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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雨 ...

  •   是夜,寒冬的第一场雨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来了。
      除夕的夜里,毅勇侯府肃穆一片,来来往往的仆人婢女屏气凝神,一言不发的有序穿梭在偌大的府宅内。飘落的雨点,打在檐下悬挂着的白灯笼上。
      祠堂飘荡的灵幡后跪着个素衣墨发青年,抬首望着堂之上两座新立上去的牌位,油烛的光影恍惚闪烁,照出昏黄一片,衬得他眉眼凌厉,眼神确是空洞的,让人看不透心绪。他穿的单薄,灵幡被吹起后,冷风携着夜雨利落的逼进屋内,催的青年脸色有些苍白,他只是直挺挺的跪着,似乎不觉得冷。
      像是有所预感般,他向灵台摆放的灯烛看去。果然,摇弋的灯火即刻被涌进的风熄灭,原本还带有一丝暖意的房间,彻底与冬夜融为一体。
      灵堂外守着的奴仆见状有些慌了神,匆匆忙忙的拿着新点的灯烛进来替换,却被青年抬手制止。
      “世子,这......这不吉利呀,这......”
      谢晏并不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堂厅内摆放的两樽空荡棺木。
      雨越下越大了。一旁候着的仆从未得到回应,也不敢上手将灯烛替换下来,只好端着白烛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踌躇。
      “点上吧”。沉寂了半晌,谢晏朝持烛的仆从颔了颔首。毅然起身穿过遮掩的灵幡踏出屋外,大步向院外的马厩行去。
      雨打落下来,衣服有些粘在身上有些粘腻,雨水顺着高高的眉骨滴落下,有些落在他的眼睫边,谢晏抬手随意抹去,熟练的解开最左边黑马拴着的缰绳,利落翻身上马,还不待府中人有所反应,谢晏策马冲出侯府消失在重重雨帘之中。
      “世子!”
      “还在愣着干什么!快禀报侯爷!”
      除夕的洛京街道往来的人并不多,今日又下了暴雨,原本就清冷的官道几近是显出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远处传来的打更声被响起的马蹄踏碎。谢晏骑着马在街道飞快奔驰,溅起了满地的剔透珠玉。为避巡逻士官他未走主道出城,而是抄了一条有些僻静的小路,蒙蒙的雨幕中一辆马车迎面驶来,原本就并不宽敞的巷道显得有些狭猝,驶来的马车挡住了谢晏的前行。
      谢晏抬眸,借着灯火的星点的光亮打量着这辆不知何处而来的马车,见对方未有做出任何退让的动作,略微皱了皱眉,吐出的气化作雪白的雾色
      “让开”
      马车上的小厮面上带了些愠色正要驳斥,马车的车帷却被一双素白的手从里掀开。雨夜中传出的声线如昆山碎玉
      “世子,这样大的雨,策马要去哪?”
      灯笼照出朦胧的光亮,来人身着一袭玉白锦袍,束发的玉簪透出莹莹亮色,衬出温润之姿,他在昏黄的灯影之下微微侧头看着雨中的谢晏,像刚忙完什么事,脸上还带了几分疲惫的意味,有几根未束稳的发丝落在侧,被昏黄的烛火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话的语气也是温和的,在这肃杀的氛围里整个人柔和的一塌糊涂,但疏朗眉眼间的氤氲着的却是难掩的疏离。
      谢晏看着王珩安冷笑一声“王大人不愧是大雍的肱骨之臣,连我等闲人的私事都关照备至”。
      “世子何必妄自菲薄,我并非此意”。
      王珩安看着一身丧服的谢晏垂了垂眼道“谢家乃我朝脊骨,自然不会有闲人一说的”。
      脊骨?谢晏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冰霜,说出的话也是满满的讥讽之意
      “王大人真是说笑了,若我谢家真是脊骨,又怎会落得死后只立衣冠冢的地步?”
      更声隐约从雨幕中传入。已经戊时了。见对方并无回应,谢晏扯了扯马的缰绳
      “还望大人让一让,不要阻了本世子的寻花问柳路”。
      “世子”
      王珩安透过重叠雨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谢家兵权已被收回了”。
      银蛇般的闪电划破夜空,轰隆的雷声像是百骑穿堂而过。
      “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谢晏便跃马而下,快步行到了马车前,身形掠过车旁仆从,一脚踏上马车的前室。
      他生的高,人至身前几乎是把所有的光亮档了个结实,谢晏从上而下的看着王珩安,两人贴的极尽,近到几乎能清晰的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寒气在谢晏靠近的一瞬间就争先恐后的向马车内的热源靠近。他淋久了雨,脸色有些病态的白,冰冷的雨点从凌厉的眉眼一路向脸侧滑落下去,像是在素白的纸上勾画出了利落一笔。
      谢晏身上湿漉漉的一片,身上的雨像是断线的玉珠直直的滴落了下去,有几滴甚至落在王珩安脸上,王珩安面对突如其来的寒气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却被人钳制住了。谢晏的手带着几近刺骨的凉掐住了他的下颚,修长冰凉的手指从玉色的脸上缓缓划过,将王珩安脸上的水珠尽数抹去。明明是一个呷腻至极的动作,在此刻品不出一丝温情。他望进王珩安的眼底,眸子里是浓重的黑。
      “你刚刚说谢家什么”?
      “世子!”王珩安马车旁的小厮几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晕厥了过去,可是面对谢晏的身份又不知该如何劝阻。
      王珩安安抚的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众人,仍是温声道“无碍”。
      他不再有退身之意,只是看着谢晏,用只有他们二人可闻的声音说到
      “世子,今日不若说是去了甘州,哪怕是穿着这身丧服出了城门半步,谢家恐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话一说完,王珩安反手握住谢晏那只钳制住他的手,将他卸了力。跟站在身前的冷脸修罗不同,谢晏脆弱的手腕皮肤下是脉搏在鲜活跳动。
      狡兔死,走狗烹。谢家兵权在握之时,再大的错误不过是过眼薄雾,若无兵权在手,即使是口头上的差池,也可化作锋利的匕刃。
      王珩安不再多言,转身进了马车内,将寒夜彻底隔绝在了外边。他的话语隔着车帷传出“世子,劳烦一让”。
      片刻后,脚步声踏水声起,只听得一声嘶鸣,紧接着是熟悉的马蹄哒哒声响,又逐渐渐行渐远,噼啪的雨砸在地上,像是入阵前敲响的鼓点。
      王珩安透过车窗帷向外看去,四周空茫一片,不知何处的酒楼传来悠悠曲腔,在这静谧的夜间听的格外明晰。雨还没有丝毫停息的意思,恐怕是要下一整夜了。
      王珩安叹了口气“走吧”。

      “他说道现如今君昏臣天日不见,羊狠狼贪越加凶残
      那昏庸的朝廷何足恋,倒不如弃暗投明上梁山
      一席话说的我千回万转心如麻乱踌躇不安
      我总想倘能得赦回京去
      夫妻聚首重列朝班伺机再报仇冤
      看起来效忠皇朝恐成梦幻
      好男儿空怀壮志愧对河山......”[ 京韵大鼓《逼上梁山》小岚云]

      毅勇侯府灯火一片,还未至门口,谢晏便见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倚门立于府宅前,妇人并未持伞,虽然有着屋檐遮挡,但仍不免外裳染上水渍一片,旁边两个梳着婢女发髻的人立在妇人身侧,似乎在劝慰着什么。原本还失魂落魄的人见状匆忙下马,迎身而去。
      行至妇人面前,满身棱角戾气的他突的就柔顺起来,心知自己今日思虑不当,惹得母亲难过,他有些踌躇的张口轻唤道“母亲”
      向来以豪迈泼辣著称的侯夫人此刻却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眼眶渐红。谢晏侧身接过身旁侍从手中的披风,垂眸抬首细致的将它系在妇人身上。
      “母亲,冬夜里冷,我送你回屋去”。
      侯夫人止住了谢晏扶身的手,面露忧色的看了一眼庭院
      “你父亲他还在祠堂”
      谢晏心下了然,叮嘱侍从将母亲送回屋中后转身向祠堂路径而去。
      “晏儿”
      她再开了口
      谢晏回头,见母亲眼中的情绪浓烈,身形纤瘦薄弱的站在黑夜中,像风暴中一只脆弱的蝶,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浓重的黑吞噬。
      她道“晏儿,我仅余你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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