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穷途-新生-阿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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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朔风如刀，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将大地染成了一片苍茫的白，也覆盖住了葬在寒冬下数不尽的无名尸骨。
“阿姊，醒醒，别睡了”，一个年仅八九岁的男孩，用他瘦弱的肩膀半拖半背着一个女孩，艰难前行在风雪中。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声喊着早就没有反应的女孩。女孩是要比男孩大一些的，但这几乎察觉不出来，两个人都瘦骨嶙峋，皱巴巴的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他们仿佛只剩下了骨架。
男孩拼尽全力，才能拖动这几乎与他同等重量的身躯。
太久了，阿财已经太久没有吃过一次饱饭了，他已经忘了吃饱饭是什么感觉。只是依稀间记得在他还跟长凳差不多高的时候，好像还是有饭吃，还是能吃得饱些的。
那个时候，爹娘、爷爷奶奶都还在，村子里还有人，自己和弟弟还能出去追狗爬树摘果子，哥哥从外面回来还会给自己带好吃好玩的，阿娘经常带着阿姊阿妹在村口那颗老槐树下，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和别人说话，脸上经常带着笑。
直到有一天，一伙凶神恶煞的人踢开家里的门，高声喊着要招兵。
从那以后，阿财的爹爹哥哥就再也没有回来，家里的几只鸡、几头猪也不见了，大人们再也不笑了。
阿财问过爹爹哥哥去哪了，但大人们没有回答，自己一直问，一向疼爱他的阿爷作势要打他，阿奶坐在床头不说话，阿娘也只是看着自己好像要哭的样子，所以阿财后来就不问了。
后来，家里的门又被踢了几回，还是凶神恶煞的人，阿娘阿奶叫他们兵爷，阿爷也不见了，家里的米没了，牛也没了，衣服也少了。
家里变得破破烂烂的。但是阿财没有抱怨，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应该像哥哥一样，撑起这个家，让家里吃饱饭。
阿财爬上村后面的山找一些草，他知道有些草拿到镇上的药铺可以换钱。
又一年秋天，落叶铺满了后山，阿财背着比他还要高着几个头的箩筐，在深山里艰难地寻找着，阿财摔了好几下，手臂擦破了，膝盖也青了。
但是阿财很高兴，最近药越来越贵，收草药的价格也越来越高，阿财心里暗自祈祷着价格再高一些、再高一些，那样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可以吃到饭了。
但是，那筐高高摞起来的箩筐并没有换到一分钱，它被丢在泥泞的土路上，沿着这条路，可以到阿财的村子。
但是村子已经变了模样。村口的老槐树被烧得焦黑，往里走，却看到好多尸体，这个村子弥漫着死亡的寂静。
阿财飞奔到家里，只看到红着眼睛一直哭的阿姊阿妹和弟弟，家里乱糟糟的。
阿姊说，他们被奶奶藏起来了，等他们出来后，阿娘阿奶就不见了，她边说边用手紧紧地拉着阿妹和弟弟。阿财和阿姊他们跟着还活着的人走了，离开了这块养育他们的土地。他们要走，必须得走，带头的人告诉他们，现在到处都有人造反，要抓人，要杀人。
阿财问为什么，领头的人不耐烦地回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收成不好，吃不起饭，交不上钱，活不下去了呗。
就这样，阿财踏上了离乡的路，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
他们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阿财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没有地方要他们，有些地方还会给他们一点稀粥，而有些地方只是叫他们滚，杀了他们好多人。
吃的越来越少，路上连树皮草根都看不见，有人饿的吃土，然后挺着大肚子死掉了。
还有人要吃人，他们要抢走生了病的弟弟。阿财拿着石头砸那个人的头，阿姊用手勒着他的脖子，阿妹死死地咬住他的肉，那个人死了，其他人也不敢来了。
但是弟弟还是死了，病死的，阿财和阿姊挖了个坑把人埋在里面，但是等第二天继续上路的时候，那个坑已经被刨了。
当开始下雪的时候，阿妹也死了，太冷了，阿财和阿姊找不到任何可以让阿妹稍微暖和一点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些干草，所以阿妹就死了。
他们又到了一个地方，还是没有吃的，但是有人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告诉他们那里能让他们吃饱饭，于是大家又朝那个方向走去。
阿财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可能要一直走，直到死在路上。没有人会要他们，其他人只会害怕厌恶地看着他们，喊他们流民、刁民、贱民。
雪越下越大，最后一点吃的也没有了，阿姊也病了，她让阿财自己走，但阿财不肯，他背着阿姊继续走。
阿姊的气息越来越弱了，但是阿财没有办法，他只能一直走一直走。阿财想，可能他要背着阿姊走到黄泉路上了，不然为什么眼前那么冷、那么黑。
阿财还在走，走得很慢，但是大家都差不多，好像被绳子拴住了，被人半拖半拽地勒着他们的脖子往前走。
阿财已经走不动了，他一吸气，冷气就进到他的里面，连里面的血肉都要冷了，阿财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突然，一声沙哑的呼喊划破了沉寂的空气，“到了，我们到了，有人啊，那里有人！”。
仿佛是求生的本能催动了他们体内最后的力量，大家突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阿财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他稳住脚步，背着阿姊踉踉跄跄地朝眼中模糊的城墙奔去。
然而，他们跑到城墙附近时，却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前进。城门口排着长队，看守城门的人正在逐一检查进城的人。
他们就呆愣在原地，犹豫着不敢前进，以前的经验告诉他们，离远一点是安全的，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会被怎么对待，他们不招人待见，他们知道。
突然，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向他们走来，那个人穿的怪异，上面是一身厚厚实实的青色棉袄子，里面是没见过的橘色衣裳，下面则是直接穿着棉裤，没有系上任何外裙挡着。
他带着两个人走到他们面前，跟他们领头的人交谈了几句，然后点头后就转身走了。
阿财心想：这个人的气派很像他们之前见过的官老爷，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而现在这位疑似官老爷的人也要像之前别人那样叫他们离开了，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领头的人居然带着他们走向城墙。而之前离开的那个人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奇异的东西，都是阿财之前没见过的。
很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味道，是食物的香气。那群人迅速架起了棚子，摆上了饼子，还支起一口大锅，煮起粥来。人群都躁动起来了，但是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
能活到这都是听话的，不听话的早就被之前的官老爷打死了。虽然深入骨髓的饥饿促使着本能去寻找一切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但是理智却让他们的动作停留在原地，只是用炙热渴望的眼神盯着那个棚子，好像要盯穿它。
那个穿青色棉袄的人招手让他们过来，叫他们去吃点东西，阿财立刻背着阿姊飞快地跑到棚子边，大家都挤起来了，抢先恐后，生怕晚了一步就没得吃了。
眼看人群就要骚乱起来，立刻有声音响起，喝止了混乱，一队手臂上带着红色袖章的人让他们有序地排队，阿财也排在队伍的后面。
这时，一个穿鹅黄色袄子的女娘带人走过来，放下担架，要抬走阿姊。
阿财不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死死地拉着阿姊的手，哭喊着：“阿姊她没有死，她只是太冷太饿了，喝口热粥就好了，求求你们了，别把她带走”。
那个女娘皱起眉头说道：“她胸口还在起伏，我当然知道她还活着，现在我们只是要给她治疗，你再拖着，没死也要拖出问题了。快放手！不要妨碍我们的治疗。”
阿财听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开了手，但目光仍紧紧地跟着被抬走的阿姊。
阿姊被抬到粥棚附近，那里也架起了棚子，四面围着不透风的厚布，一些外面套着白衣的人在这个棚子了进进出出，还有像阿姊一样生病的或者饿的昏过去的也被抬了进去。
护士们围着那些病人，先给他们盖上保暖的厚被子，仔细查看体表有没有外伤，烧到什么程度，最后再给人挨个灌了汤药才结束。
黄衣女娘也就是林玉涵忙完手里的工作掀开门帘出去一看，那傻小子还待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这里，不禁垂眉暗叹：这鬼世道，这么小的孩子都被磋磨成这副模样，最近真是越来越乱了。
过来的青袄男人看见女娘这样问道：“林护长，怎么了，难道这批病人有人活不下来吗？”
林玉涵摆摆手说道：“哪有那么严重，说是病，其实就是饿出来、冷出来的，要不了命，待在暖和的地方，喂点补气暖身的汤药，再喂点粥食就差不多了。虽然亏了身子，但活下来还是可以的。
我只是觉得这世道越来越乱了，王吏员你说说这都第几批流民了，一批比一批不成人样，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王方康点了点头说：“是呀，今年闹饥荒，各地又打个不停，百姓们不是跑了死了，就是被拉去充军了，在本地哪还活得下去呀，全变成流民了。
我这么厚的登记册子都换了好几本了，来的人太多了，要不是我们有神粮，也收不了这么多流民，也是正好城里正缺人，要不然这么多人都不知道往哪塞呢。”
“这都是秋姐的功德呀，否则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呢，真的是救苦救难南菩萨”，林玉涵说罢赶紧合十双手，低头闭眼念着佛号，王方康看了也赶紧和林玉涵一样虔诚地低下头。
而被他们默念的南菩萨现在正在抓狂呢。
“啊啊啊啊啊，怎么到处都缺人啊，这些伸手要人的报告都要叠成山了，我都恨不得直接跑外面抢人了”，只见南木县衙办事处最里间的檀木长桌上趴着个莫约十五六岁的女娘，正在抓头做苦恼状，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穷途-新生-阿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