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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第7章
      莫非站在北山脚的屋基地上,朝瓦山村的方向望去。
      黑天瞎地,两边间距二里多地不说,中间还夹着一大片乱石地,乱石参差,有的跟小屋一般高大,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相较于寂冷的北山脚,此刻的瓦山村必是烛火星点,热闹不断吧。
      瓦山与撞牛峰像是一道屏障,连着最里面的林岗,围出一片近万亩大小的荒地。
      但这荒地并不是平坦肥沃的,更不是所有地方都能耕种。其间一道东西向的乱石地,又有一条南北横贯的小瓦河,将整片洼地分成大大小小四个部分。
      百年前的流民进驻后,占据四处,才形成了如今的瓦山村,瓦上村,小河村和岗下村。
      其中瓦山村最大,却也不过将将八十来户人家,另三个村约么都是三十来户。
      瓦山、撞牛峰、林岗这三座大山连绵环绕,包裹着腹中的四个“小儿”,看着能挡风霜,却也困住了一众乡民。
      山径难寻,出路稀少,去哪儿都不容易。
      坑洼狭隘,土地贫瘠,四个村的日子是一个比一个苦。
      最靠外的瓦山村人想出门去一趟县城,脚程特别快的也要走上近一个半时辰,一般人起码要两个时辰。
      而最靠里面的两个村,往返县城六七个时辰都打不住
      一天不过十二个时辰,真是要从鸡叫走到鸡叫,那些年老体弱的,以至于想都不敢想。
      封闭的山沟,困苦的家境,加上艰难的路况,以至于很多人,从生到死都没出过壑口。
      但即便如此,简单的生活也有简单的快活。
      地里多出的些许收成,山间挖出的一碗野菜,桌上一年难见几回的荤菜,家中幼子娇儿的一声呼喊,都能让他们倍感满足与欣慰。

      莫非收回目光,右脚摩擦着地下的砂石,心绪翻滚,沉默良久。
      山风肃肃,屋后传来一声粗哑的鸦啼,惊醒了他。
      做屋还是结亲结契,以后再想罢,说不得明儿出门就捡个金疙瘩呢?
      他自嘲地笑笑,还是赶紧洗漱歇着吧。
      站在晾衣的棚架下,依次脱下薄袄、小褂和夹棉腰裤,解开裹巾散了发,先扎进盆里洗了头,换过水摸黑擦洗身上。
      夜间的山风吹在湿漉漉的皮肤上,激得人连打两个寒战,莫非赶紧拿干帕子包了头,又将杆上的衣物穿上,这才暖和起来。
      脏水都倒在棚子后面一个破口大缸内,留着浇菜用,新打了水开始洗衣。
      离群索居的生活,他早已习惯,成亲真没必要,只是怎么去回复兰婶呢?再拒绝下去,以后若自己真打算......她和莫村长也不愿意帮了怎么办?
      唉,这也是人家的一片好心,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辜负,倒真是让人头疼。
      要不直说了,做屋是他的执念,不做屋活着没意思?也不知他们能不能信。
      他晾了衣物,本打算点灯编些篮筐或草垫,今日地也没下饭也没烧,却感觉甚是疲乏,一肚子的事压得他提不起劲来,最后想想还是早点歇着吧。
      点了灯,将壁橱的大钱拿出来,莫非又拎起一桶水走到中间草棚口。
      先从门边抽出一根棍子,用力敲击门帘及左右,没听到什么动静后,才走了进去。随后又用棍子在床上床下四处乱捅几下,不见虫蛇动静,这才放下灯。
      将门外的水也拎进来,搁在床边,草棚里点灯,备些水在边上总是没错的。
      他将木棍横在床头。
      所谓的床,不过是几块大木板拼起来的榻子,垫了厚厚的稻草,再铺了一幅旧单子。
      就这样的住所,如何能谈成亲呢?
      光是进门要做的这些,就足够让其他人望而却步了吧?
      莫非蹲下身,摸到床底拨开砂土,掀开一块石板,从石板下的坑里掏出一个小罐子。
      将罐里的东西小心倒在床边石凳上:八个银角子、两串大钱和几十个散子。
      今日挣的六十个大钱放到一起,仔细数了数,一共十二两又八百九十文,这是他的全部家当,数多少次也不会多出一个子儿来。
      藏好钱躺在床上,莫非睁着眼又盘算起来,目前的银钱只管成亲是够用的,存到年底单做小砖屋差不多也是够的,就是不够二者兼办。
      除非是做土坯房......可那怎么行呢!青砖瓷瓦白墙大院变成青砖青瓦小屋,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土坯房,土坯房,为何别人能住,就你不能住?
      呸!也不知在哪里喝了什么迷魂汤!平时哪有成亲什么事?
      兰婶提过多少次他都是一口回绝的,哪像现在这样犹犹豫豫。
      莫非抬手拍了拍自己脸颊,翻了个身,大叫出来:“睡觉睡觉!乱七八糟想什么呢?明日就起来做屋!”
      心里把最后一句默念了十几遍,才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夜,不单是他为成亲和做屋的事睡不好,兰婶回去捡了个无人的空子,悄么么和自家那口子一说,可把莫老头也喜坏了。
      要说这世上最心急莫非成亲的,兰婶都得排第二,第一必然是莫村长。
      老两口乐得晚饭都扒不进嘴,看得小良柱都纳罕:“阿爷,你今日怎么老掉粒子,可是跟我一样,下巴缺了口子?”
      一大桌人有笑有骂的,莫清澄筷子头刚敲出来,莫村长赶紧拦住:“小娃儿说几句憨话,你打他作甚?”说完自己又笑了个够。
      儿子儿媳们还当老两口在乐呵莫清浅的小娃儿呢。
      时人讲究多子多福,莫清浅夫家本就人丁单薄,她生完长子后连接生了两个女儿,长辈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如今添了个小儿子,两边家长总算心安不少。
      泡了脚歇下,老两口头碰头琢磨到半夜,村西刘树生和姚大头的女儿十五了,膀圆腰粗,瞧着一点不娇气,可以去探探;村东癞子他婆娘有个外甥女儿,跟着家里人来走亲戚,还帮着癞子家下地,真是勤快,年岁也和莫非相当,就是不晓得说没说亲;河边上大壮有个姨妹也在说亲,就是听说家里苦得很,两根苦瓜绑到一根藤上...怕是不得行,先放着;除此之外,自己娘家村里也还有几个女娃,抽空回去细细访看,也许有更合适的......
      只要莫非松了口,他们才好对别人开口,两老心下宽慰,鸡快叫了,才心满意足睡着。
      ......
      莫非一晚睡得跟鬼上身了般,一会儿梦到跑马大屋建成了,自己坐在院墙上哈哈大笑;一会儿又梦到彩绳五花大绑着一个白生生的男子,倒在他面前,那黑漆漆的眼睛可怜巴巴望向自己......
      迷迷糊糊中,一个激灵把自己蹬醒,莫非惊坐起来,摸摸亵裤……暗骂一句“有你什么事”,又苦着脸想“才见一面的人,我干嘛要梦到他”,不敢深思下去,垂头丧气爬起来换裤子。
      外头已微亮,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做,他干脆起了床。
      洗漱后又去园里拔了几颗青菜,点火烧水,然后舀出一碗粗面撒入一点盐,加水调成粘稠的糊糊。
      等水开后用筷子将糊糊一点一点挑进锅里,又加了点盐和青菜进去,煮了片刻,退去火,就着锅子吃起来。
      满满一锅面疙瘩带汤吃下肚,浑身暖洋洋的,该出门干活了。
      他有两亩旱地和一块八分的水田。
      旱地在山脚最北的坡上,在他七八岁时,戚染花不想人进家门,特意叫莫丰收选个离村最远的地方,打发去“开荒”,莫丰收就直接指了整个瓦山里最北的地方给他。
      当时地面上是不计其数的大石,层层叠叠,他每日忙完莫家田地的活儿,就得上这里开荒,锄头不许用,只丢给他一把钝头的旧镐子。
      在他出户前,才勉强清出一小片地面,所谓“清出”,不过是撬掉上面一层石头,使那块地面看起来平整了而已。
      莫丰收自己都没来过这儿,当初他爬到乱石地一半处,就觉得里头很适合“发配”莫非,于是半途就回去了,只说“去那最北面,开块地出来”。
      两年后,赶莫非出户时,他更是“大方”地丢给了他,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开得出荒地来?
      出户后,莫非晓得,有地自己才能立下足,才能活下命,于是那块已经开了头的“荒地”就是他今后的保障了。
      不过,当时他一无所有,地也没有成形,只得先丢到一边,混饱肚子再说。
      过得几个月后,终于有了锄头,他这才能接着认真开荒。
      敲碎无数石头,手心肿起裂开流血,尚未痊愈又开始下一轮....运气好时,石头搬开下面就是一层细土,土层也只一尺多厚,运气不好,石头下面是更大的石头,只能绕开那一片。
      北山脚一整片地方,近两千亩大小,如果能开荒好开荒,早就被先人们瓜分殆尽了,还能轮到莫非现在?
      数百年来,历代瓦山村村民在这里前赴后继,却一个个折戟在巨石、缺土、无水上,有人甚至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直至如今,北山脚几乎成了瓦山村人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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