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年少初遇莫等闲,何关晴雨与风月 ...

  •   傅良博一口气上了九层,负责接待登记的弟子早已候在此处,见他行装轻便,颇为关切的问他是否需要采买些物品。

      傅良博生性节俭,倒不觉缺了什么,兀自登了记,领了房牌便走。

      “收拾妥当记得去用饭,申时要来六层开新生大会。”接待的弟子是个慢性子,过了好一阵才开始交代事项,可一抬头,发现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傅良博行至屋外,才发觉这弟子房竟不似下层的单人间,屋内稀里哗啦的响动似是已经有了人。

      “哎哎哎——你注意点儿,究竟从哪掏出这么多吃的!你到底是来读书的还是来郊游啊?”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师兄,我自小便馋嘴,这毛病我一时也改不过来,请你吃个肉干,容我放一放这些可好?”

      “哎不是我说,这今日新生入住,一会儿可指不定还有什么人要来呢,你这铺的跟杂货店似的,叫人来了还如何落脚?”

      傅良博于屋外默默的推了推门,竟感到一阵阻塞,他无奈之下加大了力道,只听“咔——”的一声,门框竟不堪一击的裂了。

      屋内,两个叼着肉干的人正睁大了双目同他大眼瞪小眼,地上七零八落的堆了一地的行囊。

      傅良博被盯得有些尴尬,索性卸了门框道:“抱歉,我去寻人换一扇。”

      屋内二人四只眼睛瞪的更大了。

      陈律鞍心道:‘什么人?胡子拉碴力气还这么大!完了完了,看样子还是个异国人,这新舍友怎么瞧着尽是些奇葩?’

      方白晓心道:‘适才好似是自己的吃食兜子挡了他进门的道,不晓得这位大哥…,吃肉干不?’

      二人相对一望,竟是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分明觉得这大胡子不好相与。两人对着一屋子狼藉四下瞅了瞅,撇下肉干撸起袖管便开始拾掇起来。

      待傅良博扛着新换的门回来,这屋内瞧着竟齐整了不少,遂阔步昂首的进屋,随意选了一张空闲的床位安置行囊。

      回头一看他那两位舍友,也正仰首伸眉的打量着自己。遂朝他们大方介绍道:“摩耶萨,西望偏远之地的小族人士,今后请多指教。”

      ‘这人胡子看着邋遢,声音倒是分外年轻。细观其面貌,若是除了这须髯,说不定还挺俊朗。’

      陈律鞍一时也辨不清他究竟年岁几何,一时间既不想委屈了自己,也不想便宜了他人,于是道:“陈律鞍,我也是上个月才考进楼里的,瞧,瞧着也与你们年龄,年龄相仿,就不必喊我师兄了。今后大家同辈相称,同辈相称。”

      方白晓见状,殷勤的拿出一包肉干,激动道:“我叫方白晓,也是今日才濯选进来的,往后大家便是同门了,今后有酒,同饮,有肉也,一起分!”

      三人一同分了肉干,这便算是相识了一场。

      廊间传来的未时的更声,方白晓忙道:“摩兄!咱们申时还要去新生大会呢!现下可是仅余一个时辰吃喝了!”

      陈律鞍不解道:“你慌什么,今日楼中已无外来人士。二层随时可以用餐,还会饿着你不成。”

      方白晓支支吾吾道:“正餐需得精挑细选呢!”

      陈律鞍捂着眼睛无奈道:“服了!”

      三人一同去了二层用饭,刚搬过来二人自是不必说,考试、登记、换屋子的忙活,此刻是既累又饿,而陈律鞍自中午遇到这吃货起也还未出过房门,净顾着看他搬吃的来了,虽是托了那吃货的福尝了不少零嘴,到底是还未用饭,现下也是有些饿了。

      方白晓立在楼层中央皱着眉头犹豫不决,傅良博倒是十分痛快的去了熟悉的档口。方白晓见他如此爽利,倒也省去了反复思考的纠结,陈律鞍没什么意见的跟着二人入座,继而没什么头绪的跟着傅良博点了一模一样的吃食。

      自他们通过濯选成了正式弟子,于这楼内用饭便无需花销,方白晓恨不能一天吃八顿,顿顿不重样。

      须臾,三碗羊肉泡馍便端了上来,方白晓吃了一筷,连呼“好吃!”陈律鞍司空见惯的摇了摇头,埋头吃了两口,竟也觉得不错。

      多亏傅良博果决,三人懒散的吃过饭,又回屋小憩了一阵,这才休整妥当,淡定的前往六层集合。

      方白晓醒来时瞥见陈律鞍正在镜前束发正冠,不由问道:“陈兄,原来你也要同去呀?”

      “什么话,新来的同门自然是要大家一道认识的,往后可得有个照应不是?”陈律鞍对着门后一人高的铜镜捋了捋垂下来的翠绿发带,摸着下颌颇为自恋的左瞧右看,嘴上漫不经心的回着方白晓的呆瓜问题,心里想的却都是‘陈小爷我果真是煦都城里一等一的少年英才!’

      思忖着一会儿集合又能见到不少漂亮的师姐师妹,他嘴角不由得扬上了天,‘为我倾倒吧!美少女们!不出意外爷还是下三层最靓的公子哥儿!’

      傅良博没理会他这一腔兀自怒放的肖想,径直开了门,淡淡说了句“走罢。”之后便留下一个欣长的背影。

      陈律鞍被他这一打搅,顺眼一望,心道:‘嗬——没想到这人虽然胡子拉渣了些,身材倒还真是不错咧,嗯…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儿吧!咳咳——嗯!’

      他愈发有些不自信了,于是逮住叼着肉干正从他身边路过出门的方白晓,阴恻恻道:“小方呐,你看你摩兄弟的样貌同我比起来,是谁更为俊朗呢?”

      方白晓盯着二人转了几个来回,纯真一笑道:“那自然是摩兄啦!人家都有胡子瞧着多么有男子气概!”

      “男子…气概!”陈律鞍没想到自己会输在没胡子这点上,不甘心的咬了咬牙,撒手放了方白晓,双手抱胸,满头黑线的跟在后面暗自嘀咕道:“哼!呆子,师姐妹们才不会喜欢这一款!”

      三人来到六层训诫堂,堂内已然立了不少人,不少人已与陈律鞍相识,纷纷同他打了个招呼。方白晓头一回瞧见自己还有这许多同门,乐得直掏出肉干来分。

      傅良博因顶着一脸胡子故而颇受众人瞩目,且细细瞧着,此人倒是眉目深邃,朗月悬星一般,只是不加打理的胡髯安在脸上看着着实粗犷了些许。

      “没想到这次居然来了个西望的兄弟,可真新鲜呐!咱们楼里多久没来过异乡人了,西望那边近来还算太平么?”有性子直率的,已然跑过来聊上了。

      “原本还算稳妥,西望新的权首,其膝下三子刚迎娶了贵国公主为妻,本想着必会对我方局势的安定大有助益,谁成想现如今王宫竟又要将那二人捉去,实在是……”傅良博只得拿着自己的例子假模假样的感叹了几句,权当自己是个故事旁的局外人。

      “确是这般,据这王宫里的传言说,此二人图谋不轨,竟将我东追皇后刺杀于宫中。可我觉着,这其中可着实蹊跷的厉害,他二人与皇后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干这要命的勾当做什么?我若是那傅良博,娶了公主回去当好他那一方权首才是正事,岂会无故在这王城平添事端。”

      “可传言说是咱们公主动的手呢!”

      那人一拍大腿道:“这便更荒谬了!你想呐,咱们这位公主平日便宿在深宫中养病,几十年都未曾离开过王宫,如此体魄还要杀人,当真是形同玩笑。何况她莫非还能敌得过那谢辽不成。”

      “依我看呐,指不定便是那几位皇子为了夺嫡闯下的祸事了。你们猜,究竟谁才是这幕后主使,杀了皇后,再将这泼天的罪名安在他国来使头上,指不定想借这天大的事端在两国间掀起什么血雨腥风呢!”

      “按你这一说,那可不是二皇子的嫌疑最大,我看他是不满在关戍边良久,终是打算回都夺位了。且他此次进都,竟带了五万兵马,比王宫的御卫军足足还多了两万,不是狼子野心又是什么。”

      “嗳,原本我也是如此想来,可现如今他还一心扑在他那夫人身上呢,看着委实不像个当帝王的材料。”

      “这可说不准,他那位夫人来头可不小,有许太师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岳丈,还愁满朝文官不给他几分薄面?想当年他同大皇子因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谁知道是否是他早有图谋,有意为之。”

      “……”

      “……”

      傅良博于旁汗颜,万没想到他们在王城造的孽根本无人相信,东追人自己便轻而易举的帮他们开脱了个一干二净。

      众人闲聊的间隙,几名翠衫弟子上前收拾了讲台,眼看教席上做好了长老就位的准备,弟子们便也颇为乖顺的安静下来。

      “聊得很开心嘛,小崽子们,怎么不继续啊?且容我看看,你们这些新来的崽子都是些什么模样?”

      进来的长老是位个头高挑的女子,长发整整齐齐的盘在颅顶,很是干净利落,头发虽有几分花白,模样却还年轻,瞧着貌似也就三十来岁。

      她一来便对着底下一群看似安分的小雏鸟嬉笑了几句,做派看上去倒是没她的发型这么整肃。

      “我便是你们下层本月的驻层长老,房碧琼,你们可以喊我碧琼长老。不过,我不太喜欢捞人,你们日后办事可得给我机灵点儿,否则——”她眯了眯眼,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恶狠狠道:“我定要你们好看。”

      方白晓被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威胁惊的有些无措,挤眉弄眼的看着陈律鞍妄图寻得些许答案。

      陈律鞍没搭理他,他见到来人是房碧琼,一早便低了头颇有些心虚的模样。

      “本次濯选一共通过了一十二位,较以往既不算多,也不算少,其中一位由于成绩斐然直入了中层,倒也算得上是可喜可贺。剩下尔等需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升层!往后,大家便是同门了。”

      房碧琼扬起嘴角,冲下方微微颔首示意高阶层的弟子为新弟子们分发物件。

      “凡入我楼者,皆有配制。下发的东西都给我装配整齐了,就算真的沦落到被捞,也得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傍身,都懂了?”房碧琼抱臂于前颇为严厉的嘱咐道。

      新弟子们虽有几分懵懂,但也都恭敬的应承了。一旁师兄师姐们笑着递来硕大的托盘,盘中置有不少物件:楼生名牌、浅翠衣衫若干、发带饰物若干、笔墨纸砚小册本各规制若干、裁纸刀…还有纹银十两。

      方白晓见到银两很是激动,抬眼希望同一旁的傅良博产生一些共鸣,但对方似乎只是产生了些许好奇。

      他们这厢分了名牌,发了新衣。有欢欣雀跃不已的,当即便将一袭翠衫穿上了身。

      傅良博见众人皆在挽发试衣,心道此刻正是改头换面的好时机,遂一把拿起下发的裁纸刀,手起刀落便将一脸弄虚作假的胡髯当众剃了个干干净净。

      方白晓离他最近,惊的差点儿被嘴里的肉干噎住。

      他被呛得“呃咳咳!”的直咳了几声,结果众人被吸引过来一看,整个大堂都安静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大惊:‘这人谁?!’‘适才有这号人?’‘我去这西望的兄弟未免也太俊朗了些!’

      傅良博抹了抹唇边细碎的须发,又将下发的翠绿纶巾绑缚发间,一时间换了个东追式样,两厢截然的气质冲撞下,更显得惊为天人。

      陈律鞍左看右瞧,只觉楼内女弟子们的眼神都倏的一下亮了,看着摩耶萨竟比看着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还要激动万分。

      ‘靠!这他娘的也忒俊了吧!过分了过分了!衬的陈小爷我都黯然失色了!’陈律鞍忿忿不平的于脑内叫嚣,眯瞪着眼对着新舍友咬牙切齿。

      房碧琼也被众弟子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见摩耶萨一改适才的潦倒之姿,此刻竟出落的如此英俊潇洒,不由得抚了抚下颌,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嘉许。

      “看来我道听楼此回吉星高照啊,我方才还听说入了中一层的那名弟子长相俊俏的厉害,还为这个月无缘得见深感遗憾呢,谁承想这厢竟还有一位如此气宇轩昂的弟子在等我呀。”房碧琼毫不掩饰的大笑了几声,引的众弟子们愈发浮想联翩。

      “哇!说起来我好像是记得那名被叫走的弟子,生的极是好看,唔,怎么现在有点儿记不起来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哎?我怎么好像只记得他叫什么…李什么阳?还是宁依?我分明记得那两人都挺好看的,不过其中一人是非比寻常的好看,但我怎么回忆不起他的样貌……”

      “你们这记性,我看想通过升层考试,是难咯!”

      “这…这不是匆匆一瞥吗?反正都是同门,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都没人记得那我看也就寻常相貌吧,你们看摩兄,我就不信谁能忘了。”

      傅良博垂眸思索:‘莫非他那熏香当真是什么迷惑人心的障眼法。难怪李擎苍那伙人也画不出他的小像。’

      正当他思虑间,房碧琼已然踱步至他跟前,朝他细细端详了一阵,似是若有所思,随后问道:“怎么忽然间便不蓄这须髯了?”

      傅良博有些心慌,但仍故作镇定道:“既入了道听楼,弟子想着今后是该学着适应东追的衣饰打扮。”

      ‘你大可不必这么快适应的!’一旁陈律鞍心道,他原先对自己的容貌颇还有几分自信,现下是被人欺压的惨了,恨不得摩耶萨即刻再生出许多胡髯来。

      “不错,你这模样很替咱们道听楼长脸。”房碧琼似乎对这份改头换面的效果十分赞赏,面上瞧着都洋溢了浓浓的喜悦,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摩耶萨一眼,淡然的转身回到教席上,然后便开始介绍道听楼下三层的课程。

      摩耶萨他们这批新晋的弟子目前还统统处于下一层,每周会进行小周测,小周测的成绩可以决定是否升层还是继续留级。楼中每日辰时出课,午时休整,申时课毕。一周有一日测考,一日休沐。如此循环反复,便是下一层的规制了。

      令傅良博没想到的是,这道听楼弟子除了要精晓武林大小轶事,还需要习武强身健体。且这武学典籍,竟大多是由其他门派提供的一些基础,例如潜法寺的罗汉拳、七绝剑宗的行侠剑、唐阙阁的御弩诀……如此看来,江湖各派间的联系倒还算紧密,至少看起来同这道听楼关系还算不错。

      “想必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论武学造诣,我道听楼确无什么过人之处,但我道听楼,亦有自己的生存秘诀。跃波凌尘步乃我道听楼唯一独创的武学功法,习之可助尔等在情形不妙的时候速速脱离险境,崽子们!打不过就跑,我道听楼向来不是什么冲锋陷阵的门派,跑路没什么可丢脸的,尔等需谨记,探掘真相并传闻于天下才是我道信仰。”

      “是!”众弟子们应答道。

      “还有,入门濯选你们是通过了,切记不得外传过考的方法,若是如此简单的考试都不能自行领悟,即便入了我道听楼也是徒劳。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

      “那么,今日先同你们讲讲这道听楼的楼规……”

      “……”

      下了学,方白晓揽着肚子便急吼吼的要去二楼报道。

      “陈兄!摩兄!快着点!我饿的不行啦!”

      陈律鞍没好气的仰了仰头道:“我闲着呢,倒是你摩兄,我看一时半会儿可是走不了了。”

      方白晓抬头一看,他的那群师姐妹们正虎豹豺狼一般围了他们那丰神俊逸的西望神驹,大有一副要将他吃干抹净的架势。

      方白晓有些嗫嚅的抽了抽两片嘴瓣儿,他当真是饿了。陈律鞍却是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搁这翘首以盼。

      岂料摩耶萨淡定如常的行至阶梯边,一个潇洒万分的翻身一跃便在楼层间翩翩然的脱身下了楼,方白晓不敢置信自己竟会在去食堂的道路上落后于他,忙不迭的喊道:“等等我!摩兄!”

      陈律鞍这厢尚未来得及感叹,便被从上而下追逐过来的师姐妹们给挤了个人仰马翻。

      待他终于挣脱开人群前往二楼,举目四望却并未瞧见摩耶萨,反而是方白晓流着口水正站在大厅中央不知所措。

      他见到陈律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啜泣道:“陈兄你可算来了,我实在不知道该选哪个好,摩兄也太果断了,我都没看清他买了什么人便跑了。”

      陈律鞍无奈道:“说你馋吧,亏你能纠结这么长时间,说你不馋吧,提起吃的跑的比谁都快……”

      最后二人选了两碗饺子对付过去,一碗猪肉馅一碗牛肉馅,方白晓乐呵呵的同陈律鞍换了一半吃了,边吃边喃喃道:“若是摩兄在便好了,还能再尝尝羊肉的。”

      陈律鞍含着饺子哼道:“我看日后是没这样的机会,跟他一块儿吃饭,还不得被人堵死。”

      方白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被人盯着,吃饭会不香的。”

      陈律鞍鄙夷道:“除了吃饭香不香你就没点别的追求了吗?要是有美少女看着我吃饭,比如叶师姐那样的,我保不齐能吃三大碗!”

      方白晓疑惑道:“叶师姐?谁?”

      “嗯哼,那可是一位,天真美丽、活泼可爱、聪颖绝伦、富有爱心、万中无一的风华绝代美少女!”陈律鞍摇晃着脑袋叽里呱啦吐出一连串形容词来。

      方白晓眨着眼睛透着一股子不明觉厉,转过脑袋依旧对着盘里的饺子两眼放光。

      陈律鞍兴致缺缺道:“算了,你不会懂的,呆子。”

      方白晓咽了最后一口饺子,忽然一拍脑门懊恼道:“零食!我的零食忘记封口了!”

      陈律鞍被他拽着跑回了宿舍,盥洗间内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想来是摩耶萨正在沐浴。方白晓揉了揉眼睛惊奇道:“陈兄,这地上,怎么感觉亮堂了不少呢!”

      陈律鞍心道:‘何止是这地上亮堂了,这整个屋子都被收拾了一番好吗?’

      原本被零食堆满的八仙桌齐整了、塞满秽污的篓子清空了、连他们出门前胡乱丢放的服饰都给拾掇到了一处。

      陈律鞍原本还对摩耶萨那大出风头的面貌心存芥蒂,现下这么一看,他哪是什么惑人妖孽,分明是个田螺小伙来的!

      他在家中自小被伺候惯了,刚来这道听楼的一个月委实有些生活上的不能自理,好在隐忍着坚持了过来,但他着实不喜欢收拾干活,因此这宿舍也就是一副得过且过的将就面貌。

      后来又加上方白晓这个吃货脑袋,屋子里便给添得更乱了,他分明记得自己出门前还不慎一脚踩上了个果仁,但他也就是眼不见为净的踢到了一旁,但如今这般干净整洁的模样,直教他回忆起自己还在骑尉府过的少爷日子了。

      二人还在发愣的间隙,傅良博擦着头发出来了,他于盥洗室门前铺了几层厚实的棉布做垫,隔绝了可能带出的水渍,一路走来,行迹干爽,陈律鞍不禁想起自己某次差点被水渍绊了个狗吃屎的旧事,不由得一阵汗颜。

      方白晓搂着被装好的零食感激涕零道:“从前只有我娘才会记得替我收拾!谢谢你,摩兄。”

      傅良博坐在铺上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回话道:“无妨,既是同门还是舍友,相互照应是应当的。”

      陈律鞍也再没什么嫉妒的心思了,有道是狐朋狗友易找,神仙舍友难寻,他理应珍惜这段缘,何况他陈小爷除了相貌拿得出手,头脑也是一等一的聪慧,于是他想,他定能在别的方面找回些颜面。

      于是他假模假样的咳了一声道:“咳,话说你们考了几回才通过?实不相瞒,三次!我考了三次才进来。”陈律鞍回忆起这事还心有余悸,虽说次数不多,但于他而言千真万确很是凶险。

      毕竟差一点儿就要被父亲拉去骑尉营充军了,得亏他机智,发觉答案其实应该另有玄机,这才悟出了正确的法子。

      “我吗?我…就考了这一次。”方白晓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陈律鞍闻言不可置信道:“什么?!”

      “我,也不是我想报名,是我爹嫌弃我大小伙子一个,却老喜欢聚在村口同人唠嗑闲聊,认为我喜欢,喜欢这些。索性报了名让我来道听楼找个正经营生学学,将来也好,回村里当个小编写写村报之类。”?
      “看不出你还喜欢坐在村口唠嗑呢!”陈律鞍惊奇道,他没想到方白晓眼里居然还有八卦,还当他一心只惦记着吃食呢。

      “我其实是馋孙大姨煮的瓜子和花生来着……”方白晓更不好意思了,“还有章大爷泡的茶,可香……”

      陈律鞍捂脸,心道:‘高看他了。’

      “好吧,然后呢?你怎么就通过了考试?”

      “那我自然是对这答案一无所知,什么江湖门派啊,武功绝学啊,我听都没听说过,毕竟我在村头听人唠嗑,也就只知道他家几口人,谁家几只鸡。跟这考试差的太远啦,感觉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方白晓继续道:“我就打算放弃了,跟监考师兄说我要弃考,我一心念着早点儿交卷好出去吃东西,但是监考师兄说不能提前交卷,我看他人挺好的,索性就想着问问看这些题目的答案是什么,便和他聊上了,我也没好意思交白卷,就把师兄说的都写了上去。我可没打算作弊来着,我在卷子上写了我不知道的,答案全是师兄告诉我的。”

      “就这样…”陈律鞍喃喃道:“就因为你一窍不通,反而出其不意的撞对了门路。”

      “那摩兄呢?”他转头问道,方白晓这呆瓜瞎猫撞上死耗子也就罢了,摩耶萨看起来可不笨,总不至于也……

      “我也是,就考了一次,同方兄一样,因为什么都没听说过本打算放弃,毕竟我是西望人。”摩耶萨摊了摊手,露出一副‘你们懂’的表情。

      ‘竟然也很合理!’他愣住了,这两个新人竟都只考了一次,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觉得自己聪慧,亏他还洋洋得意了一个月,毕竟上个月进来的人里就数他考过的次数最少,可现如今这屋子里他竟才是最笨的那个!

      方白晓忽然想起什么似得,转头朝陈律鞍问道:“奇怪,我们下三层弟子不是不能登上其他楼层吗?那你是怎么见到叶师姐的?还知道她生的好不好看。”??“你陈哥我自然是!…算了,不同你讲,你知道什么是美少女吗你个呆子?”陈律鞍还沉浸在失魂落魄的情绪当中,不知不觉竟把‘呆子’都喊出了口。

      “我,我知道呀,我们村的村花卢小米,就是漂亮的像糖人一样的小姑娘。笑起来也跟糖似的甜丝丝,大家都喜欢她。”方白晓显然不承认自己是对美少女毫无见解的呆瓜,颇为认真的反驳道。

      陈律鞍听得此言眼神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连忙道:“你叶师姐的面庞活像刚出笼的小汤包,粉白弹润,周身蓬勃的朝气就同那刚出锅时蒸腾的炊烟一般活力四射,匀称的四肢恰如新生的粉藕,细嫩丝滑。她的眼睛像有鱼儿在小溪里穿行,你渴望追随她的目光,就像渴望吃到从小溪里捕捞上来的鲜鱼……”

      方白晓的眼睛越来越亮,心领神会的感叹道:“如此说来!那叶师姐当真的极为好看的!”

      “那是!”

      正当二人沉浸在幻想中的美少女温柔乡时,傅良博于旁默默拾掇好了自己和读书用的行囊。

      “二位慢聊,我去八层看会儿书。替我留个门便好,多谢了。”说罢起身便走了出去。

      陈律鞍同方白晓看着他悄然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人长得挺俊,怎么对美少女的兴趣还及不上书?’

      像汤包像粉藕又像小溪活鱼的姑娘此刻正在中三层的卷室阁楼上晃着两条又直又长的腿。但她身旁坐着个全席宴似的男子,一只硕大的白毛犬正黏黏糊糊的粘在他身上哈气。

      “李师弟,耶耶真的很喜欢你呢!它从前对别人明明也挺矜持啊,哼哼,想不到也是只色狗呀~”叶韵胡乱的揉了几把‘耶耶’的绒毛小脑瓜,它这才转过头来冲叶韵绽出一个纯真的狗狗微笑。

      李少阳笑的比‘耶耶’看上去还要无邪,他一边将叶韵揉乱的犬毛顺好,一边看着叶韵笑道:“耶耶才不是色狗,耶耶是跟主人一样可爱的小仙女呀。”

      这一招他从前惯爱对傅良博使用,然而成效甚微,不同的是,傅良博一早便对他颇有防备心,但叶韵全然没有,因此被这个过分好看的师弟恭维,她照单全收后颇有一些心跳加速。

      然少女是率真爽朗的性子,心中喜欢面上便透着欢喜,她直言道:“李师弟,耶耶喜欢你这个朋友,我也是一样。”

      “那太好啦,我亦喜欢你。看在耶耶的面子上,往后出勤可要带上我呀。”

      “没问题!”叶韵不假思索的保证道:“朋友的请求耶耶和韵韵定会记在心上。”

      “那…我还有一个请求。”李少阳勾了勾唇角,若有似无的得逞笑意覆盖在了先前的纯真无暇之上。

      中层的弟子们皆是道听楼的中流砥柱,平日里几乎都在楼外执行任务,因而在楼的人数寥寥无几,但叶韵一直在,于是接待新弟子的任务便交到了她手上。

      李少阳这般相貌非凡的师弟着实也不多见,何况在她被蛊惑之前,‘耶耶’竟抢先一步挣开了缰绳,冲到人家面前吐着舌头狂摇尾巴沦为了那人的衫下之臣。

      叶韵颇有几分无奈,但很快便被师弟人畜无害的笑容打败,‘能被小狗喜欢的,怎么会是坏人。师弟的内心,一定同他的容貌一般皎如明月。’叶韵如是想到。

      很快他们便熟络起来,形影不离了一日,入夜时分,李少阳便已如愿以偿的进入了中三层的卷室。若是傅良博在,定要骂他虚情假意,哄骗纯真少女。

      然中三层并没有什么傅良博,天真无邪的少女承接了美貌师弟的委托,摇摆着手便带着一步三回首的白犬消失在了黑暗中。

      待收回了送别的笑意,李少阳这才发现适才抚摸过‘耶耶’绒毛的手竟止不住有些颤抖。

      他眼看着这只硕大康健、毛发蓬松的犬类,心里却忍不住回想起儿时宫墙内,李佑容和一直跟着他的瘦弱‘小尾巴’,欢笑着于冷宫断壁残垣边嬉闹的样子。

      ‘小尾巴’生在宫外,却因为李佑容对它心生喜爱,一念之差被留在了宫里。但儿时他们是连自己都顾不好的孩子,更别提还要照顾好一只犬。

      ‘小尾巴’被养的毛发稀疏,甚至颇有些黯淡无光,但这丝毫不影响少年们对它爱不释手。多少个的日子,少年们因为这份的柔软,渐生出对活着的渴求。

      据说它是在一个雪夜离开的,鸿毛般的大雪覆盖了它本就稀疏的毛发,使它看上去,活像它本该长成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小尾巴’为什么离开,除了李佑容,但他不愿提及。他向来对他失去的一切,惯于不置一词的凉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无论是双眼,是膝盖,还是他一念之差留下的犬。

      “它原本应该是很幸福的小狗啊,我其实见过它的娘亲,又大又白,毛茸茸的,是我害它失了娘亲的宠爱,还没能照顾好它。我也…对不起它的娘亲,人小时候为什么都这么任性呢?明明自己已然不幸,还非要拖累旁人。”

      李少阳原本不至于这般悲春伤秋,但他还记得,小尾巴摸起来的滞涩,与之相较,耶耶油光水滑的皮毛触感足以证明它是多么幸福的小狗。

      回忆骤然间笼罩过来,他想,他多懂了李佑容一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