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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共赴屠苏梦 ...

  •   除夕来得急,自那日外出后,日头起落左不过五个来回,期间光景流转似掌中砂砾,虽抓得紧可再顾难免茫茫。魏韫犹记得某日午间,一家人刚吃过饭,姐夫边埋眼看漳州祖宅寄来的书信边幽幽吐出五皇子加了冠的消息,魏韫追问细节,得了徐昶的字和封号:介舒,颍王。介舒这两个字在除夕前没少被她翻来覆去咀嚼,介舒,劫数,每每思及此不禁扬唇,暗道冥冥中皆有定数。

      今日除夕,天还未亮透时魏韫就依稀听到沈府嬷嬷们在暖阁外叽叽喳喳,十安推门,嘈杂瞬时没了遮挡全涌进来,魏韫惊身而起,徒有种闹市下安眠的错觉。

      “怎么这么吵?”

      “好主子,今儿除夕,再过几个时辰可要进宫行礼,全府只怕就你现在还卧着。”十安说着支起窗棂,魏韫被趁虚而入的寒风冻的一激灵,忙招呼十安关上。

      除夕果真不同往日,素日晨间刚起身的众人如今早醒透了,个个生龙活虎,就连魏韫也被这莫名的朝气带动,手上动作麻利不少。一身绛紫罗裙披浅白裘披,对镜自照,黛眉朱唇,有不同以往的鲜艳妩媚,十安瞧着,竟不自觉替魏韫羞赧起来。

      “姑娘虽温婉贤淑不足,可胜在样貌出众,以后也不愁嫁不到好人家。”魏韫自然不屑,“你这小孩儿眼窝浅,好人家哪个只看样貌,出身学识品行,都要样样兼优。”十安白眼翻个彻底,以为她想好丹非素,还不是自家主子除了样貌其他都差强人意。魏韫也不恼,凑近铜镜抿抿嘴,端详够了满意地偏过头,“可你家姑娘志不在嫁人,不然早装得天衣无缝,到时临塘第一才女的名号可要易主了。”自家姑娘爱拿大吹牛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狂妄,倒有些自以为是了,“姑娘什么样子十安不知道?若您真能如此那我宁愿少活十年。”魏韫忙不迭连呸三下,一双丹凤眼睨过去,逼的十安也有样学样。

      收拾停当后主仆二人穿游廊到主屋用早,魏韫打帘进来,正撞见沈襄安给姐姐画眉,情到浓时四目相对,本来旖旎的下文却在此刻戛然而止,两人不约而同挂着没走心的笑,款款走到饭桌前。魏韫上下打量二人,沈襄安乌冠朝服、丰神俊逸,姐姐金翠焕灿、我见犹怜,才子佳人,都是一等一的富贵风流。

      朝食用得一团和气,膳后几人简单收拾一下便一齐乘车入宫赴宴。

      今日晴空万里,偶有微风吹皱如丝如絮的白云,各坊停市,街上全是敲锣打鼓的民众,爆竹声不绝于耳。禁中每年除夕都设傩礼,安定所有官员需携家眷一同观礼,虽是为了驱鬼逐疫,可本朝天子爱热闹,礼成后紫宸殿还设宴款待,渐渐傩仪也多了交际酬酢的意味。皇城内为官者少说也有百余,入宫的车马从朝天门一直排到御街尽头,好在皇城司今日派的人手个个机敏强干,批贴搜查一气呵成,队伍竟没有一刻停驻。

      申时百官已站定于文德殿前,官家携一众皇亲踏汉白玉阶而来,魏韫暗自抬眸从排排跪倒的山丘向上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五皇子黢黑的遮面,紫服金玉带束出一把好腰身,直脚幞头里乌发冠得严谨,一双如墨的龙眉全是昂扬的态势,每一根都长在剑锋形状的框里。魏韫本是好奇这位故人的近况的,谁知瞥见的是这般高不可攀的人物,心间蓦然生出疏离陌生之感,便恹恹垂首,再不肖想观览这天家气象。

      傩礼开始,阵前有方相四人挥麻鞭,身后五百侲子击鼓,手舞足蹈,蔚为壮观。魏韫站在远处空闻其声,不得见大阵仗思想便要开小差,正四下摸索着,目光却不自觉被一女子攫夺。不同于其他女子的粉黛尽施,她只在朱唇上略施颜色便已活色生香,虽一个眼色就能颠倒众生,可她偏没有一丝讨好卖乖之态,一双明眸敛着秋水,峨眉微颦,总似有淡淡忧愁,又像在思索着什么。

      魏韫这样不眨眼的相看不单是因为那女子的样貌,她应该在哪里见过她,可究竟是何处,魏韫已无从忆起,她扯扯姐姐魏涵的衣角,钗环轻鸣,姐姐顺着魏韫的目光望去,悠然道:“那是纪太傅的千金,名唤青岑,不仅样貌出众,才学亦出类拔萃,六艺均通,医术也相当了得,坊间有传言说御医难解之疑症,她却能药到病除。”虽无头绪,魏韫还是记下了此人,日后难免搭话,届时再细细回想也不迟。

      大傩仪毕,众人依次序移步紫宸殿。

      按规矩女眷皆入偏席,此处有屏风遮挡,与正殿稍有隔隙。魏韫和姐姐在内官的引领下落座。放眼望去一片莺燕粉黛好似误入花丛,空中馥郁的脂粉香把魏韫熏得五迷三道,宴上糕点吃着也失了几分滋味。

      待灰蓝的天空里闪出几颗疏星,内殿从热火朝天渐趋于平静,隔着屏风瞧不清外面情况的女眷们也跟着停了舌头,留意着殿内响动。

      “圣上至。”宫人高呼,底下一众皆稽首,大殿瞬时肃穆庄严。

      “都免礼吧。宫宴即是家宴,诸爱卿无须拘礼,开怀畅饮便可。”魏韫听帝声悠远,但语气轻快愉悦,想来官家今日心情甚好。

      有了皇帝的授意,宫人宣布宴席开始。觥筹交错,宴上歌舞升平,圣上举杯邀百官共饮椒柏酒。正殿欢声笑语,偏殿女眷们也就放胆四处走动,聊起家常体己话,魏涵如今正和周围几位妇人打着过场,而魏韫只埋头乖乖吃饭。

      除夕夜禁中开阔地皆燃庭燎,二百余乘沉香、檀木在各处堆起十丈有余,紫宸殿前的更是高达三十丈,一时殿内亮如白昼,馥郁香气远飘百里。

      太后于宴席鼎盛时姗姗来迟,她身形微丰,腮如新荔,一双细嫩如葱根的手将养得极好,头戴珍珠宝石翠羽龙凤冠,金绣纹霞披下的玉坠子随步伐轻摆却没一点儿声响,殿下朝臣无不俯首跪地,只待太后落座,静听懿旨。太后将身体微偏,头上的珠钗却规矩,只几声飒飒的摇晃,她靠近官家低语,好似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一般松弛自然。二人交谈不久,圣上点头应承后徐徐道:“听说纪太傅的长女医好了太后的腿疾,将她叫上殿来,朕有话要问。”

      宫人高唤,坐在清静一隅的青岑听旨起身,缓步走向正殿。

      青岑走上前,太后眼中的怜爱难掩,亲自开尊口免了青岑的礼。

      官家亦春风满面,浅笑道:“青岑,你才华斐然,若为男子居庙堂必能为朕所用。平常的绢帛饰物你也不甚喜欢,那就送你奚墨一对,你看可好?”奚墨外表晶莹似玉,可将外皮磨开,一点如漆、遇湿不败、万载存真,更何况此墨研至尽而香不衰,当真香彻肌骨,如此风雅无边的礼物,当朝臣子还未有一人得此赏赐,可见官家及太后对青岑的喜爱。青岑忙叩首拜谢圣恩,眼角的笑意难藏,看来当真欢喜。

      此事既告一段落,众人举杯正准备再次投入欢宴,官家却话音突转,“听闻江南刺史魏舒屏之女魏韫近日进京,也帮朕宣了吧。”

      魏韫见正厅又恢复了喧嚷,正准备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脍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一声高唤穿过纷扰的宴席直达偏厅,吓得她险些掉筷失仪,“宣江南刺史魏舒屏之女魏韫觐见。”

      偏殿霎时静默,只余正殿内稀稀疏疏几声谈笑,魏韫的心已提至喉间。她看向姐姐,魏涵神色同样慌乱,看来也没想到皇上会在大庭广众下宣召自己的妹妹,可圣谕已至,魏韫只得颔首缓步穿过屏风行至殿前。

      殿前百官坐于两侧,最前面是一干皇子,其中不难寻到徐昶、徐衍的身影,北向五十步阶上便是当今圣上,魏韫不敢细看,行完大礼后额头就再没离开地面,只等着阶上人发话免礼。

      魏韫先前从未跪的这般实诚,如今起身才知要费些心神,裙身宽大,脚下虽几步,也要小心着别踩到裙裾在众人面前丢丑。

      “都长这么大了,十多年前你爹在京任职,你母亲刚怀上你,朕就于中秋宴上赐你这韫字,一别经年,魏刺史如今可好?”

      “多谢官家挂念,家父在江南尽职尽责,兴水利,治旱涝,如今一切都好。”

      “你爹是难得的工事奇才,都说我大朔有二宝,一曰葛兆的威虏军,二曰魏舒屏的半纸算经。”坐下听罢纷纷点头附和。

      “只是你爹不归京,却派你这未及笄的小鱼儿到京城作甚?”官家避实就虚,虽在问魏韫,可意在父亲。她曾听爹爹谈及,朝中近年总有几封试探的文书,可每每提及归京都被爹爹以岁及致仕之由推脱。

      “家父送我来京并无它意,只希望小女能入官学长见识。”

      官家听罢浅笑,言语间不乏调侃:“是吗,朕还以为他想让你自己挑个如意郎君呢。”语毕,席间笑声难绝。

      “小女如今还未及笄,家中亲故都还未曾考虑婚嫁之事,进京只意在精业博智,别无他求。”虽被殿上之人调笑,可魏韫也不恼,只滴水不漏地解释,神色全无小姑娘的扭捏之态。

      “既然如此,那你便入国子监,求学于各业集大成者如何?”

      此言好比官家将远方的爆竹猛然抛到殿中,引发的错愕惊异效果大致相同,只是噼啪炸响的声音部分隐在众人流转交错的神色中。

      魏韫被架在殿上炙烤,交叠的手攥紧又松开,来回几下后终挨不住能叫人窒息的死寂,准备开口接话,却见一白髯老臣缓缓起身,此人乃国子监祭酒,“官家,国子监还从未有女子入学之先例。”

      皇帝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祭酒绯色的官服上,眼中还盛着未干涸的笑意,“如今不就有了?”

      殿下众人听罢神色各异,一时哗然。

      官家已失了耐心,宽大的袖袍随臂膀挥甩,似发令的旗帜,“多加些女子进来,朕的公主们也入国子监,朝臣中学识出众的女眷亦可入学。”

      坐下依旧一片死寂。

      “就这么定了,过了正月纪太傅便给朕呈一份入学的女子名单。”纪青岑的父亲正襟危坐于不远处,听旨后自席间起身,拱手作揖领旨。

      女子入国子监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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