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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六十章 愿者上钩 ...

  •   沈安颐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颇为头疼地思量起眼前的难题。

      昨日若不是她去得及时,那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恐怕已经无法收场。而现在,尽管双方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但沈安颐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祸根犹在,只要沾上一点火星,就可能再次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这不仅是上官陵和谢琬之间的私人恩怨,也是对于当前战局不可忽略的影响。

      她轻叹了一口气,放下茶盏,缓步走出帐来,只看见犹自守在帐外的江蓠。

      “丞相还没回来?”

      “回营了,但听说去校场练剑了。”江蓠道,“陛下可要传召她过来?”

      “不必。”沈安颐抬了抬手,“我们也过去看看。”

      校场所在是一块平旷的空地,四周多有低矮的灌木草树。乍暖还寒的时节,杜鹃已经开了。沈安颐耳听着远处一声声“不如归去”,眼望着近旁一丛丛泣露红鲜,忽生难言之慨。她停下步子,俯身触摸起路边的一朵,花面低垂,残露欲晞。无论多么强大或微渺的生命,在这世上也都是同样的匆匆行客,浮生如逆旅,归期未有期。

      “陛下,您看那儿!”江蓠突然指向校场的一角,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

      沈安颐直起身,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唯见寒光连片,舞雪飞霜。浩荡剑光之中,上官陵身姿峭拔,动如照影惊鸿,静如亭亭苍松。

      沈安颐注目望着,总觉哪里似乎不对。寻思半日,忽然反应过来,上官陵将原本的佩剑送给顾红颜了,这一柄想是营中另找的,难怪她觉得少了点什么——记忆中那清艳的幽蓝剑光已不复见,只余下苍白孤清的雪色剑影。

      她这里径自观看,那一头上官陵也已收到了禀报,忙停了剑,走过来整衣见礼。

      “陛下如何到此?”

      “丞相的剑法愈益精妙了!”沈安颐夸赞一句,细意打量着她的神色,“‘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果然是剑如其人。前人有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丞相之谓也!”

      上官陵默然了片刻。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出神似的,须臾收转了目光:“莫如连胸中激雷也没有的好。”

      “那也未必。”沈安颐微微一笑,“胸中无激雷,就可能连战志也无。虽无冒进之忧,亦有失机之患。”

      两人并肩漫步,向场外走去,一面闲说着话。

      “其实本王有一事不解。”沈安颐道,“谢琬虽也有她的好处,但据本王看,与你性情差别甚大。你们当初,究竟是怎么‘一见如故’的呢?”

      上官陵听在耳中,立刻就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根本意图。陛下此问,大约不是想听什么“过往故事”,而是试图追本溯源,好帮她解开眼下的心结。而这问话中的偏向,显然在于“她上官陵为何会对谢琬一见如故”,毕竟以谢琬的性情,对谁一见如故都算不上特别奇怪的事。

      她思忖了一会儿,只得从另一个开头说起。

      “陛下可知道谢瑶?”

      “谢鲲的长女,谢璇和谢琬的姐姐?”

      “不错。”上官陵心中一叹,“臣年幼时遭逢战乱,幸蒙她搭救,方得留全性命。”

      当年她带着“预谋”去拜访谢琬,然而谢琬一现身,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尚未长成的谢瑶,于是那些筹谋算计也就无法纯粹了。理虽易晓,情实难明,动起手来才知,天下罕有寸丝不错的事。

      “原来如此。”沈安颐眉宇间的愁结凝得更深了,投向上官陵的目光愈添怜顾,“而今这般情形,实在是为难你了。”

      “陛下勿忧。”那人静静抬眸,唇边掠过一丝凄清薄笑,“上官陵既为王臣,一切选择,无论得到怎样的结果,都是自己甘愿担承的。”

      -

      谢琬坐在正厅中,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桓王特使。她身在王都的时候不多,却也没少听闻此人的大名。

      “钟离先生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客座上的钟离煜也正端详着她,闻言一笑开口:“将军太客气了!成洛距此也不远,在下贱躯也不贵。只是王上记挂将军奔波辛劳,又身负重任,特令在下前来探望。一则犒劳将士,再者,也问问将军可有什么短缺之处?”

      他嘴上说着应酬之辞,心思已转到了别处。黎州的防守,桓王看重非常,不仅令谢琬移驻过来,还调拨了不少禁军前来增援,至于粮草器械,更是倾其所能,无一短缺。

      昭国大军虽已占据了惠阳,但若想兵临成洛,便不得不先啃下黎州这块硬骨头,而这块骨头怕是比预想中更加难啃。倘若结果是惨胜,那么即便吞下了黎州,面对成洛的昭国军众也已是强弩之末,桓王只需以逸待劳,胜负尚在未定之天。

      为此之故,他才主动求得这个特使的差事,前来观察形势,随机应变。现今女王陛下和上官陵都在前线,他来黎州,传递消息也更方便。得益于他之前的“公忠体国”和近半年来的安分守己,桓王没有特别防范他,见他求取此差,便让他来了。

      “王上厚恩,臣谢之不尽。”

      谢琬答了一句,同样有些漫不经心。她到黎州不久,城中诸事尚未安顿周全,更兼之前与上官陵那一通纠葛,心内乱绪纷纷,各处跑马走动时尚不觉如何,此刻与人闲坐说话,倒漫上来几分疲乏之感。

      钟离煜看在眼中,心下微微一动,故意笑道:“听说将军昨日出城,与上官陵会了面。照理说,将军爱与谁见面,乃是将军的私事,只是眼下两国交战,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知将军可否将会面的内容透露一二?”

      话音方落,谢琬陡然锋利的目光便向他直射而来。钟离煜若无其事地坐在原位,毫无不安之态,谢琬炬火似的双眼灼灼瞪视了他一会儿,蓦然一声冷笑。

      “阁下倒真是耳聪目明。我与上官陵的会面内容,自然属于机密。倘若王上想要知道,我可以亲自奏禀,岂能轻易向旁人泄露?阁下若真心系大局,就不该在此打探无用的消息!”

      “我还有要事在身。”她站起身来,收去面上讥色,居高临下地看了钟离煜一眼,“阁下请自便吧,恕不奉陪!”

      -

      许是忙乱的缘故,白日过得飞快。谢琬回到寓所时,庭院里已亮上了灯。她快步上阶,推门而入,正要回身关门,却觉身后有异样动静,扭头一看,居然静悄悄跟进来一个人。

      “你……”

      她正要喊人,忽见那人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自己拉下了风帽,抬起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容。

      是沈安颐。

      依然是之前野外见到她时的装扮,连眉梢眼角那一丝浅浅的温柔笑意都似乎分毫未变。

      谢琬压下心头惊愕,神态如常,只是声音沉下了些许,眸中闪耀着警惕的精光:“女王陛下孤身驾临此地,看来我这守将当得不称职。不过……”她忽然一笑,“我若现在叫人来,把你留在这里。会有什么结果?”

      “结果当然是我昭国大军全力攻城。”沈安颐泰然对视着她,“就算本王葬身于此也无妨。王位有的是人坐,能让全军齐心协力同仇敌忾的机会可不多。”

      谢琬一怔,霎时语塞。倘若沈安颐真是这个打算,现在擒下她就未必是个好选择,上官陵那边也定会有相应的动作。与其冲动行事,不如先弄清她的来意再作计较。

      “女王陛下今夜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沈安颐大大方方走到桌边坐下,“本王来此,是想与将军好好谈一谈昨日之事。”

      “果然为此。”谢琬语带讥诮,“看来女王陛下对上官大人还真是格外看重,生怕她有丝毫闪失。”

      沈安颐笑了笑,透澈明丽的双眸温柔又不失威仪地直视着谢琬。

      “我所看重的,不止是上官陵。”她平静地道:“还有你,谢琬将军。”

      “哦?”谢琬眉梢一挑,“此话何意?”

      沈安颐轻声一叹,流转的眼波向她淌来时,漾起深切的惋惜。

      “将军乃名将之后,战功赫赫,有情有义。本王素闻将军英名,一直心怀钦仰。今番冒险前来,正是为了给将军一个选择。”

      “选择?”谢琬听到此,已有所了然,不屑一笑,“你想劝降?那可死了这条心!我谢家世受桓王厚恩,岂可行叛逆之事?”

      对于她的反应,沈安颐似早有所料,宁定目光注视着她,神容不变:“何为叛逆?将军奉桓王之命镇守黎州,岂不正是为了阻我大军?本王愿意承诺将军,若将军投效昭国,黎州本王可以不取。”

      轻柔舒缓的言语,却令谢琬心底一震。这个条件果真诱人,诚如其言,便意味着自己不费一矢就退了敌,非但完成了守卫之任,还保全了合城军民。

      “你说的‘不取’,是眼下不取,还是永远不取?”

      这话问得戒备十足,沈安颐却笑了。

      “谁能活得‘永远’?本王能承诺将军的,当然也得在力所能及之内。”

      谢琬蹙起眉头。这并非她想要的答复,可沈安颐所言亦深合情理,不能据此认为对方有心使诈。她沉吟着,半晌方道:“谢琬力薄能微,不敢当女王陛下如此错爱。”

      “倒也不单是因为你。”沈安颐毫不讳言,“上官陵是本王股肱之臣,本王实不忍见她这般苦恼。若非你们立场相违,她本可以告诉你实情。将军若效力于昭国,自然能得知令兄身亡的真相,你二人更不必拔剑相向,本王也可安心。”

      谢琬良久不语。沈安颐也不催促,顾自把玩起桌上的杯盏。一时间室内寂静无声,只听见烛花哔剥的微响。

      “你当真肯放弃黎州?”

      “若能得到将军,本王不介意让给桓王一座城池。”沈安颐抬眸一笑,“如今是战是和,都系于将军一念,望将军慎思之。”

      正说话间,骤听房门外脚步声起。谢琬循声凝目看去,却是钟离煜。她忙出去将人截住。

      “你来干什么?”

      她态度不算客气,钟离煜也不恼怒,拱手行了个礼:“在下今日言辞唐突,冒犯了将军,听说将军回府,特来赔礼。”

      谢琬见他恭敬,便也和缓了脸色。

      “先生过谦了,在下也有失礼之处。”

      一面说,一面引让着客人入堂。

      “将军在会客?”钟离煜的视线在屋中飘了一圈,“我刚好像看见有人出去。”

      谢琬眸光极快地游闪了一下,随即平淡道:“哦,一个新结识的朋友。”

      钟离煜温雅随意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忽然道:“在下深夜叨扰,除了赔礼,还想问将军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在下那居宅中颇有些煞气,听闻将军手上有八卦镜,不知可否暂借在下一用?”

      谢琬略感诧异,却也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必要。

      “你等着。”

      眼见谢琬转身进了内室,钟离煜踱步至桌前,半侧过身,不动声色地翻开桌上那只倒扣的瓷杯。

      瓷杯下别无他物,只有一朵小巧的兰花。

      钟离煜将那朵兰花捏在手心,回头望了望沈安颐离开的方向,悠悠地笑了。

      “兰者,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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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第六十章 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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