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老树的故事》胥芜

30、第 30 章

　　“那，这人间呢？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小竹问道。

　　“用人族的话说，人间就是遭受苦难的地方；也是脆弱地生下来，坚强地活下去的地方；曾经我救过一个被生活所迫想要轻生的女子，她说人间才是真实的炼狱，不仅要面对身体上的，还要承受心理上的……但对于我来说，人间就像是……一场场人性考验的法场，它不停地考验人的底线，考验人的理智，考验一切可以用来考验的东西，但是通过考验的人却常常被这个世界遗弃……

　　所以这个世界说不清楚，道不明，只能自己体会。”青姐姐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想着自己这百年来，自己经历过、遇见过的人；看见过的、帮助过的人，或许这句话最贴切不过——只能自己体会。

　　“小竹，只有自己体会过的，才能叫人生，听来的始终都只能是故事。姐姐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心平气和地向别人来讲述你的人生。”青姐姐看着小竹的眼睛说道。

　　“嗯，小竹记下了。”小竹点头应道。

　　“小竹，你以后在人间独自行走，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人间的人，可不能只用只言片语来定义，他们千面百孔，更善于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所以你一定切记，切莫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青姐姐看着小竹一字一顿地说道。

　　“嗯，我记住了。”小竹点头回道。

　　青姐姐看着小竹单纯的眼睛，叹了口气，她是记住了，可是这要做起来又怎么能用一个“难”字来形容呢？这个记性没有耳濡目染，没有经历挫败又怎么会明白呢？自己曾经何尝不是点着头应答，随后全都抛之脑后了吗？总是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一个，是可以改变对方的那一个……直到伤横累累时才记起那份叮嘱的力量……

　　“姐姐，你怎么了？”小竹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而来自己的从前，突然有些感慨罢了。”青姐姐笑着回道。

　　“哦。姐姐，这些年都去过哪些地方啊？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地方吗？我也想去看看。”小竹笑着问道。

　　“地方太多了，现在都不记得了，这数百十年来，战火纷飞，朝廷更替，已经变得太多了；即使说了，再寻起来也是极其不易的。”青姐姐说道。

　　“那姐姐在这人间都经历什么？你好像不像从前那样阳光明媚了。”小竹看着青姐姐说道。

　　“傻姑娘，在人间走一遭，再多的明媚也会被生活消磨得黯淡无光。”青姐姐笑着说道。

　　小竹听着却无法体会青姐姐的感受，只是对人间的事情没有了之前的那般好奇。而且这次来人间不是游山玩水，而是要找和尚张虚，寻求解救树爷爷的办法。

　　“姐姐你讲讲你刚来人间时的经历吧。”小竹忽闪着眼睛问道。

　　“不过，如果姐姐不喜欢讲那些陈年旧事，不讲也罢。”小竹又想到牡丹姐姐的事情又急忙补充道。

　　青姐姐看着小竹，面露忧色地说道：“我们小竹太会为别人着想了。你这样很不好，太过善良只会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以后要多为自己想想，不要总是想着别人，能不能说，愿不愿意说，别人自己的事他自会考量。”

　　“看到你，我又想起了牡丹，真怕你又会成为第二个牡丹。”青姐姐看着小竹面带忧色地说道。

　　“姐姐放心吧，我才不会为了一个人族让自己受到伤害呢。”小竹急忙回道。

　　“傻姑娘。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懂。”青姐姐摸着小竹的头一脸无奈地说道。

　　“既然你想听，不妨就讲给你听听，也许以后也没机会再讲与别人听了。”青姐姐笑着说道，眼睛有了一丝的哀伤。

　　青姐姐喝了杯茶，愣了一会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我初来到人间时，还没有你大，那时独自一人、举目无亲又不谙世事……吃了很多亏，上了很多当，也因为轻信他人被出卖过；甚至还被救我于危难之中与我一同经历过生死，更是口口声声说此生绝不辜负我的男人，将我送给了许诺他一生官运宏大的人；那时我泪流满面，不可置信地问他，为何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他却说，一个玩物罢了，又怎么抵得过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更谈不上背信弃义。我绝望地看着他，只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和冷漠。

　　后来，我又几经转手，也在这个过程中见到了人族的自私、虚伪、自大、猥琐、嫉妒，还有刻在骨子里的贪婪和阴暗……他们一开始因为美丽的容貌，把我豢养起来，生怕被别人瞧见而生了歹心，又怕没人知道；可是一转身又谄媚地把我送给了别人，用我的容貌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荣华富贵，高官重禄……这样的事发生得多了，多得我都忘记了什么是信任，最后只剩下麻木，冷漠……

　　再多的真情，也会被一次次的虚情假意消磨殆尽，就这样我的心一点点地死了，怜悯之心死了，杀戮之心便会被激发出来。

　　再后来，他们将我送给了他们的王，那个在他们眼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的男人。

　　一开始我特别憎恨自己的容貌，因为是它给我带来了这些厄运；直到我看到了一对相貌普通的夫妇，相濡以沫共白头时，我就更加笃定是容貌给我带来的灾难，如果我没有这容貌，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些苦难。于是当他们将我献给王上时，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贪婪又让人生厌的目光，我抢过匕首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划了一道狰狞的伤口，看着他们捶手顿足的样子，我却感到无比的畅快。我以为自从我便可以摆脱噩梦，可以被他们丢弃、无视……这样我就可以早日脱离这苦海。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不过几日的功夫，他们便寻到了一副秘方，并将其献给王上，说以妖的内丹为药引入药必定可以让我的容貌恢复如初，王上听之信之，便将此事交于齐世国这个奸诈小人来筹办。

　　于是他们便开始招揽全天下的猎妖师猎妖，更是派人各处搜刮奇珍异宝，说是为我炼药……自此，人族恨我，妖族更恨死我。

　　人族认为，是我魅惑王上，致使王上残暴不仁，更是为了恢复自己的容貌蛊惑王上为我而猎妖炼药，残杀无辜。呵，于是我就这样背负了这个骂名，成了一个魅惑君主的妖女。我因多次自杀而被囚禁在牢笼之中，那时我笑他们可笑，想死之人，还能没办法死吗。你将我囚禁牢笼，我可以绝食；你缚我双手，我可以咬舌自尽……

　　那晚，我心灰意冷，死意已决，却因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妖闯入，改变了我的决定。女子看到我被囚禁在屋内，用铁链锁着，以为我是被掠来炼药用的，便想求我出去，可是她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将铁链打开，结果因为我未及时提醒，导致她触碰机关引来了侍卫。当时她说即使拼死也要救我出去，我也心存侥幸，希望可以利用她带我逃出王宫，可是她单枪匹马又怎么能抵挡得住那么多的猎妖师呢。

　　我想出去，但是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送死，于是我告诉她，我便是传闻中蛊惑王上，为我猎妖炼药的妖女，我看着她惊讶的眼睛，也只能惭愧地报以歉意。我呵斥侍卫，以死相要挟，才让她脱了身。我依稀记得她最后回眸时眼睛中竟然有了一丝感激，还有她的那句话：‘好好活着，妖族的命很长。’

　　听到这话，让我绝望的心犹如枯木逢春般燃起了一丝希望。她说得没错，妖族的命很长，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也只有活着才能有逃出去的希望。

　　经此之事，我才明白，绝处逢生可以让一个人更加不惧生死。

　　我伤势痊愈之后，为了能尽快走出那间屋子，我学会了妥协，更学会了示弱，原本难以启齿的话，在有目的的背后反而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最后仅剩的那半点尊严也在那天晚上随着那句话消失殆尽了。”

　　青姐姐说到这里，眼睛里依然会闪着泪光。小竹知道那种没有半点尊严的屈辱，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抹去。小竹拿起水壶，倒了半杯茶递给青姐姐，青姐姐接过茶慢慢地喝着，起伏的情绪也得到了一些缓解。

　　“青姐姐。”小竹看着青姐姐问道，“我们妖族不是都有法术吗？你为何不用法术逃走呢？”

　　“因为我的法术，被废了。”青姐姐眼中突然暗沉下来。

　　“被废了！他们怎么能做这么残忍的事。”小竹愤愤地说道。

　　“残忍？一句‘残忍’简直就是在给他们脱罪。”青姐姐冷冷地说道。

　　小竹一听青姐姐的话，知道青姐姐的恨依然没有消散，只是被压在了心底。如今因为自己又将这些陈年过往翻了出来……小竹想到此处，心里有些内疚。只好拿起水杯不停地嘬着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着青姐姐，不敢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