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符》萹瑶

1、本君活了

　　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落在桌前。笼中的鹦鹉开始了它的午睡时光，这间屋子显得格外安静。
　　但并非空无一人，屋中一男子正用什么殷红色的液体画着符。那人握着毛笔的右手不断颤抖，像是有几分紧张。这点使他与眉间透出来的柔，形成了一种违和感。背影看起来，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此时正披着头发。那一头秀发直垂腰间，使人一时间竟分不清性别。
　　最后一笔落下，此人终于完成了绘画。将食指按在唇上，道……
　　……
　　“一百八十坛！”
　　“再来！”
　　老板笑着，又端来了一坛，坐下来问道：“您这酒量真的！这都第三坛了！”
　　“可是您说的，喝了一坛还不醉，今天酒钱全免费！”
　　“那是！对了，公子您贵姓？”
　　听到这个问题，客人顿了顿，才答道：“我姓芦。”
　　“哦！好姓好姓好姓！”
　　老板和这位芦某人一起喝酒，倒是先醉了。迷迷糊糊，他又看了眼那位客人，总觉得很眼熟，可一时间又叫不出名字。
　　直到那位少年走出去之后，他才发现……
　　“客人！客人！您的钱！”
　　老板急忙冲出酒馆，可大街上，哪还有芦某人的影子？只见一阵微风吹过，飘来了一张纸，落下了老板的脚边。老板扫了一眼，发现纸上的画正是方才那位客人。
　　他真名叫做芦颐。画像和真人倒是长得挺像，眉眼秀气，只是画的稍稍有点走形，但仍然可以看出此人的英俊潇洒。老板把纸捡了起来，认认真真读完了上面的文字。
　　大致内容就是：五年前，莫氏宗主与他相识，并接他入宗修道，可是这个人呢，没修成什么，反倒多次冒犯了莫氏的弟子。三天前，芦颐神秘失踪，现莫氏全城搜寻此人。
　　老板摇了摇头，回店里去了。那客人给的钱，还够再买两坛子酒呢！
　　而此时的“芦颐”正骑在一头鹿上，缓缓向远处一座大山奔去。三天前的他，还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在人间飘来飘去。正巧看见这副躯体的原主人在房间里献祭，以此来召唤恶灵，他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被唤之物。
　　他是灵不假，但并非恶，也不知道这都是谁给他的评价。但要问他生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嘛……他还真想不出来。讨伐某个仙门世家？还是与几个讨厌的大家族决裂？若这也算是丧尽天良的话，那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几件事是合理的了。
　　可是仙门世家偏偏就抓着他不放。一天天的，自己都死了四年了，那群修士还在那里“叶荆”长，“叶荆”短。不愿意让他在坟墓里安息也就算了，问题是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烧一张纸钱。
　　太缺德了。
　　他墨月君可是叶家的宗主。好吧，虽说如今叶家已经没了。或是说，在四年前他死的那一天，叶家就没了。但不管怎么说，叶家，也是昔日的五大家族之一。
　　鹿渐渐的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的向山顶走去。山路两侧，红枫漫天。叶荆不由得让鹿停了下来。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长得这么盛的红枫了。正值日落，之间一片辉煌的橙红色，像一片海，从山顶流出，绵延至山底。片片红枫，似是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的生长。夕阳落下，余光洒在群枫上。一时间，除了浩瀚的枫海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叶荆收了神，才发现已经到了萧家的领地了。红枫，是萧家的标志。萧家掌管的地方，自然是处处种满了枫树。他忽然又想起了十九年前的那个晚上，他趴在墙头，第一次和那位少年相望。两人的目光交接在一起，灼热而又无暇。
　　“什么人！”一把剑从叶荆耳边滑过，好险，头微微一侧，躲过去了。
　　叶荆回头望去，只见几名穿着青色校服，袖口和衣领处用鹅黄色的丝线绣着几朵四叶草图案的修士，出现在他眼前。叶荆皱了皱眉，心说此行居然遇上了五……哦不，四大家之一的范氏。
　　他儿时和范氏二公子范楚研很熟，但这十一人中并没有出现他的脸。况且就算有了，情况也不会得到一丝缓解。
　　“范宗主，你们来了？”一个清爽的少年音传来。
　　叶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哟，这怎么又见着熟人了？少年肤色白皙，像是那种从小就被家族保护的很好的小公子。用一根带着枫叶纹的发带束着高马尾，刘海下的那双眼睛细长而又温柔。是萧氏没错了。
　　原先掷剑的那位少年先收了剑，又冲来抱怨道：“萧禾！你怎么才来！”
　　“阿雯，我这次可提前了一柱香的时间。”被唤作萧禾的那位少年这么回复道。
　　这位范雯倒是和范楚研儿时的性格有点像，属于那种没什么心眼的世家公子。不过，考虑到范楚研长大后和儿时完全不一样……
　　说到范楚研，此时范氏的十一人中倒有一位与他关系极为亲密。正是方才被萧禾称为“范宗主”的那位，亦或是说是范楚研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范楚惟。虽说二人是兄弟，不过前者在彼岸之战后便神秘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叶荆上次见到范楚惟时，他才三十二岁，如今也有三十六岁了。那这么看的话，萧禾也就十六七岁咯？而且在看这说话方式、这修为、这长相，是萧氏大弟子没错了。
　　一旁的萧禾看到叶荆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道：“这位道友，您是来……参赛的么？”
　　叶荆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话。参赛？参什么赛？往年各个大仙门都会轮流举行一次大型活动，大概就是让各家族的弟子来某某某山上打怪，然后再排个名，看看今年第一会是谁，然后再招收些弟子之类的。这么说，今年的“百花会”也该到萧氏了。于他而言，现在这个状况，参不参加都不会影响什么。不过若是参加，指不定还能知道把他从封印中放出的神秘人是谁。
　　“这样啊，那各位请随我上山顶的寒枫寺，稍作休息，待明日出发。”萧禾笑着说。叶荆跟在他的后面，范氏那十一人也跟了上来，不过大部分都扯高气扬，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叶荆。
　　“如今可真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百花会了！”范雯边说边翻了个白眼。
　　叶荆的余光捕捉到这个举动后，直接惊呆了！他是真没想过如今范家的公子已经嚣张到这个程度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萧禾有点抱歉地朝叶荆笑了笑，“但是阿雯，你看…这个。”边说边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了一张纸。叶荆扫了一眼，想知道是什么贵重的纸能让这位公子随身携带。可惜这个角度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点轮廓，依稀可以辨别出一张人脸。但看脸部线条，似乎是位男子。男…的啊……叶荆有点失望。
　　但还怪眼熟的。
　　叶荆看到这里算是明白了，范雯并非范楚惟的亲生儿子，顶多就是个亲戚家的熊孩子，被父母仍到范氏来修行。难怪会被宠成这样，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而这位萧禾呢，则是萧氏的大弟子，以及范雯的好友。应该是属于那种自身修为在同龄人中较高，而且还有礼貌的类型。看看，这两个人的对比，就是…这么大！
　　范雯不懈地扫了几眼，不满的“哼”了一声，道：“莫氏又不缺人！”接着，又是一个白眼翻了过去。身后的范楚惟轻咳了一声，算是提醒了。当然，提醒了，不代表一定要有什么理想的结果……
　　过了几分钟，范雯又忍不住问道：“你师弟呢？怎么又没来？”
　　“萧颜他…被怀苍君叫走了。”萧禾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失落。
　　怀苍君，即为萧凌、萧子吟。萧氏现任宗主萧皓的弟弟，也算是叶荆的故友。此人自身修为在如今的玄门百家可以挤进前十，样貌可以排到前五。他在这里当然是在合理不过的，不过叶荆还是蛮好奇他这几年的变化。无论是样貌，还是修为。以前的萧凌总是给人一种儒雅、温柔的印象。不知现在有没有长进。
　　“怀苍君，也太宠着萧颜了！”这语气，像是在为萧禾打抱不平。
　　“范雯。”范楚惟估计是忍不住了，才出声提醒道。
　　范雯一听到他说话，立刻闭上了嘴，剩下的路上愣是一个字也没说。
　　一刻钟后，众人终于穿过红枫林，到达了山顶的寒枫寺。
　　萧禾给众人分配了房间，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留下了叶荆一人。
　　他向窗外望去，看见了一个人。白底红枫纹袍，象征着他身份的尊贵。高，非常高。怎么说，也得是萧氏的客卿长老一类的。不过他看起来还算是年轻，倒更像是宗主。叶荆走到窗边，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此人手中正握着箫。枫叶、箫、男子、尊贵，把这几点结合起来，在叶荆的印象中，符合的人只有一个。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萧凌了。这四年，他看起来，沉稳了不少嘛。还是如往日一般，用一根枫叶纹的发带，在脖子后面的头发上挤了一个结，让一头秀发直垂腰间。一双棕红色的眼睛，正盯着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他还是和四年前一样。
　　似乎是感应到了身后的目光，萧凌转过头来。两双眼睛对上后，水灰色的那双惊讶，而另一则是眼带笑意，波澜不惊。
　　叶荆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想起两人第一次对视，还是十四年前的一个晚上。当时二人还都是少年，眼中的世界只有月色和你。来不及多想，他便听见身后有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芦前辈，宗主让你过去就餐。”
　　宗主指的当然是萧皓了，叶荆点了点头，和那位修士一起走了。二人走在通往宴厅的长廊上，路的两旁尽是红枫。想来儿时在弥古镇时，叶氏也种满了柳树。春天一到，杨花便会四处飘飞，宛若冬日的绵绵细雪。可惜如今弥古镇大概早已被人烧毁了吧，当真成了那些修士口中的不毛之地。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身边的小修士问道。
　　叶荆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回复道：“啊啊啊…没事没事没事…对了，你叫什么？”
　　“萧颜，字思玄。”
　　“哦！原来你就是萧禾的师弟啊。”
　　“这不是很明显么？”这语气像是有人欠了他八百亿。
　　叶荆看到这态度的转变，连忙切了一个话题，道：“哦对了，你的字是谁取的？”
　　“问这个干什么？”萧颜好像消了消气，“我的字当然只能是…怀苍君好！”
　　看来前面就是宴厅了，问过好后，三人向厅中走去。众所周知，宴厅的位置从来都十分讲究，根据身份地位从上往下坐。看来，今天叶荆是要坐回自己四岁时的位置了。可惜啊可惜，若是他没有在三十岁时灰飞烟灭、香消玉损，他怎么说也会坐在前五。
　　“阿…颐？”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莫宗主？”萧凌道。
　　“怀苍君好。”
　　叶荆得知了来人的身份后，也问了声好。一听见莫笑弦道：“阿颐这几日过得如何？”
　　“离开贵宗之后，我过得非常好。不知宗主进来如何？”
　　“我么？少了阿颐的陪伴，当然很寂寞啦。”
　　“哦，那是。谁叫我是玄门奇葩呢？”叶荆笑了。
　　“阿颐…我从来都…”莫笑弦听到这话之后，好像有点失落。
　　那双淡粉色的眼睛暗淡了一些，不过，叶荆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转身走进宴厅，在萧凌的安排下，居然又坐回了自己十六七岁时坐过的位置。旁白就是怀苍君和莫笑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