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个皇子腌酸笋》萧十秋

34、微辣

　　陆思上了陈不催的狗当。

　　什么“此话若不转达，差事一完，他陈不催便要从临物府彻底消失，以后千户位置缺了一个，陆百户正好补上。刀法也另寻他人来教吧，他是没这个福分做师父了。”话里话外的怂劲，跟当年卷铺盖去西疆有得一拼。

　　陆思架不住陈不催软磨硬泡，便跟景珵说了应鸿在霍城遭遇的事，以及那句“不必回来了。”

　　景珵看过应鸿伤势，见他右腿近废，心痛不已，自责不已，结果又闻一句“不必回来”，当即心如死水，如坠冰窖，已经连着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他风尘仆仆赶了两天路，本就身心疲惫，这一折腾，人直接消瘦一圈。

　　陈不催在旁嘿嘿作乐，心想弟弟还是弟弟，还是这么好拿捏。陆思却是苦大仇深，恨不得将陈不催活活勒死。

　　他此行在外，又是起草文书，又是照料景珵衣食住行，末了还得寻思，回京如何跟五爷解释“小八爷已成断袖”，头大如斗。结果陈不催挖这么一个坑给他，当即想用白蛇镖把人绑了，直接扔河里喂鱼。

　　彼时月轮高挂，夜阑静寂。陆思、陈不催来到景珵营前，他们白日移营，所有队伍乘船来到宁溪县的西灵岛，安营扎寨。

　　河岛晚上风大，刮得营帐呼呼作响。陆思撩开帐帘一角，见景珵一手支在案桌，眼睑发青，正隔着薄屏风，远远盯着榻上的应鸿。

　　王家三口和林阿嬷也在帐中。林阿嬷眼睛通红，眼角含泪，似哭过一场。

　　他们昨日在天坑地洞避险，虽有士兵护着，但见场上血肉厮杀，凶恶难当，担心应鸿、王二虎出事，战战兢兢了许久。

　　林阿嬷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身子骨差点倒下，且因应鸿上次被关衙门，她的心便一直提着，胆颤不已。她中年丧夫丧女，晚年日子能好过，全靠应鸿这个义子仁孝，早将应鸿当亲儿子看待。如今儿子一而再、再而三遭人迫害，她对景珵这个“始作俑者”自是有怨，但碍于景珵王爷身份，她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在心里。晚间来看望应鸿，见他昏睡一天仍未醒，心里担惊受怕，纵然落了泪。

　　王家夫妇亦是什么都不敢说。毕竟景珵走之前是螺运鸿伙计，店里忙的时候，还经常使唤他。如今阿四摇身一变，成了当朝王爷，夫妻俩别无所求，只盼望着，之前因误会说的大逆不道的话，别让他知道才好。

　　几人因此生了隔阂，一夜未语，各自坐在营房两端。

　　彼时营外篝火敞亮。陆思放下帐帘，脸一沉，狠狠瞪了陈不催一眼。

　　陈不催大丈夫能伸能屈，这种时候最会做缩头乌龟。

　　他视若无睹，大步往营外走去。但因人长得高，头打到树叶，无聊至极揪了几片捻在手里玩。后至营中阔地，转过身，见陆思仍是一张冰块脸，终于摊牌了：“话是应小老板说的，又不是我说的，这么瞪着我干嘛？”

　　陆思嗔道：“你是知道八爷会有这个反应，故意让我说给他听？”

　　陈不催心思败露，老不正经道：“知足吧，他如今没哭已经很不错了。小时候结拜那会，我只是吓吓他，也能一把鼻涕一把泪，现在闹个小别扭而已，少吃一顿饭，又不会饿死。”

　　陆思不想说话，只想用眼神杀死陈不催。

　　陈不催“啧”了声，说：“他和应小老板感情深着，用不着你管。《你我情深似海雨濛濛》，没听过吧？说的就是他俩。‘始乱终弃的伙计’、‘悖德负心的王爷’，也没听过吧？就咱小八爷。等小老板一醒，该说的话他俩自己说了，该吃的饭也就吃了，甭担这份心。”

　　陆思秀眉轻蹙：“你现在嘴上没谱，都开始胡说八道到八爷头上？……看来回京之后，还真得在五爷面前告你一状。”

　　陈不催目瞪口呆，冤枉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都是霍城那些——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撕起手中树叶，小声怨道，“陆大人现在可是五爷面前的红人，还是情报司说一不二的一把手。舌灿生花，前途无量，在下惭愧，比不过你。”

　　陆思一脸淡然，道：“知道就好。”

　　陈不催牙疼。

　　心想自己人生二十六载，近一半在沙场、官场上叱咤，好生风光，唯独在景珵、陆思、应鸿三人面前吃过瘪。眼下，这三人全集在一个营，再相处下去，他那威武庄严的军官形象必然不保，于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恼。撕完手中叶子，仍不爽，手一挥，将所有碎叶“飒”一下，全扔在陆思脸上。

　　陆思吃了一嘴叶子，恼羞道：“幼不幼稚？！”

　　陈不催赌气道：“幼稚！师父幼稚，徒弟更幼稚！”

　　陈不催与陆思“师徒”五载，在他面前从来没个正经样。陆思忍无可忍，眼一瞪，直接甩出腰间白蛇镖：“我看你今晚是想跟鱼过夜！”

　　陈不催身形一晃，本该逃命，却启齿一笑，指着陆思的脸说：“追什么？！脸都脏了，不先清干净？！”

　　陆思不理会，誓要抓住陈三岁。

　　陈不催见他非追不可，干脆站定不动，待人一近，直接将手伸了过去——

　　陈不催手掌大，手指粗长。陆思脸小，陈不催拣他脸颊碎叶时，手掌能盖住大半张脸——这手上动作暧昧至极，不论近瞧远瞧，陆思都像个精致的小娃娃，被陈不催端在月下，端在掌心，如端至宝。

　　陆思全身紧绷，愣着不动了。

　　陈不催却是满心欢喜、不厌其烦地从陆思脸上拣碎叶，完全没发觉陆思的耳垂已红得发烫，目光已翩然。

　　清风、月霞在两人间回溯。拣下最后一片碎叶时，陈不催见陆思脸上不悦，闷闷的，估计又把他弄恼了，遂想说些什么逗逗他。

　　可这时，身后营帐突然传来一阵急咳。

　　那声是应鸿的，他醒了。

　　陆思目光回凛，立即收拾心情赶去。可还没至营帐，帘子就已被人掀开——景珵从里面走了出来。

　　陆思看着他，小心翼翼道：“八爷。”

　　景珵没有说话，脸色自若，步伐轻然，是与往常无异。但走过陆思，他如梦方醒，看向身后的营房，说：“去看看他的伤势……晚点……我再过来……”挥退所有随从，信步离开了。

　　陆思心觉不对。小老板醒来，八爷怎么走了？遂想跟上前查慰。

　　可刚迈出脚步，陈不催便将他拦了下来。

　　“先去看看小老板吧。”陈不催语重心长道，“小八爷这是想一个人待会，你就别跟去了，等他回来，再让人呈膳。”

　　陆思皱眉。

　　陈不催又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感情的事，外人插不了手。你就别管了。”

　　陆思怨声载道：“要不是你，这铃也不会有。”

　　陈不催两手环胸，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昨天晚上，我把你们从平州出发的事情告诉小老板，他不打喜，压根不想看到小八爷。今天我让你把话传到，也算实事求是。再说，人靠一碗饭，我不出此下策，以后怎么在临物府混。”

　　陆思不悦：“那你为了你自己，把我也一起拉下水？”

　　陈不催道：“师徒一心，我怎么可能害你？”

　　陆思道：“你害我还少？”

　　陈不催哂然一笑，道：“我这叫帮你！小八爷的差事，做得好必有赏。你就先进去看看小老板，老二也在老三那睡了一天，我去看看他。”见陆思仍一脸阴云，又道，“怎么还这幅表情，往好处想行不行？小老板伤要能好点，小八爷高兴，定赏你。”

　　陆思气道：“我缺那点银子？”

　　陈不催抿了抿唇，说：“我缺，我缺行了吧！你先进去，到时候赏银下来，记得——”

　　陆思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营帐。

　　“诶诶！”陈不催道，“记得孝敬你师父我！”

　　彼时帐中，灯火辉辉。

　　应鸿迷迷糊糊中被一句“孝敬！”彻底惊醒，见身边都是熟人，蠕动起唇，说：“水……”

　　“水水水！”王二虎急匆匆斟来一碗水，说，“这里水！”

　　应鸿饮下，待得眼睛清明，又道：“你们……”

　　王大龙抚慰笑道：“我们好得很。倒是你，伤在背后，少说话，多躺会。”

　　应鸿侧躺在床，感觉身体十分怪异。前胸是因为看到众人而安心，后肌则是因为刀伤火辣辣地疼。

　　他皱着眉，缓了许久才适应这种感觉。而等缓过劲，迎面却走来一位长得像天仙一样的哥们。

　　应鸿与他四目相对。陆思先开口，道：“身体感觉如何？”

　　应鸿又惊又疑：“……你是？”

　　陆思浅浅一笑，道：“临物府百户，陆思。”

　　陆思长得俊，随便一笑都能动人心魄。应鸿讶异不已，心想：这临物府到底是何方宝地？有陈不催这种牛高马大的野人就算了，怎么还有陆思这种美男子？居然能跟他家阿四不分上下，还真了不得。

　　——彼时念及景珵，应鸿倏地一愣。

　　简单寒暄后，陆思坐到床尾，右臂一伸，将应鸿腿上金针取了下来。他研习过几年医道，精通腿部推拿和针灸，下针又稳又狠，此时摸准穴位，再次扎了进去。

　　应鸿右腿立颤，显有灵敏知觉。

　　陆思松了口气，心想万幸，这腿伤势还没想象中那么糟，遂端起床头的褐色汤药，差给一旁侍候的士兵，说：“去把这药热一热，再让钱总旗把另外两服也煎上，等会儿一起带过来。”

　　士兵领命，端药退下。

　　而他人一走，场地一空，一直被遮盖在后的兵器架赫然显现——架上之物泛着寒光，威风凛凛，瞬间夺去应鸿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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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