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岱千秋》匿见渊

10、十 是也不是

　　朱玉弦当天又是晚值，她们两人在宿舍一直无言对坐至夕阳西下。
　　到了时辰，朱玉弦拿上维安队的制式长比甲轻声告辞便走了。李剪草这才觉得身上寒津津的。万岱早已入秋，晚间凉了起来。
　　李剪草放下自己这侧的窗屉就套上了新拿到的制式外袍，点好烛灯，坐于书案旁。她把那封信拆开来看。

　　是白试玉给她写的，开头就喊长姐，跟她报喜，说今日上午的戏曲考核他夺了四门馆的魁。
　　李剪草嗤笑一声，心道这小子确实有点本事。
　　但这些本事都是花架子，要是打起仗来，那是一点用都没有。若是让他上战场，只怕是会……她叹了口气，不再接着想下去。
　　白试玉这封信写得匆忙，报完了喜就是问她能否适应维安队的生活。李剪草刚想给他回个字条，就猛然意识到，她今日清早刚刚离开太学。
　　她看着手里的信纸发愣，只觉得这一天过得好似一年，太学的生活猝然遥远起来，更别说以前的那个万岱了。

　　李剪草今日不打算给他回信了，便把信折好，塞在枕头下面，转而重新把那日程表拿出来，就着烛火看时辰。李剪草明日依旧上的是日值，等她晨练归来朱玉弦才会归队，那便不必给她留门留灯。
　　李剪草把日程表放在靠窗的书案上，吹熄灯，脱了制服，着中衣躺下。
　　这木榻坐着没什么，躺下才觉出硬来。硬了好，硬了不会贪睡。李剪草阖上眼，听着外面的风声和同在后院安宿的同寅们的细碎动静，逐渐与周公相见。

　　第二日朱玉弦回了宿舍，再也没提过南徐人一事，依旧是和李剪草初见那般得体有礼。她们俩寒暄了几句就分道扬镳。
　　李剪草帮已躺在榻上的朱玉弦关了房门，前往膳堂用早。
　　齐可纷没有在意昨日之事，和钱大活一同立在宅门口等她一起前去。

　　李剪草自从和钱大活还有许瓷“处理”了老陈的事儿之后，林老学就把她们分成了一个小队，第二日又添了个齐可纷一起。李剪草虽然对他们仨谈不上多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
　　钱，齐，许三人是至学道队里的老队员了，她们对于调解邻里纠纷、阻止打架斗殴、帮忙浇花喂狗这种事得心应手，不需要李剪草出手。李剪草跟着她们出去巡逻，顶多就爬树救猫，上房摆瓦，寻找走失孩童……她倒也乐得清闲。
　　李剪草过着这种在她看来没有意义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入宫面圣的机会，时常走神，心不在焉。
　　“李姑娘。”齐可纷喊她，见她没反应，又喊了一遍：“李姑娘。”
　　李剪草眨眨眼睛，背着手应她：“嗯？何事？”
　　齐可纷指着那边快被卷入夫妻“战局”的钱大活和许瓷：“要不你去帮帮她们吧……”
　　钱大活正挥舞着棍子一般的胳膊，劝夫妻俩：“莫要如此，吵架伤身，打架动骨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唉，莫抓我头发啊！”许瓷则是企图挤到互相扯头发的夫妻两个中间，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她们。他举起双臂，还没等开口，就被愤怒的女方当头一捶，他立马抱着脑袋痛呼出声。
　　李剪草突然上前，薅住两人的衣领，用力一拽，把她们拽离怒发冲冠的夫妻俩。
　　许瓷仍是捂着头：“武学奇才！”钱大活揉了揉喉咙：“李姑娘，你准备如……”竹竿姑娘的话音未落，李剪草就动了手。她死死钳住了吵架双方的手腕，很劲往外一拽，继而翻转，夫妻俩顿时就踉跄着被李剪草“牵”向相反的方向。
　　钱大活和许瓷见状，赶紧冲上去，前者拽住女方，后者抱住男方，以免李剪草一松手，这两人再生事端。

　　但李剪草却没有松手，她加重了力道，捏得两人一齐嚎叫起来。钱大活发现了李剪草的小动作，连连阻止：“不可啊不可！”李剪草却依旧捏着，问夫妻两人：“你们打是不打？”
　　两人齐齐：“不打了！”
　　李剪草回头看了眼齐可纷：“拿纸笔来。”

　　纸笔墨在夫妻两人屋外的石磨上摆好，李剪草这才松了手。
　　刚一松手，男方就后退几步吵嚷起来：“我要寻你们林队去，从没见过如此蛮横的队员，竟敢对百姓动粗？”
　　钱大活心道不妙，立马上前安抚：“别别别，您别，您找过去多麻烦啊，有什么意见有什么问题咱们现在解决。这这这李队员刚来的，不太懂规矩，您多担待。”
　　女方发表意见：“话不能这么说。不懂规矩？不懂规矩就能胡作非为？你们维安队干什么吃的，把一个不懂规矩的人放出来折磨我们小老百姓？是想让我们教她规矩不成？”
　　丈夫附和妻子的话：“就是，我们夫妻两个有点口舌之争，邻居好心报到队里，是想让你过来调停，恢复和谐，可不是让你们派人来打我们老百姓的。”
　　他余光一扫，立马伸出手指着李剪草，叫嚷着：“你看看，你看看，她还瞪我！”说话间，街坊邻居听见这边出了新的动静，都悄悄地围了过来看热闹。

　　李剪草察觉到了人群正在聚集，她把手背到身后，反手握住长枪柄。她不觉恐惧，只觉可笑。
　　这样的人，也就是在这样的万岱能耀武扬威，安安生生地活上几十年。若是上了战场，最先死的就是这种没有本事还浑身是嘴的。她李剪草招小兵都不要这种！

　　钱大活算不上伶牙俐齿，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场面话，自然无法平息夫妻两个和李剪草的矛盾。眼见着夫妻两个越说越起劲，大有种今天不把李剪草赶出至学道不算完的架势。但奈何在场的许瓷，嘴比钱大活的还笨，只会慌慌张张地拦拦这个，劝劝那个，像个被人踢来踢去的白面馒头。
　　齐可纷终是听不下去了，把纸笔交给许瓷看着，几步走上前去，横插进正在理论的几人之间。
　　“徐明云，许巧山，”齐可纷一张嘴就喊夫妻二人的大名，“在下至学道维安队齐可纷，记好了，免得日后又说我们维安队随便派人来。之前在下协同街道司处理过几起弃灰于道之事，牵扯到了你们夫妇二人，但是你二人佯称并非你们所为，还躲去亲戚家以逃脱处罚，是也不是？”徐明云闻言便看了丈夫一眼，尽是责怪之意。
　　齐可纷背起了手：“那事过后，你们搬离了原址，跑到了这至学道边上来住，却又开始频频争吵打架。起初在下也以为是你们夫妻不睦，但后来才知道是想借维安队来人的名头逃脱做工，是也不是？”许巧山傻了：“你如何得知？”
　　齐可纷冷笑一声：“你管我如何得知？你夫妻二人屡教不改，不守规矩，不受教诲，按理来说当押去队里听训，但是我们队员一直把大家当作邻里街坊，这才都按下不提。今日李队员手段确实强硬，是我们队的不对。”
　　齐可纷瞥了一眼仍黑着脸的李剪草，心知她绝不可能自己道歉：“在此，我向你们道歉。若你们就此罢休大家自然平安无事；若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那在下奉陪到底。是要把今日种种上报长京总队，还是就停在我们至学道维安队，皆可，看两位的意思。”

　　徐明云知晓齐可纷的言下之意，心知有了台阶还不下那着实不知好歹，便赶紧拉着还有些迷糊的丈夫赔不是，自觉去石墨上写了调停书，签字画押。许巧山虽然不太个中原委，但还是随着妻子，也签了调停书。
　　齐，钱，许不管她二人是否真心悔过，收了纸笔就准备告辞离开这是非之地。
　　李剪草木然地同她们一起离开。
　　就算她背着长枪跟在驱赶围观民众回家吃饭的老队员们身后，就算她如今的同寅们看起来如释重负，脸上全是轻松的笑意，但李剪草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她厌恶这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长枪在背，却像是背了一根烧火棍。

　　李剪草浑浑噩噩地上了半月的日值，得到三日休沐。
　　她上街买了一套和之前所差无几的朱红常服换上，又回了维安队揣上腰牌和白试玉给她写的信，这才背上长枪就往队外走。
　　她出了宣化坊，绕过影壁，冲经常坐在队外乘凉的王老翁拱了拱手，就往太学方向走。前几日巡逻时，曾与她同寝的赵清监舍邀她小聚，今日李剪草便是去赴约。

　　距太学还有几个街口，卖文房四宝的汝墨轩里有几个穿着监生制服的门生。
　　李剪草刚想随意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白试玉，就被另一个熟悉的面孔喊住：“李姑娘。”
　　正是之前想找李剪草学武学的卞竹。

　　李剪草道：“幸会。”
　　卞竹拱手行礼，道：“李姑娘可是来寻七期的？”

　　半月不见，他嘴里就换了字眼，不再称白兄，看来是和白试玉更为亲厚了。李剪草冲他摇了摇头就迈步往前，往和赵清约好的酒肆而去。赵清还没来，李剪草上了二楼，要了个靠窗的位子，如此一来能看见太学的大门。
　　店家小二还记得她这个酒鬼，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席间会有几人之后就给她上了壶茉莉花茶，拿来两个杯子。李剪草谢过小二，给自己斟杯茶。她闻了闻茶水，并无异味，饮了一口。

　　她刚把茶杯放下，就听见窗外有人喊她。
　　“长姐。”
　　李剪草垂眸，睇见白试玉正穿着她送的练功服，背着小包袱，拿着把折扇，站在楼下，正冲她笑。
　　李剪草的眉心立马皱了起来。
　　还未等李剪草有什么动作，白试玉就自顾自地上了楼，坐在李剪草对面。
　　“长姐，好久未见，近日可好？”他略带笑意，卸下了包袱，搁在桌边。
　　“几日不见，你倒是变得自作多情，我可未曾叫你上来。今日，我是与赵监舍有约。”李剪草把他面前的空茶杯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白试玉点点头，伸手把茶杯拿回来，搁在自己面前。
　　“话是不错。”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但，其实是小弟拜托赵监舍约长姐来此一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