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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草木葳蕤恰逢故人 ...

  •     很快,门口处就传来咔哒一声开锁的声音,这屋子用的是老式的木锁,打开的时候哐啷啷地响了几声,听起来还挺费劲的。

      沈不闻立马微闭上双眸装晕,本来就苍白的面色因为那几丝红晕显得更弱不禁风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病态感。

      其实他不装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虽又重新蒙回了眼睛,但这次沈不闻留了个心眼,在布条和鼻梁处稍微透了一条缝隙,能看到来人一部分动作。只见那人有些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沈不闻瞥了一眼,发现来的居然是芸娘。

      芸娘一只手扶着肚子,走得有些不稳,另一只手里端了一盘菜,里面五味俱全的,看起来像是把桌上的晚餐拼了个盘给他送来了。

      她把那盘菜放到了离沈不闻不远处的桌子上,低着嗓子,谨慎地小声问:“仙长,您醒了吗?”

      沈不闻没动。

      “这菜我看您晚上没怎么吃,怕您饿,就偷偷给您送来了,老刘不知道。”见他依旧没反应,芸娘叹了口气,“我家老刘下手没轻重,您可千万不要责怪他,我们也是有苦衷的。”

      “您要是醒了,记得吃点饭。”

      芸娘自言自语了几句,也不敢看沈不闻,不知道是在害怕他,还是在替丈夫的行为感到愧疚。

      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见沈不闻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便有些放弃了继续守在这里的念头。

      屋外夜色又深了几分,芸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忌惮的神色,已经到合衣睡觉的时间了,再加上她怕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引起刘三九的怀疑。

      于是芸娘站起身,嗫嚅道:“我走了,仙长。”

      说完这句话,她才壮着胆子瞄了一眼沈不闻,观察他的反应。

      女人的心思实在缜密,只一眼,她就发现沈不闻面颊上正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芸娘心里一惊,怕出事,有些慌忙地小跑了两步,扶着肚子蹲到沈不闻面前,撩开了那块遮挡他视线的黑布。

      紧接着,她神色紧张地“呦”了一声,开始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翻找起来,几分钟后,在一旁高木柜的最上层取出了一个小瓷瓶。

      芸娘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很宝贝地把那瓶子打开一个小口,从中挖了些透明的膏体,轻柔地涂在了沈不闻眸下的红晕处。

      “仙长,您起了些疹子,我给您用点药,莫怪莫怪。”芸娘小声念叨着。

      那膏体触感微凉,有效地缓解了他身上的燥热和不住散发着的热气。

      现在要是贸然睁眼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沈不闻没作大动作,微微眯着眼睛看她,将芸娘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莫名有种很强烈的、怪异的感觉。

      而她却全然不知沈不闻的心理活动,小心翼翼地上完药之后,便把那个小瓶也放在了他手里,然后悄悄退到门口,关上门走了。

      随着锁声落下,沈不闻倏地睁开了双眸。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芸娘怀着孕的肚子,有些过分地大了。

      随着她刚刚小跑的动作,那肚子居然上下晃动了几下,不像是孕育了生命的摇篮,更像是一个灌了水的大球。

      这会儿,沈不闻已经能看见周遭的环境了,芸娘见他过敏得惨兮兮的,就没有再把那块黑布给他蒙回去,而是顺手带走了。

      手里那个小瓷瓶似乎没怎么被使用过,沈不闻打开小木塞嗅了嗅,鼻尖袭来一股似有若无的草药香气,大概是麻黄、白鲜皮和龙戟草等其他中草药的味道,都是清热除湿用的。

      他放下瓷瓶,借着月光把这屋子看了个遍。

      一个老旧仓房,角落里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平日应该是不怎么住人的,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早就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连地板上都有不少杂物堆积。

      阿奂已经不知去向,沈不闻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但至少确定了一点,他肯定不是刘三九抓来帮忙的,更甚,他们可能都没见过他。

      原因很简单。若阿奂所言属实,那么芸娘便不会只送他一人份的饭,阿奂也不会毫无顾忌地离开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但是他和刘家看起来又没有什么利益关系,沈不闻也想不通这个陌生又奇怪的青年人会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到底是谁?

      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总不可能只是个路过的好心人,看到吞羊村招了祟,然后善心大发进来解救受灾难的村民来了吧?

      琢磨了半天,沈不闻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低眉笑了笑。

      亥时未过,但吞羊村已是一片沉寂,不时有风吹来,晃着窗户发出吱呀吱呀细微的响动,并不刺耳,反而让人觉得四下更加安静。

      沈不闻没有动门闩,走到窗口,学着阿奂的样子,轻巧地翻了出去。

      下过雨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泥土和草叶的味道,因为正处于初春,新年刚过不久,还有丝缕爆竹的余味在空中漂浮。

      沈不闻溜走的动作有些莫名的熟练,甚至可以说是行云流水。

      也难怪,毕竟昧稔君是文神,素来不喜欢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也不怎么上战场,沈不闻秉持着能逃跑绝不动武的原则,长此以往,练就了一身高超的逃跑技术。

      百年来,跑路于无形。

      此刻他正站在窗口外的沙地上,吞羊村内家家户户都把灯灭掉了,窗户纸上没有映出半分蜡烛昏黄的影子,无声无息,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死寂,黑沉沉的像泼了墨一般。

      大概是吞羊村的灵力场与别的地方不同的缘故,沈不闻进村之前还能收到长老们传来的信息,一踏进吞羊村的大门,灵识里就清净得不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闭上眼睛,试图用灵识呼唤神界的长老问问情况,忽然发现灵识居然断了连接的通路,好像被什么干扰了似的。他换了条通路,试着呼唤同样在人间秦礼琛,结果却是一样的。

      杳无音讯。

      沈不闻迅速展开手掌垂在身侧探了探,一道带着雾气的金光顺着掌心飞出,在空气中乱窜了几下,又撞到了天上的什么东西,转头飞了回来。

      抬眼望去,只见一道半透明的保护屏障,在天幕中若隐若现地闪动了几下,又归于平静。

      屏障中央,赫然印着一朵巨大的白梅,竟是他们神界自己的东西。

      随着灵力被收回的一瞬间,那层屏障也消失了,一切又回到了黑暗中,星子躲在云层里静谧地闪烁着,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沈不闻眉心一紧。

      曾经有神界的弟子来这里帮过忙?

      他几乎没什么头绪。在神界,神官或者弟子的外出游历一般由武神决策和管理,不经沈不闻之手,他也不知道来这里游历过的弟子都有谁。

      但是能有机会到人间的弟子都是修炼到一定程度的,能力没有十分也有□□,不应该被普通的邪祟难住而止步不前,应该早就处理干净了才是。

      怎么最终却只留下这一层屏障,草草地将这里与外界隔开来,而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呢。

      沈不闻研究了一番,既留下了这屏障,就肯定有它的道理。他没有贸然出手破坏掉它,反正这玩意只是影响了一些通讯功能,也没什么大麻烦。

      想了半天也没什么事情做,沈不闻百无聊赖地在村子里晃悠起来,把灵核的事彻底抛之脑后了。

      与此同时,妖界却蔓延着紧张的气氛。

      妖界的中心叫作灯阁,阁内正中央安置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台,台后是一群恢宏的雕塑,雕着历代妖界所有大官的石像,石像们姿态各异,半环绕着一个乌木沉香座椅。

      谢疏踏进殿门,脸色苍白而冰冷,他没有理会两侧走廊上站着的人们,直直上前跪伏在座上人的脚边,低声道:“来了。”

      乌木宝座上,岁青浑身紧绷,一脸阴沉,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已经等了很多年,可是临到来的这一刻还是让岁青控制不住地焦躁不已,似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左右两条走廊早已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妖界子民,有老有少,看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有人在打着哆嗦。

      长久的安静。

      一片死寂中,人们先是听到了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远处有一人沿着灰蒙蒙的走廊缓步走了进来,脚步虽轻,却好像踩在人心尖上一样,一步一步,沉稳而压迫感十足。

      那人一身玄青忍冬暗纹蟒袍,深夜清冷的月光尽数倾倒在他的肩头,周身的银饰随着他走过来的动作引吭高歌,又于他站定时缄默无声。

      那一刻,世界鸦雀无言。

      岁青并没有说话,但身上青绿色的衣物已经被他攥出一团狰狞的褶皱,无声地彰显着主人内心的不安。

      望着眼前的景象,台下站立的人终于开了金口,轻笑一声,慵懒又漫不经心地说:“好久不见。”

      随着那人的话音落下,岁青双目猩红,几乎要把后齿嚼碎,咬牙切齿地怒道:“楚、烬。”

      两个字,掷地有声,好像是从血肉里嚼出来的,带着浓重的杀气。

      “嗯。”楚烬将面具取下来,面上带着些笑意,指尖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腕上的银镯,这是他从前的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你还能认出我。”

      仇恨在岁青的心里憋了二十多年,此刻更是怨懑满腔,他死死地盯着楚烬的眼睛,瞳孔中不断地发着绿光,几次变成竖瞳,好像要以此灼伤他一样,蕴含着浓浓的、仇视的意味。

      火药味瞬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疏上前半跪在岁青面前,小声低语:“主人,不可。”

      岁青的理智堪堪被拉回来了一点。他努力平复着,勉强把竖瞳压了回去,但仍没有开口,只是攥紧了拳头沉默。

      蛇族的注视是整个妖界唯一一种心术,施法者的眼睛会迅速变成竖瞳,可以短暂控制被注视者的的神智,使其意识与□□脱离,但是如果不加以控制,有可能直接致人死亡。

      但在蛇族中,这种法术只能是位高者对位低者使用,因为它是一种带着威胁意味的法术,有命令和警告的含义。

      见岁青跟点了炸药似的,楚烬觉得有趣。他刚上前一步,谢疏就立马斜跨一步,挡在岁青面前,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那柄短刀只出鞘一半,就已经发出了森森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谢疏冷脸盯着他,好像无声的警告,似乎楚烬要是再上前一步,就会立马被这短刀割断咽喉,曝尸荒野。

      楚烬却低头一笑,丝毫没有恐惧的神色,他视若无睹地缓步走到宝座正下方,虽是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岁青,但气场却冰冷又肃穆。

      岁青敏锐地感觉到,他的举手投足间没了半分从前的少年意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阴郁的东西。

      楚烬凝视着岁青的眼睛,双眸在一瞬间忽然变成暗红色,竖瞳在红色的虹膜上猛地闪烁了一下。霎时间,岁青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虚无,似乎是毫无防备地掉进了一个混沌的世界里,只能听到一句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回荡。

      像神的质问。

      “你在对谁不敬?”

      楚烬缓缓开口,声音冷漠。

      见状,四周的民众扑通几声齐刷刷地跪倒了在地上,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谢疏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动弹不得,他咬咬牙想拔出短刀,却寸步难行。

      他的能力在楚烬之下。

      “还有你,”楚烬转过头看谢疏,竖瞳在暗红色的海中沉寂又威严,“最好是当一只不爱多管闲事的狗。”

      毫无缘由地,谢疏打了个寒颤。

      “少尊主……真的是少尊主……”不知道是谁哆哆嗦嗦地带了个头,在台下大叫了一声:“恭迎少尊主归位!”

      “恭迎少尊主归位!”

      触发了机关似的,这声音此起彼伏地回荡在了灯阁的大厅里,连蜡烛也在瑟瑟发抖,源源不断地向下淌着烛泪。

      “免了,”楚烬抬了抬手,眼睛恢复了正常,岁青也像从高空坠落一般,刚刚急促地大口呼吸了几口气,就听楚烬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来当尊主的。”

      闻言,人们都震惊地抬起头观察着他的脸色,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岁青终于缓过来了一点,背后的冷汗还没消,听到这话也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嗓音喑哑:“那你回来做什么?”

      “找人。”楚烬言简意赅,“尊主你接着做,灵核我负责要回来,之后我保管,没问题吧?”

      开什么玩笑!?

      岁青怒火中烧地扶着乌木宝座起了身,谢疏立马搀扶了他一把。见状,楚烬又恢复了那种懒懒的神色,他想看看岁青能翻出什么浪来。

      谁知,岁青就这么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居然什么也没做。良久,他将攥着扶手的手指一松,艰难地开了口,只有四个字:“说到做到。”

      他现在没办法和楚烬抗衡,不知道那人在轮回里经历了什么,法术居然变得阴毒又恐怖。只是刚刚那一眼,就让岁青感觉要不是楚烬收着力,自己的灵识已经被迫脱离□□了。

      楚烬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转身摇了摇手,也不回应什么话,只是慢悠悠地孤身往灯阁外走去。

      丝毫没有留恋的,月光拜瀑下,他足尖一点,给地面留下了一个黑色蝴蝶般的影子。

      岁青面无血色地跌回到宝座上,谢疏跪伏在他身边,用袖口蹭着他额角的冷汗,问:“主人,追吗?”

      他摇了摇头,唇色惨白,手心也被指甲掐出几道血痕,岁青望着门口发了会儿呆,然后漠然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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