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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血色 ...

  •   好不容易熬到年前,空气仍是冷冽,料峭寒风中只有几朵山茶孤绝地盛开着。

      许凝上街去药铺买药,在集市上远远地看见了程宿冷冷清清的看诊摊子。本想装作没看到,谁知程宿也同时看到了许凝,挥手示意让她过去。
      她抿了抿嘴唇,还是走上前去,款款坐在摊前的板凳上。“有事吗?”许凝问。
      程宿扬了下眉,墨黑沉静的眸子直直盯着许凝,盯得她有些发毛。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我要走了。”
      “去哪儿?”许凝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过于急切。
      “我也不知。”程宿姿态闲散地靠在椅子上,“先去北方看看吧。”
      “你不参加考试了?”
      “大明要亡了,考试还有什么意义?”程宿慢条斯理地说道。

      许凝一时语塞。这一年来,黄河决堤,甘肃饥荒,皇宫地震,七月左副都御史杨涟因为弹劾魏忠贤下狱。这个冬天尤其漫长。

      趁她不注意,程宿突然伸手拔下了她头上的花头钗。
      “你干什么?”许凝又急又恼。
      程宿耍无赖一样已经火速塞进了自己胸前的褡裢,“留个念想。”
      “这是我哥送我的!”许凝涨红了脸。
      “等哥哥我飞黄腾达之后给你买纯金的。”他狡黠一笑。
      许凝白了他一眼:“怎么飞黄腾达?”
      “等着就是。”程宿瞥她,眉眼弯弯地浅笑。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雪花,铅灰色的云朵参差低垂,厚重压抑。许凝有些恍惚,莫名觉得程宿的笑容十分悲凉。
      这天之后,程宿果然消失了。许凝偶尔会想起他玩世不恭的样子和他那把寒光四射的剑。

      不知不觉又迎来一个春天,杜鹃花开的好时节。文学士整日埋头斗室编书,有时候竟四五日不出屋门,连仆妇们都忍不住佩服他的定性。
      梅漪然把药喝了这许多日子,虽然仍然下不了床,但清瘦的脸庞终于渐渐地有了红润的血色。

      一日,梅珊来找许凝,央求她送给许衍一个香囊。那香囊上绣了一朵并蒂牡丹,花纹繁复,十分精巧,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功夫。
      许凝一边暗暗赞叹这香囊的绣工,一边感到十分为难,不知如何拒绝。梅珊扯着许凝的衣袖哀求:“好妹妹好妹妹,明日就是许衍哥哥回来的日子,刚好我哥这个月不回来,你就帮我这一回......”禁不住这番哀求,许凝叹了口气,只好答应了她。

      次日中午,趁着许衍回来后正独自在书房练字,许凝偷偷把香囊拿给了许衍。“这个......梅珊送你的。”
      许衍一怔,放下笔沉声道:“这不合礼数。你不该转交的。”又叹了口气,还是收下了。

      口嫌体直吗这不是,许凝暗暗想着。

      回到自己的房间,许凝觉得自己心情久违地明媚起来,她兀自沏了杯清茶,推开红木轩窗斜倚着赏那一片玉兰花。少女心事如春光一般珍贵,许凝想起来前世自己的少女时光,也偷偷暗恋过班上的男生。那所年久失修的初中印象里脏乱且喧闹,只有那个男生是灰败青春里一抹可贵的彩色,只是如今连他的名字和脸都一并忘记了。

      喝完茶,又给梅漪然煎了药喂下,许凝本想小憩一会儿,却直睡到了天色大暗。

      睡意朦胧中听到院外人声嘈杂,看梅漪然仍然沉沉地睡着,许凝披了件衣服好奇地往院外走。
      有个仆妇拦住她,低声说:“小姐还是呆在屋里不要走动了。听说许公子和我们家小姐偷情,被大太太发现了......大太太正在大发雷霆呢!”
      许凝的困意瞬间消失了。“到底怎么回事?”
      仆妇有些难为情,“我听园子里的人说,一个时辰以前,大太太去花园赏花,无意间在石山看见许公子和我们家小姐难舍难分......小姐好像还衣衫不整的样子......太太气昏了头,还打了小姐一巴掌。”
      “什么?梅珊......不可能......”许凝喃喃。
      仆妇的脸色有些奇怪:“不是我们家大小姐,是我们家二小姐。”
      许凝有些懵。怎么是梅瑾?“我必须去找大太太问个清楚。”许凝容不得细想,直奔上房。

      刚到上房,许凝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许衍,他身后还站着三个护院的彪形大汉,死死按着许衍的肩膀。罗夫人端坐在榻上,脸色发青,怒目圆睁。梅瑾斜斜倚在塌上,神情空洞,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梅珊则瑟缩在墙角惊恐未定。

      “舅妈,”许凝调整呼吸,不卑不亢地行礼。

      看到许凝,罗夫人怒极反笑,“这不是许家的小娘子吗?看看你哥做的好事!”

      “这二人嘴巴倒是严,半个时辰我不管问什么一个字儿都不说!”罗夫人显然已经是气急,将手边的茶盅摔了个粉碎。

      “太太先别动气,急火容易伤身。我哥和梅瑾姐姐素来都是知礼的人,咱们细细问了就是,应该是个误会。”许凝稳了稳心神,走到梅瑾身边,柔声道:“姐姐,太太是个宽厚的,不管怎么都有转圜的办法,你只将发生何事原原本本说出来即可。”

      梅瑾眼神仍旧空洞着,语气仍是冷冷的,几乎是一字一句:

      “许衍,轻薄我。对我,欲行不轨。”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许衍原本低垂的头猛然抬起,眸子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愤恨,死死盯着梅瑾。
      罗夫人涨红了脸,指着那几个大汉怒吼:“给我打死这个腌臜货!”
      梅珊立刻冲来抱住罗夫人,痛哭流涕:“娘!许衍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许凝哀求许衍:“哥你说句话,我相信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难道还有女儿家拿自己的清白来诬陷他的?”

      许衍却仍旧不说话,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就开始对许衍拳打脚踢,单薄的他毫无还手之力,瞬间被打得昏死过去。情急之下,许凝死死抱住其中一个大汉的腿,却也被踹了一脚,登时五脏六腑剧痛无比,吐了口鲜血。
      挣扎中,一个香囊从许衍的衣服中滚落出来。本能地,许凝奋力抓住香囊撕开,一方纸片飘然落下。
      “别打了!”许凝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夫人,您看看这个再做决定。”她忍着腹内剧痛,颤抖着将纸条递给罗夫人。
      罗夫人顿了一下:“先住手。”
      展开纸片,是几句漂亮的簪花小楷,赫然是梅瑾的手迹。

      妾身一点玉无瑕,生自侯门将相家
      静里有亲同对月,闲中无事独看花

      酉时一刻花园候君

      背面则是许衍的笔迹:居傍侯门只为读书求学,还君香囊,厚谢思量。
      显然许衍是要把香囊送回的。

      梅珊仿佛明白了什么:“我送给哥哥的香囊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梅瑾偷了我的香囊......塞进去了这页纸。”她失声喊道:“梅瑾你真卑鄙!求欢不得就诬陷他!”
      罗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也差不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瑾浑身颤抖,喃喃重复:“不是......不是我写的......”
      “这可抵赖不得!”梅珊咬牙切齿,“你还说他轻薄你,我看明明是你自己恼羞成怒,撕破了衣服倒来栽赃他!”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梅珊不可思议地看着罗夫人:“娘你干嘛打我?”
      “我怎么生出你们这两个贱浪货!小小年纪不学好!”罗夫人牙齿哆嗦,浑身发麻。
      梅瑾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破罐子破摔一样,声音仍是冰冷:
      “我就是贱,衣服是我自己撕的。他什么都看见了,没被打死就该娶我,反正我也嫁不了别人了。”

      空气陷入死亡一般的沉默,几个下人从来没听过这般大胆泼辣的话,都呆住了。

      “好好好,”罗夫人额头青筋暴起,又恨又气,“为了个穷书生,你竟然作践自己到这种地步!”梅珊几乎失控地扑向梅瑾,死命扯她的衣服和头发:“你个娼妇,你个娼妇!”
      许凝拼命拉住梅珊,觉得今日种种有种不真实的荒谬。她转头又恳求罗夫人,“舅妈,此事莫急,咱们都别逼瑾姐姐,从长计议,毕竟府里两位小姐的名声也重要。”
      罗夫人却反常地大笑起来:“瞧瞧,瞧瞧许家小娘子说话多么周全!怪不得我家珩儿喜欢得不得了,谁都看不上了!”
      许凝有些呆住。梅珩对她......好像从来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梅珊梅瑾!你们知道我给你们寻好亲事费了多大力气吗?你们本来要嫁去高门大户做富贵清闲娘子的!”
      “那穷酸的许知章虽然死了,但看来他的两个好孩子却想把我们偌大的侯府鸠占鹊巢了!”罗夫人面目狰狞。

      怒火从许凝心头迸发出来,连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她摇摇晃晃地努力站直,正想辩驳,却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软了下去。

      “嫂子......是要杀了我的两个孩子吗!”昏过去之前,她模模糊糊地听见门外梅漪然越来越近的哭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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