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碑三万字》祈一梦

5、千言万语爱恨难辩

　　树林阴翳，破碎的阳光照了下来，晃得人脸晦暗不明。三人又聚在一起，围成一圈，在一个干净地方坐下。

　　叶眠绯问：“你们有什么新发现吗？”

　　韩庭雪抱着剑，说：“我要先捋一捋，想好了再说。”

　　季漾洲接话：“那我先说吧，在这片树林地下还有个小阵法。”

　　叶眠绯蹙眉：“何出此言？”

　　季漾洲指了指白骨堆的最多的地方，道：“这些白骨大多集中在一处，少数分布在四周，按道理来讲，若这片树林是个坟地，随便扔就好了，何必再多费工夫放在一起。”

　　叶眠绯想了想：“你刚才说这是个小阵法，会不会就因为阵法不够大，没办法囊括整片树林，所以他只能把人放在特定的地点。”

　　韩庭雪脑中灵光一现：“比如说销毁？”

　　叶眠绯面露疑惑，韩庭雪解释道：“这些白骨太干净了，干净到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块洁白无瑕的美玉，自然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叶眠绯恍然道：“是有人刻意用阵法剥夺了他们身上的血肉，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大一个阵法用于隐藏，干嘛还要处理尸体，慢慢腐烂也不会被人发现。”

　　韩庭雪摇了摇头：“我们无法揣测幕后之人的想法，也许他另有图谋。”

　　季漾洲：“我曾在书上见到过一种古老的噬血阵，是某个隐世部落专门用来处理俘虏的，他们把流血的俘虏放在阵法中，阵法就会自动启动吸食人的血肉，直至成为白骨，然后他们再把白骨做成各种各样的器具，以达到炫耀和威慑的作用。”

　　“噬血阵的刻画以生命为代价，投入的生命越多，阵法的范围就越大，吞噬的力量就越强悍，另一方面，噬血阵要求阵法师具有极高的修为和造诣，不然容易压不住阵，遭到反噬。因为条件的残酷，很少会有阵法师去做它，毕竟一点好处都没有，还可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韩庭雪：“这样就能说明问题了，噬血阵存在于白骨最密集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有人要处理甚至利用这些血肉。”

　　叶眠绯搓了搓手臂，恶寒道：“这也太恶心了吧，到底是谁想出这些遭天谴的东西。”

　　韩庭雪喃喃自语道：“可这手笔也太大了，修仙本就不易，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一个大能甘愿磋磨自己的生命，不对，也有可能是幕后之人从别处得到的。”

　　韩庭雪问：“漾洲，你有几分把握。”

　　季漾洲微微一笑：“不是我吹嘘，在阵法这方面我有九分把握。”

　　叶眠绯一脸怀疑：“那剩下一分呢？”

　　季漾洲：“为了避免自己太骄傲了，所以扣了一分。”

　　叶眠绯撇嘴：“你最后可不要被打脸了，我可是会无情笑话你的。”

　　季漾洲：“我差不多就这些了，你们两个呢？”

　　韩庭雪顿了一下才出声：“这些凡人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活着。”

　　“凡人”“活着”这两个词犹如千斤重，狠狠砸在了三个人的心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韩庭雪努力把话说得平和：“从这些白骨的姿势上来看，他们死前挣扎过，想要自救，那分散在周围的白骨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原本应该待在一起，但强烈的求生欲又迫使他们努力向外爬，可能是受伤太重了，没有力气了，也可能是被困住出不去，他们永远留在了这里。”

　　韩庭雪攥紧了拳头，当他看见一些白骨空洞的眼朝着下面，手指插进地面，作出向前爬的姿势，那一瞬间的心情是空前的无助与悲伤，他无法想象，这些人生前是经历了多大的绝望。

　　从骨龄上看，这里几乎都是二十岁以下年轻人，在这个拥有无限未来的年纪，他们被摧残，被丢弃，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们多想活着啊，所以最后一刻还在自救，可命运没有转机，现实如此残酷。

　　这个地方太偏了，偏到没有人会来，没有人带他们回家。这里一点也不好，冷冷清清的，树叶把阳光遮得严实，连长久温暖都难以获得。虽然有很多同伴，但他们都不会说话，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唯有鸟鸣长伴于此。

　　叶眠绯眼见气氛又要冷下来，急忙开口：“那我说说我的发现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可以作为参考。我仔细察看了一下，发现有一部分白骨是存在残缺的。”

　　叶眠绯两手比划道：“虽然他们的骨头散落在一起，分辨不清楚谁对谁，但我从好几个单独的白骨上发现了人为破坏的痕迹，有部分骨头的截面是被硬生生砍断的，导致了缺胳膊少腿的现象。”

　　此话一出，更让人迷茫。

　　韩庭雪分析道：“这确实不太正常，砍断就说明不是天生残疾，是惩罚吗？”

　　季漾洲反问道：“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要惩罚什么呢？”

　　“……”

　　在晃动中，季漾洲瞥见叶眠绯手背上的伤痕，问道：“叶眠绯，你手怎么了。”

　　叶眠绯一怔：“啊？什么？”

　　季漾洲直接捉住了叶眠绯的右手，手指轻轻拂过交错斑驳的红痕，伤口不大，就是看着挺吓人，估计是滚下来时被草木石子刮到了。

　　温热的触感，带来细密的痒意，叶眠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想抽手又抽不出去。

　　季漾洲把叶眠绯的衣袖往上拉，果然不出所料，青青紫紫的，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你是什么精致易碎的瓷娃娃吗？怎么摔一跤就弄成这幅惨样，还天天嚷嚷着身体好，我看人家小孩子都比你强。”

　　韩庭雪也来凑热闹：“呀，摔的好严重，我这里有药膏，眠绯要用吗？”

　　叶眠绯气结：“哎呀，你们烦死了，就这点小伤，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吗？还有季漾洲你给我把手松开。”

　　季漾洲朝韩庭雪示意道：“药膏给我吧。”

　　然后季漾洲无视叶眠绯的挣扎，仔细的为他涂药，而叶眠绯在发现反抗无效后，眼睛失去光彩，任人宰割。

　　韩庭雪歪头不解：“奇怪了，这个药膏是门内一位师姐送给我的，除疤修痕的效果很好来着，怎么用在眠绯身上效果那么差。”

　　季漾洲回答道：“不是药膏的问题，是叶眠绯自己的问题，他伤好的本来就比常人要慢。记得刚捡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鲜血淋漓的，就剩一口气吊着，我花了好长时间，用了许多药，都不见成效，我还以为回天乏术，根本救不活了。谁知道就凭着一口气，他居然醒了过来。”

　　叶眠绯听到自己的黑历史，大声嚷嚷着：“季漾洲你能不能不要在外抹黑我，承认我生命力顽强很难吗？”

　　季漾洲敷衍道：“对对对，你生命力顽强。”

　　季漾洲松开手，把药膏还给韩庭雪，叶眠绯如释重负，可算结束了。

　　韩庭雪看着两人，突然笑出了声，在获得两道疑惑的目光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好，明明才认识不久。”

　　叶眠绯和季漾洲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这些天的相处，两人不是没有感觉到，他们的相处氛围太融洽，没有一丝边界感，就好像是认识了多年的好友久别重逢，可实际上，这的的确确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轻易把信任交付给陌生人是件很危险的事，两人在发现这个弊端后，都若有若无的保持过距离，但就如猫爱吃鱼是它的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欲望，只要相互靠近就会被不自觉的吸引。

　　真的可以这样相处吗？我们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吗？是不是距离太近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浮现，心里却始终没有答案，到最后的最后，只能把它归结于一句。

　　熟稔，原来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叶眠绯偏头哼了一声：“你的眼光也太差了吧，我们的关系一点都不好，要不是为了报恩，我才不会和季漾洲待在一起。”

　　季漾洲早知叶眠绯的回答，给了韩庭雪一个他又来了的表情，韩庭雪煞有其事的点头，懂的，嘴硬嘛。

　　叶眠绯后知后觉：“不对啊，我们不是要搞清楚这堆白骨出现的真相，怎么现在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季漾洲道：“我们已经说完了呀，你还有其它想说的吗？”

　　叶眠绯噎住：“没有。”

　　韩庭雪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幕后之人处理的太好了，没有留下明显的线索，若是想要更近一步，接下来我们就得去附近的城镇看看情况。”

　　季漾洲认为韩庭雪说的有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设个阵法，避免中途有人到此打草惊蛇。”

　　叶眠绯努努嘴，问：“那个噬血阵呢？”

　　“噬血阵本身不会主动触发，等到事件结束，再毁掉也不迟。”

　　季漾洲问：“庭雪，你的储物袋里有纸笔吗？”

　　韩庭雪立马明白季漾洲的意图，他从储物袋里拿出纸笔，递到季漾洲的面前：“不过这只是普通的纸和笔，想要刻画阵法很难的。”

　　季漾洲接过，笑道：“这些就够了。”

　　季漾洲用手指凭空一划，左手手心出现一道血痕，然后手微微蜷缩，防止鲜血溢出，他把毛笔往里面一蘸，白色的软毛吸收了血液，顷刻间变为红色。

　　左手再次平铺开来，伤口已消失不见，季漾洲撕下巴掌大的纸，放在左手手心，右手拿着笔，认真的绘制起来。

　　站在一旁的两人看的津津有味，虽然在他们眼中就是鬼画符，但是不妨碍欣赏啊。

　　没有多长时间，季漾洲就完成了，他把纸往天上一扔，纸张到一定高度后四散碎裂，很轻的一声嗡鸣后，金色的阵法显现，图案与季漾洲画的如出一辙。

　　阵法上的图案转动了几下，直直下移，在接触到地面后消失不见。

　　叶眠绯没反应过来：“这就行了？没有了？”

　　季漾洲整理了下衣服：“不然呢？你还想有什么？”

　　“我还以为会更加隆重精彩，声势浩大呢。”

　　“阵法晦涩又难懂，枯燥的很，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耀眼，还真是抱歉了。”

　　“所以我这辈子学不会阵法是有原因的，相性不好。”

　　“我在阵法里加了一点东西，只要有人进来，就会提醒我，这样一有什么情况我们也能及时赶到。”

　　叶眠绯转头看向韩庭雪：“庭雪，我们接下来往哪边走。”

　　韩庭雪回答道：“我刚才看了下地图，这附近只有一个城镇，我们一直往西北方向走就好了。”

　　“那我们走吧。”

　　叶眠绯拍拍屁股起身，韩庭雪紧跟着站起来，但随之而来的心悸让他大脑一阵眩晕，四肢无力，捂着心口就要向前倒去。

　　事发突然，季漾洲想拉但没拉住，于是大喊一声：“叶眠绯！”

　　叶眠绯听到动静回头，发现摇摇欲坠的韩庭雪，手忙脚乱的扶住了他的肩膀，避免脸磕到地上的惨案发生。

　　季漾洲把手贴在韩庭雪的额头上，发现他身体冰冷的吓人：“身体怎么这么凉。”

　　韩庭雪挥挥手，强撑着站直：“没事的，老毛病了，我缓一下就好了，你们别太担心。”

　　叶眠绯松了口气：“季漾洲刚才那一声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危险，结果虚惊一场，不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知道韩庭雪有些话不愿多说，季漾洲也不继续问下去，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开不开口是他自己的事，强求不来。

　　季漾洲问：“要再多休息一会儿吗？”

　　韩庭雪摇头：“直接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叶眠绯：“那你不舒服记得和我们说，我们很通情达理的。”

　　韩庭雪笑了：“在这方面我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季漾洲：“看你还能笑出来，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我们走吧。”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三人重新上路，韩庭雪依旧捂着心口，那里的心脏跳个不停，仿佛要跑出去。微风吹过，心有所感一般，韩庭雪抬头看向山上某处，可那里就只有一棵树，孤傲的注视着他。

　　而在韩庭雪看不到的角度，树后站了一个不知道待了多久的黑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