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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攻城为下(四) ...

  •   话未落,虞爻哭得更厉害了,身子颤动着,“秦郅、秦郅……你、你……我、我扶你起来。”随着抽噎声,虞爻双手扶住秦郅的肩膀,身旁人合力托起他。

      秦郅看着她。

      明明是想为身前人拂去泪珠,却不成想让她的眼尾落了一抹朱红。
      她不应沾染血腥。

      这般想着,他便伸出了手,想用衣袖为虞爻擦去血痕。只是,抬起的手臂越来越沉,未触及到她的容颜,却垂了下去。

      慢慢地,秦郅闭上了眼,似脱力般,向一旁倒去。

      虞爻向前一步,稳稳地接住了他,肩膀随之一沉,心也在下坠。

      “秦郅?”
      “秦郅!”

      应声颤抖着,虞爻手探向秦郅的鼻息,脑中不断闪现着方才他被那狼兵追围攻的画面——拳脚相加,腹背受敌,臂腕上血痕累累,脸上醒目的伤口刺动着她的心。

      “别哭了,他没死。”

      同卫珣一道而来的梧赤越过众人,从虞爻手中夺过昏迷过去的男人,“别愣着了——你们再墨迹一点就真要死了!”
      “让开让开,”梧赤背上秦郅,边跑边嚷道,“殿下你帮我将温念找来,有要事相商。”
      “李拓、刘贺你俩清扫完战场,一定要来医药帐处理伤口。”

      说完,梧赤背着秦郅,在将士的帮扶中,一刻不停地朝着营地奔去。

      泪水干涸于风中,眼中逐渐恢复清明,虞爻呆愣愣蹲跪在原地,空洞而无神的目光,遍及血淋淋的战场。

      幸好幸好,秦郅没事,但——

      脚边滚落着一颗头颅,血色双目怒睁,张着干裂的唇,似乎是在像她求救。
      四周断臂残肢零散地落在血泊中,碎肉百骨绞在一起,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肉,还是营中曾鲜活的生命。

      鲜血浇灌鲜血,死亡呼唤死亡。
      原来这就是战争。

      身体逐渐麻木,虞爻定定看着从军营涌出的兵将抬着身体已残缺破烂的兵士,一具又一具,被整齐堆列在土坑中。

      他们的归宿,不过是血染的一抷黄土。

      “虞爻,起来。”

      同样站在原地的卫珣,看着尸骸遍地的景象,怔惘了良久,侧目看向虞爻,压抑着声音喊她。

      心脏被密密麻麻的疼痛撕咬,虞爻捂着站起身,发了疯似的向军营跑去,不敢再看一眼这些亡灵。

      她厌恶战争。
      无比厌恶。

      ——

      冷静好头脑,安抚好情绪后,虞爻走进医药军帐中。

      这方帐篷中从未向今日这般,躺满浑身是血的将领、兵卒。活着的将士无一不重伤,躺在榻上抽着气,疼得来回乱动着身子。

      本专心照顾柔伊娜的温念,此刻也在帐中忙前忙后帮着照顾他们。太子卫珣在伤兵之中,为他们喂着药。

      虞爻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心中又是一阵哀凉,目光一转,看到了伤势最重的人。

      秦郅赤.裸着上身,梧赤为他的伤口上着药,纵横交错、颜色深浅不一的旧伤新疤看得虞爻心惊肉跳。目光又落向他紧闭的双目,眉宇之间梗结着化不开的愁云。

      他是在疼,还是在忧心?

      “疼疼疼——”
      “医官,轻点轻点。”

      被一道清亮的喊疼声打断,虞爻看向叫疼的人。

      被狼兵将腿骨拽脱位的刘贺,正在被医官复位,口中是一刻不消停。直呼着疼。
      李拓在一旁,胳膊上绑着麻布,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闭嘴,别吵。”

      “你腿被那群鬼东西生生拽断你不疼!”
      “不就脱个位,哪儿断了?”

      刘贺支着腿侧过身,正想同靠着的人辩驳个三百来回,却瞧见虞爻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脑中猛然想起她女儿身的事,赶忙将撩起的裤脚放下,将敞开的领口合拢。

      李拓狐疑地看了一眼他的举动,又看向朝他俩走来的人,道了句:“虞爻你来了啊。”

      虞爻站在两人身旁,关切地问:“你俩还好吧?”看一眼李拓的胳膊,瞄一眼刘贺的腿,她问,“胳膊和腿……”

      “没事。”
      两人异口同声答道,脸上待着宽慰的笑。

      虞爻见这笑容,想起了他俩往日对自己的种种好,又想哭了。
      都快断了,还笑。

      “咳——”
      一阵压抑的急促的种咳声将虞爻酝酿的哭意给咳没了,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秦郅在咳嗽,咳到身体弓起。

      虞爻赶忙跑向他,“他他他——”她紧张地问,“秦郅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梧赤见她这副着急样,眉峰上扬,抱臂道:“关心他?”

      “我这是——”
      突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虞爻索性踹了他一脚,假装凶狠道:“快说!不说就把斧钺还我。”

      被蹬了一脚,梧赤倒不生气,只是盯着身侧人发红的脸蛋道:“就是得咳出来,最好——”
      “最好什么?”

      少年人说话不利索,急得虞爻想跳脚,没等到人回答,却见榻上的人翻身,吐出一口血来。
      秦郅吐血了。

      “……这又是怎么了?”虞爻赶忙往前几步,轻轻抚上他的胸口,着急忙慌地问。

      “血吐出来就没事了,”梧赤松了一口气,“好了,可以把他架回自己的帐子了,这里留给更需要的人。”

      “哦——好。”
      话落,虞爻想上手去抬,却被梧赤嫌弃地扯开,叫来了军中的两名将士。

      将士给秦郅穿好衣袍,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出了医药帐,虞爻目光追随脚步却不动,只因想留下来帮忙。

      她想着,秦郅怎样都有人照顾。比起他,这里更需要人手。

      可是……心里为什么还会有些不放心他呢?

      梧赤看出了虞爻的心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她推出了军帐,道:“这里有医官、太子殿下、温念和我,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挡在这里碍眼。”

      虞爻不动。

      看了一眼四周,梧赤贴近她的耳畔,沉着声音无奈道:“别忘了,今日未见裘无肖。”
      “你有更重要的事做,别杵在这儿。”
      “秦郅应有不到一刻就醒了,把你看到的、想到的,都告诉他,我们随后就来。”

      眼神随着梧赤的话语越来越清亮,战场上的一切又开始在脑中上演。
      虞爻道了一声“好”,又环眼一圈帐中,忙碌的几人皆朝她点头。须臾后她抬步,离开了这里,向秦郅的军帐走去。

      秦郅帐中守着两人,见她来,倒是都退了出去。

      躺在榻上的人面额上覆着一层薄汗,虞爻将脸帕在面盆中用温水搓洗了下,轻轻为他擦去鬓旁的细汗。

      仍在昏迷的人眼睑动了动,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本就未坐实的虞爻,冷不防地被人一把拉向了怀中,听得身下人闷哼一声。她抬眸,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冷眸。

      秦郅看清怀中人,将握着的手腕松了松,眉间也随之舒展。

      虞爻看向他,露出了久违的笑颜:“终于醒了。”
      眼睛的血丝慢慢消退,这是杀人之后的残留。秦郅慌忙垂眸,怕自己这幅模样吓到她,脑中却充斥着她方才的笑,和为自己流的泪。

      繁星不及,万花难抵,犹胜人间三月。

      “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虞爻不明白这人为何低下了头,也随之歪下脑袋,够着脖颈去看。

      “没有。”
      秦郅嗓音嘶哑,低声道。

      “那你为何低头?”

      一时安静,秦郅动了动喉,良久后,才道:“杀人后,形容骇人。”
      “怕……吓到你。”

      他仍旧低着头。

      咚——

      如同一汪清潭中落入碎石,在满室的静溺中,虞爻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拿着脸帕的手落在空中。

      “可我……也杀过人了。”虞爻声音低沉,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血河尸骸入目,她闭了闭眼,像是哄劝般,柔声道:“将军,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同我说话。”

      秦郅不动。

      “你不抬头,那我走了?”

      虞爻从榻上起身,作势要走,腕上却随即覆上一层力道。

      秦郅拉住了她,抬起了头。双目猩红,眼尾却泛起湿意。

      不知为何,虞爻脑中出现了一个词:楚楚可怜。

      疯了疯了!
      竟然觉得秦郅楚楚可怜……

      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剔除后,虞爻又走回了床边,“这就对了,将军我跟你说——”本想和秦郅好好说道说道在瞭望台观察到的一切,却瞥见了他里衣渗出来的血迹,突然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一压。

      “你流血了。”虞爻怀着歉意道。

      “我知道,”秦郅这会儿又变得淡定无比,扫了一眼胸膛浸出的血迹,闷闷道,“你压的。”

      虞爻觉得自己又疯了,竟然从他的语调中听出委屈。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虞爻慌忙起身,将桌案上的布带同药粉一齐放在盘中端了过来,放在床头后,又停下了动作。

      按照下一步,应该是要脱了秦郅的上衣给他重新换块布带,可是——
      她!害!羞!

      “我去把李拓找来。”

      虞爻当机立断麻利起身,却又被一股霸道的力道拽回了床边,耳边传来不悦的一声:
      “就这么把本将军丢下了?”
      “是你压出的血,你一走了之,还想找谁人负这个责?”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但虞爻一时听不出哪不对劲,便索性低着头为秦郅宽衣解带,小声抱怨道:“明明是你拽的我,你不拽我,我能倒你身上吗!”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带起胸腔的震动:“你还怪起本将军了?”

      虞爻本就颤着手给这人伤口上药,偏偏这人笑意连绵,带起胸膛蓬勃的起伏。
      只一眼,她便红了脸。

      秦郅倚靠在床头,低眸注视着她绯红的脸颊,心情一片大好。

      为了掩盖心跳声,虞爻缠着布带的手不停,轻咳一声后道:“将军,梧赤今日来犯之敌,是南夷的狼兵。”

      “狼兵?”
      秦郅神色恢复了正经。

      虞爻结束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向他:“嗯,不过梧赤尚未来得及说清楚,他们便跑走了。”

      脑中回忆起敌人的模样,秦郅心道却是不似活人样,同猛兽确有几分像。

      “他们不会也是被人下蛊了?”虞爻大胆推测,“不然梧赤怎会这般清楚?”

      话落,一道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梧赤掀帘走进,身后跟着卫珣等一众人。

      梧赤道:“你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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