又开始扭曲了起来。

　　“不要害怕，也不要屈服，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一束光诞生于毁灭，是你吗哥哥？你来拯救我了吗？

　　哥哥的声音依旧温柔安定，即便他此后的言语已无法被理解，好似一段段经文或者咒语，但这不重要，只要声音不断，这束光就不会让心慌乱。

　　噼啪。

　　黑暗的世界碎成了无数颗粒，他循着声音睁开了眼。

　　但眼前的人不是哥哥，他是一个光头陌生人。

　　白煜胸前的法阵早已停止转动，当光头单手结印指向阵眼处时，法阵忽然开始逆转，一缕缕黑色的怨气被抽离体内，尔后又循着他的指尖涌入七窍。

　　“你在干什么……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吧……”白煜的声音十分虚弱，他被反噬了，但他不想有人因他而死，更何况是个素未谋面的人。

　　一瞬间，怨气全都钻进了光头的体内，他瘫倒在地上，不停抽动着身躯。

　　“喂、喂……”

　　无论白煜如何呼唤、拍打，光头就像一条没有生命的破布，白煜既懊恼又无助，但他不敢放弃。

　　片刻后那个人动了动手指，随后眼睛微微睁了开来，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轻轻咳着。

　　“能不能轻点？差点醒不过来了。”
　　*
　　妈妈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林莹碗里，嘴里的念叨根本停不下来：“赶紧多吃点，最近那么多考试，得有脑力去应对才是……”

　　林莹只管扒拉着碗，好几块鱼肉搁在一边，动也没动。吃什么都一样，索然无味。

　　爸爸则边翻报纸边数落妈妈：“你就让她自己吃，吃完了赶紧回房间再复习复习，靠这些吃的能考到好成绩吗？还不如去热杯牛奶！”

　　——又来了。

　　林莹索性放下筷子和碗，起身上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妈妈看了看埋头翻报纸的爸爸，又看了看女儿离去的背影，想说的话也都憋了回去。在学习成绩这件事情上，她始终相信女儿不会让这个家失望。

　　林莹锁住门，破天荒地把桌上的习题册挪到角落，她的脑袋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一道题或者一个单词。沈林阴冷的笑容、试卷上血淋淋的字、手机里的照片……它们不断撩拨着自己脆弱的心弦。

　　照片？

　　林莹慌忙掏出手机，飞速翻起了聊天记录。

　　那是黄昏后的校园一角，四个精神抖擞的男生正对着镜头摆起pose，但他们的身上毫无学生气质，反倒更像是一个个社会人被硬塞进了校服里。他们在照片的四个边角上笑得欢，而处于中心位的第五个男生却没有丝毫笑容。

　　他能有什么值得开心？已经被揍到眼睛都睁不开了，连站着都是被人硬架起来的，嘴角轻轻牵动就有剧痛袭来，他不属于这张照片，讽刺又不堪。

　　——它不能存在我的手机里！

　　林莹赶紧删除聊天记录与照片，但不知怎么了，无论怎么点击删除，手机像是突然死机了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照片里的五个男生就这么透过屏幕盯着她，渐渐四个春风得意的男生们的脸色开始发青了，他们哭丧着脸，眼里喷薄出一股股怨毒的火焰，似要将她焚烧殆尽，而被打的那个男生则裂开了嘴，镰刀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收割！

　　林莹惊声尖叫，一把将手机砸在了墙上，手机弹跳一番后落在了地上，奇迹般完好无损，并且自动播放起了刚刚发来的语音消息。

　　“班长，这次考试我有好几个题目都没有答对，估计又得垫底了，你这次考得应该不错吧？”

　　是沈林的声音，人畜无害，但林莹却头皮发麻。

　　“估计这次又是第一？真羡慕你呢，想拿第一就可以拿到第一。”

　　第一？为了这两个字，她付出的比所有人都多，难道不应该拿吗？而所谓的羡慕，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无疑就是讽刺。

　　“对了哦，后天体育也要考试了，班长求求你明天放学来体育馆跟我对练下吧。”

　　开什么玩笑？如果是平时，她倒是很愿意“对练”，如今躲还来不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别不想来哦，我等你。不然……”

　　好似猜透了她的心一般，抑或本身就不是邀请而是威胁，沈林温柔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空气开始凝固。

　　“你手机里的这张照片会自动发给警察哟！”

　　他又像个小恶魔，用顽皮的语气说着严肃的事。

　　不，他就是个恶魔！

　　林莹又气又害怕，躺在地上的手机像是个吃人的魔鬼，她不敢靠近，生怕它再露出獠牙。过了不知道多久，妈妈敲了敲门，轻声说：“莹莹呀，牛奶热好了，熬夜学习也要补充体力，赶紧下来呀。”

　　她无处可逃，只能任凭绝望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