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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回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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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省城最快的路,就是火车。
从太平村到县城,再从县城火车站搭车,八个多小时后就可以到省城。
宏宇在纸上计划着路线和时间,去省城的火车他知道,但是到了省城去哪里找他,只能下了车再问人。
钱、干粮,都带足了。火车票也托人买了来,一天只有一班,凌晨六点的班次。
眼下就差一个去省城的理由。
想来想去,宏宇觉得,还是实话实说得好。
他想了好几条理由,但总是经不起推敲。
既然这样,那还是直接说实话好一点。
宏宇说的是,子昂和他商量好了,去省城玩几天。
阿爸没说什么,他觉得快成家的人了,趁着还有时间玩,疯几天,去见见世面也是很好的。
倒是子琦,很敏感地察觉到,宏宇只说了一半的实话。
要去省城的头晚,宏宇来到了自己的准丈母娘家吃饭,俩老人家是极喜欢宏宇的,人长得不错,又有手艺,孝顺老实,放在谁家都是宝贝。
吃完了饭,二老去里屋休息。饭桌上只有宏宇和子琦俩人,子琦在收拾碗筷,不经意地问道:“你去省城找谁的来着?”
“子昂。”宏宇回道。
“哦对,子昂,你说过是你之前的同学吧。”子琦说话的声音很轻。
“同桌。”宏宇补充道。
“你们关系很好吗?”这句话像是明知故问。
宏宇点点头,“我关系最好的同学。”宏宇刻意将最字说的很重。
“我听说过他。”子琦将筷子朝桌子上一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宏宇被惊地咯噔一下。
“你认识他?”
“不认识,只是听老师说过,太平学校里有个人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
宏宇呼出一口气,“这样啊。”
“去几天?”
“三四天这样吧。”
“你只是去找他?”子琦问。
宏宇疑惑地看着她,“我还能去找谁?”
子琦笑了笑,“逗你呢。”
宏宇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好,自己的这次不请自来,能不能见到子昂都是两说。
第二天天刚亮,宏宇就坐上了村子里要进城的顺风车,到了火车站已经是五点半。
检了票,登上火车,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才找到自己的座位,还好,是个靠窗户的。
想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二次坐火车。第一次坐时,还是跟着阿爸,去隔壁省走亲戚。
火车的座椅很直,人坐上去不出一个钟头,腰便受不了。坐累了,只能歪着身子斜靠在窗户上,头枕着梆硬的窗户,耳朵能清楚的听见车轮在轨道上的摩擦声。
闷热的车厢里,各种味道混在一起,让人的嗅觉变得麻木。
推着小车的工作人员,吆喝着水、面包、零食和饮料。
周围的人睡得横七竖八,还有的直接钻到了座位底下,呼呼大睡起来。
睡眼朦胧中,宏宇能感受到,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那种担心、紧张、激动与害怕的心情交织在一起,让自己的胃部有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不知睡了多少次,也不知道醒来多少次,突然耳边传来列车长浓重的西北口音:省城到了哦,省城到咯,要下车的赶紧下车!
拽着背包,宏跟着人群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高大的车站顶,真的是震撼。
走出车站,世界变得嘈杂起来。
出租车司机们围着刚出来的旅客,警察在路边喊着指挥交通,还有大大小小的商贩,兜售着商品,举着住店牌子的妇女,遇见人便问:要住店吗?
宏宇望着眼前这个杂乱的场面,没有了头绪。
还好旁边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中年男人,招呼着他:“小哥坐车不,便宜嘞。”
宏宇凑到他身边:“省城一中往哪里去?”
男人想了想,“你说的是哪个校区?一中有临江校区,还有一个开发区校区。”
宏宇掏出口袋里的信封,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写的是中原路34号。”
“哦!那个是临江校区。”男人说。
“远吗?”宏宇问。
“五六公里吧,这样,五块钱,我带你过去。”说着男人便要发动车子。
五块钱,果然大城市的物价要比小地方高很多。
宏宇咬咬牙,“行,走吧。”
其实临江校区就在火车站附近,最远也不过两公里,这还是子昂之后告诉他的。
到了校门口,看着里面高大的楼层,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京南市第一高级中学(临江校区)。
大门紧闭,门口是一个保安大爷。
“师傅,我来找个人。”
大爷看见他,“找谁?”
“高二四班的李子昂。”
“你是他什么人?”
“哦,我是他,是他哥哥。”
大爷上下打量着他,“不是这里人吧。”
宏宇笑了笑,“刚从车站来。”
“你等着。”说完,大爷打开电话,“找高二四班的班主任啊。”
过了几分钟后,“来吧小伙子,进来登个记,就可以进去了。”
“看到没有,朝那条路走,然后右拐,第二栋楼,致远楼,第二层就是了。你先去楼下等着,过十多分钟就下课了。”
到了楼下,宏宇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这六层的教学楼。心里感慨着,究竟是省城的学校。
楼里不时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
一声电铃过后,学生纷纷出来了,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蓝色校服,男生都留着一样的发型。
宏宇站起来,仔细看着二楼,有没有他的身影。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你看什么呢?”
宏宇顺着声音转过头,余光里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股热泪瞬间模糊了眼睛。
子昂歪着头笑着,走过来,“好久不见啊,宏宇。”
宏宇也笑着:“好久不见啊,子昂。”
坐在小公园里的椅子上,宏宇沉默了,想说些什么,却浑然记不起来。
“说起来我挺意外的,你应该来之前给我写封信。”子昂说。
“我,我怕你会拒绝。”
“拒绝?我哪次有拒绝你?”
“我,我很想你。”宏宇看着他的眼睛。和前些年不同的是,他的目光里少了稚嫩,多了坚毅。
子昂也盯着他,“我,我也是。”
“那你为什么,只写了四封信,就不再写了。”宏宇低着声音问。
“我,我怕。”
“你怕什么?”
说到这时,宏宇知道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何尝也不是怕呢?
“我又去相亲了。”
子昂打了个冷战,平静地说:“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对不起。”宏宇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的事情,说到底和我没什么关系。”
上课铃声响了。
“你要去上课了吗?”
“我请了假,这节课我可以不去。”
宏宇将手伸过去,想握住子昂的手,却被子昂躲避了过去。
宏宇的手僵在半空。
“在学校呢,不要这样。”
宏宇低着头,“我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子昂问。
“见完你就走。”
“你可真是,这么远,就为了见我几十分钟?”
“你别不信。”
“我信,我信你。”
“你到学校花了多少钱?”
“五块。”
“你可真憨。这里离车站这么近,走就走过来了。”
“哦。”
“回去的车票买了吗?”
“还没。”
“你不待几天再走?”
“再看看吧。”
“这样吧,明后天正好是周末,本来我们是组织去博物馆的,我就不去了,陪你玩两天。”
“不耽误你的事吧。”
“不耽误。”
“那你等会在学校旁边订个旅店吧,拐角那里有个叫五四旅店的。”
“好。”
“等我放学了,我和班主任请个假就过来。”
“你晚上和我一起住?”宏宇惊奇地问道。
“怎么不行吗?”
宏宇笑着说:“当然行。”
“那就先这样,我去上课喽。”
“回见啊,宏宇。”
“回见,子昂。”
回见,我最亲爱的子昂。
这是一家不大的旅馆,因为街对面便是省城医院,因此住进来的,多半是看病的家属。
五四旅馆,用彩色灯带围绕着字体,盘成奇怪的模样,还有几段已然损坏,不时地闪着白光。
走进去,老板娘深陷在柜台里,正在嗑着瓜子,看着电视上播放的《泰坦尼克号》。
她很胖,简直可以透过衣服看到那一圈又一圈的肥肉,手上、脖子上,戴着闪闪发光的金饰,开旅馆原来这么挣钱。
“老板,给我开个房间。”宏宇说。
老板娘习惯性的应和一声,但眼睛还是在盯着电视屏幕。
顺着看去,上面正在播放到船沉的那一段,老板娘很唏嘘地感叹道,“真可惜,真可惜。”
转过头来,看到面前这个不大的毛孩子,老板娘笑着说:“看过没?”
“啊。”宏宇回过神来。
“泰坦尼克号,这些年很火的。”老板娘伸手指着电视。
“听过,但是没看过。”宏宇摸摸头说。
“你看人家外国的爱情,真的是比不了喽。”
沉默了几秒。
“老板给我开个房间吧。”
“一个人?”
不知怎么,宏宇心里瞬间有种做坏事的感觉,心顿时虚了下来。
“不是,还有一个,他要等晚上再来。”
老板娘忽然笑了,是那种很微弱的笑。
这一笑,让宏宇心里更麻了。好像所有的心事,都让她看穿了一样。
“那给你开两张床还是一张床的?”
“两张。”宏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住几晚?”
“两晚。”
“登下记。”老板娘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来一册厚厚的登记簿。
“姓名、性别、身份证和住址都要写。”
“哦。”
“另外一个来的时候也要写。”老板娘补充说。
明明只是一个登记表,宏宇写的感觉却像在写坦白书一样。
交了钱,领了钥匙,顺着楼梯走上去,他的房间在三楼。走廊里没有开灯,只能借着从窗户里射出来的阳光,摸索着门牌。
“砰。”
打开房门,这是一间靠近马路的房间,谈不上多么豪华,但还好干净。两张单人床,铺着白得瘆人的床单和被子,让宏宇想起来了医院里的病房。
有一台电视,还有两张桌子两张椅子,外加热水壶和淋浴间,倒也是舒服。
宏宇将背包放在地上,将头埋在枕头里,能闻到浆洗过的漂白水味道。突然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一阵饿意袭来,宏宇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吃饭。
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四点了,宏宇默默盘算着子昂的放学时间,还有不到四个小时,除去吃饭,自己最少还要等他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要干些什么才能消耗掉呢?
这三个小时,竟然会异常的难熬。
打开电视,并没有信号,满屏的雪花。
床头柜上有几张旅游宣传单,已经是泛黄了。上面介绍着京南的各个景点,这个季节正是京南油菜田花开的时候,看着纸上印着的一望无边的油菜,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要不然周末和子昂去看油菜田吧。
天慢慢变黑了,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少了起来,只有对面的医院还闪着灯光,不时还能听见急救车的声音呼啸而过,那种声音真的是刺耳,会让人变得忽然心惊胆战起来。
路灯也准时亮起来,发着幽幽的黄色灯光,将大地也照得发黄起来。
邮政大楼准时敲起了八点的钟声,宏宇赶紧站起来,打开灯,看着时钟,指针刚到八。
他该来了。
就像老师在读成绩一般,那种莫名的紧张感瞬间袭来,手掌里发出汗,开始变得急躁不安。
宏宇下了楼,蹲在门口,屏住呼吸,看着过往的行人,想要第一时间找到他的身影。
每隔几分钟,宏宇都要回头问老板娘几点了。
八点零三
八点零七
八点一十一
八点一十五
八点一十八
...
八点三十三
就像被浇了盆冷水,本来燥热的心情,慢慢变得忧愁起来,一个恐怖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出现:怕不是他不来了吧?
老板娘伸着头,看着这个蹲在门口的少年,默默笑着,心想着这少年一定在等某个姑娘吧,这么急。
宏宇转过头,刚想张嘴,老板娘便抢答一样,“八点四十了小子。”
完了,他一定不会来了吧。
“不要着急小子,女生都这样,出门要收拾,慢点没关系。”
宏宇一下子涨红了脸。
“不是,阿姨,不是你想得那样。”
“哦。”老板娘发出意思是我都懂的腔调。
“我是等我弟,我来省城看他的。”宏宇赶紧解释道。
“这样啊,是我多想了。”自觉没趣的老板娘也不再深究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朝这里走过来,宏宇张望着,眯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直到他走到面前,宏宇还没回过神。
“怎么了,呆子一样,不认识我了?”
“啊。”
宏宇站起来,长时间的蹲姿,脚已经完全麻了。
“对不起啊,今晚开班会,晚了才来。”
宏宇扶着墙,用力甩着脚,“都怪你,麻死了。”
“来扶着我吧,这次是我的错,待会请你吃面。”
宏宇白了一眼,“一碗面就能补偿了啊。”
“行啦,我也没吃呢。”
“这么晚你还没吃?”
“对呀,等你一起吃啊。”
“走吧,扶着我一下。”
“我带你去我最喜欢的一家面馆。”
宏宇点点头,然后一瘸一拐地走着。宏宇的手掌本来就很大,握住子昂的肩膀,很是轻松,还能感觉到子昂那深陷下去的锁骨。
宏宇看着他,“你该多吃点饭了,这么瘦。”
子昂转过头,盯着他,不知是自己的幻听还是什么,总感觉他带着些许哭腔,细微的,可能连子昂自己都察觉不到。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吧。”
“是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子昂将头低下去。
宏宇微笑着,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
灯光照射在他们俩人身上,拉出斜长的影子,在这空无几人的马路上,慢慢行进着。
但是一阵寒意突然涌出来,就像冷热交替,会产生裂痕一样。
如果他们之间产生这种裂痕,又会变得怎样?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骗子,说着想说的话,却做着不想做的事情。
以往的那些所谓承诺,到最后,又用什么来兑现呢?
“我觉得,你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一样。”
深夜的房间里静悄悄,子昂的声音像一记重拳,捶在宏宇的心口。
他挣开眼睛,睡意全无。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子昂捕捉到了从他嘴中流露出来的恐慌,但是子昂并不想就此放过。
“大老远来找我,还这么突然,你一定有事情憋在心里。”
宏宇转过头,头发和枕头的摩擦,发出飒飒的声音。
“你打算告诉我吗?”
是啊,我打算告诉他吗?
见宏宇并无回答,子昂叹了口气,这个和他一床之隔的人,似乎有些不熟悉的样子。
“我理解你。”
子昂自顾自地说着,他知道,宏宇在听。
“想来我们已经认识快三年了吧。”
“嗯。”
“时间过得可真快,不是吗?”
“那时候你刚来太平,还很不爱说话。”
子昂微笑着,“只是没想到会有你这样的同桌。”
“我?我咋了?”
子昂伸出胳膊,在空中打了个响指,“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很开心能够认识你。”
又是无言的沉默,此时此刻,那一学年的关于他的一切事情,像放映电影般,在宏宇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在几次印象深刻的地方,还要重新回忆几遍。
也许是当年的年少无知,让俩人都误以为这是彼此之间的偶然友情,但是渐渐地,他们发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可以说成是一种冲动吧,但是这种感觉也仅仅是感觉而已,并未形成一种行动。就像有一道隐形的墙一样,竖在俩人之间,是心照不宣的绝不可能逾越的禁忌之地。
但是如果冲动无处释放,那么便会引来一系列的麻烦,比如忧郁和自卑。
只有浅浅的月光,照射在窗台上,两双眼睛,在对彼此试探着。
“你还记得,那个人最后变成树的故事吗?”宏宇问。
“知道,我说过那是我瞎编的。”
“有时候,有时候我在想,我可能也是其中的一棵。”
“那另外一棵呢?”
宏宇没有回答。
突然子昂听到了下床的声音,赶紧喊着他的名字。
宏宇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嘴巴上,示意子昂不要出声。
掀开被子,子昂很自觉地往里面移了移。
单人床的空间本来就小,两人挤在一起,就更显得局促。
子昂能看到,一颗剃着板寸的头颅,正在眼前看着自己。一股热气冲着自己袭来,还是那么熟悉的气息。有着清淡的汗液味,还有香樟的清香。
伸出双手,子昂搂住宏宇的腰,腰上的肌肉很硬,能发觉宏宇在颤抖。
“另外一棵,我一直都觉得是你。”宏宇一字一字地说道。
子昂刚想说着什么,就被宏宇的嘴唇堵了上去。
心跳急剧加速,眼前却像天昏地暗。
一双粗大的手,在顺势抚摸着子昂的前胸,手上的茧,和娇嫩的皮肤触碰着。高度紧张和兴奋的感觉,同时交织在一起,肾上腺素的迸发,冲入意识的最深处,而达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子昂的手,搂得更紧了。
月光反射在电视屏幕上,展现出室内的影子。
不断起伏的边缘线和深重的呼吸声,构成了这一月夜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