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一颗地豆

108、续竹

　　夜半时分偏殿里仍然点着灯，蚕丝宫灯表面贴的绘片被烛火热力烤得弯折了。云燕看了一会地图，在纸上挨个查着名字，又觉得心里不安，放下纸笔起身提着长裙刚走两步，屏风背后的人就猛然坐起，死里逃生一般大喘着气。
　　云飞喝过水，又在温和的夜风里走了一阵，神智才逐渐清明。
　　“阿姐，我做了好大的梦，我梦见姬天元回来，你们都死了，在瘟疫里变成了鬼……你们把什么力量都留给我，所以只剩下我一个活人，我得把每个人救回来……我以为我出不来了。”
　　“云飞，云飞……我不是你阿姐啊。”午青觉得很无辜。
　　“阿姐，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云飞在梦境的余痛中微笑着，两眼茫然，没理会他。
　　午青向沈节探过头，悄声道：“前辈！要不你去请——”
　　“说你是谁你就是谁，话这么多。”沈节用刀柄敲午青脑袋，被午青躲了。
　　最终沈节还是请来了万姑姑，不管是吹风还是洗脸，云飞都没法彻底醒过来。
　　万姑姑被云飞错认成了木师父，云飞老老实实给“师父”检查过之后，开始向万姑姑倒苦水，说自己学过的有些药理根本就是错的。
　　“我也没办法。天亮之后，带她去高处吹风。”万姑姑说道。
　　“前辈，你也见过？”
　　万姑姑摇头：“我没见过，但这种地方应该有司风的山神，你把难处告诉山神，祂会帮你们这些心思良善的人。”
　　破晓时分沈节带着云飞进了树林，所幸云飞没把她认成别人。她骑着高处的树枝拉云飞上来的时候，一阵疾风从她脸上呼啸而过，但没看见那头山猫。
　　“山神大人？”沈节喊了一声。
　　这次沈节没看见，但云飞看见了什么。她爬上树枝后就站起来如履平地般从这棵树走到了另一棵树上，像猫一样消失在了枝叶深处。

　　云飞安然从密林里回来，整个人已经完全恢复了。
　　万姑姑带她到大殿，让她撬开黄铜箱这层隔板。果然，撬开之后才是两卷几乎崭新的羊皮书。
　　“这是万家历代家主相传的正册和副册，正册讲阳术，副册讲阴术，人死而复生的机理正副册各占一部分。我当初手抄了一遍，有问题的地方也做了注。正副两册原本都被人趁乱偷了，想来，正册大概在乌涂手里，副册就在姬天元这。”万姑姑说道。
　　云飞拿出正副两册简单看了一遍，就转身拉开闷烧炉，将两册都填了进去。羊皮被烘烤出的焦糊香味沿着炉身缝隙窜出来，除了沈节，在场的人都满脸惊愕。
　　“姑姑，你还记得比你更早的家主是怎么死的吗？”云飞垂下眼帘问道。
　　万姑姑不语。
　　“师门七个，师父当初只教过我阴术，有了这两册之后万家每一代家主因何而死，她都告诉我了。姑姑，不光恨是蛊，让人失去理智的欲望也是蛊，人人哭着求着想要的起死回生也一样是蛊。那么多能让万家寨兴盛起来的人才都因为这个死了，如果我把它留给后来人，后来人还要穷尽不知道多少人命再重复一遍？或者后来人有本事，做到了能随意复活任何人，传出去之后江湖会怎么样？万家寨会亡得更快。”
　　这些话应该在她心里重复了千万遍，云飞这次没有大呼小叫，平静地向万姑姑讲完了道理。
　　“姬天元的副册和乔承光的正册，我拿到之后也会烧掉。阿姐，你觉得呢？”
　　“我现在看不清也听不清，碰到任何东西都没有知觉，回到人世对我来说，和不死不活被埋在地下昏睡是一样的。我本来是已死之人，在人世最多活八年，这八年只是为了陪伴牵挂的人。”云燕说道。
　　“阿姐，你没告诉我——”
　　“我要尽力活够八年，把我会的事情全都教给你，你能好好地做一家之主，我才能放心去见阿妈。”
　　云飞扭着自己的手，低头不去看云燕。
　　万姑姑绕到云飞的对面，“云蝶，告诉我吧。你不打算延续万家寨了，对吗？”
　　“从前的万家寨在乔承光进山的时候就不存在了。”云飞答道，“我们需要新的万家寨。”
　　万姑姑似乎还有很多话很多事，要拿出来逐件逼问云飞，但她只是缓慢地闭上眼睛，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该做的，已经做了。我已经不是万家寨的主人，该去木妹子家种桃树了……”

　　十一天后是约定对乔承光开刀的日子，现在脚力快的人马应该已经开始骚扰深林里的那个万家寨了。
　　万姑姑的本意是骗姬天元亲自出手，在他离山的时候取了柏木山，再借万家寨周围的恶山恶水消耗前去侵扰的人，顺便与留守万家寨的残部里应外合，夺回她的万家寨。
　　在复生大典上云燕彻底煽动了那些豺狼虎豹，万家寨必然会被分而食之，万姑姑的计划便没了用处。但云燕好说歹说，万姑姑也不忍原本寨中的人再受戕害，同意派旧部先行一步，在豺狼发难之前把人接引出来，愿意追随云燕和云飞的就来柏木山，不愿意的就给些钱粮，让他们自寻生路。
　　“姬天元有消息了吗？”沈节进正殿时，云燕正在教云飞算如何分配物资。
　　“有了，受了伤逃不远，估计今晚抓到。”云飞头也不抬地说道。
　　“抓到之后怎么处置？”
　　云飞放下笔，手托着下巴：“除了副册下落，好像没什么要拷问的。”
　　“有——多得是呢，他到底和衣无乐合谋的是什么，他还联系过什么外界的人，和官府有没有勾结，都得搞清楚，不然后患太多了。还有，如果他真要死的话说不定会拉人垫背，得有人能防得住他。”
　　“噢。”云飞动笔飞快，记在了手边的草纸上。
　　“等姬天元死了，我就带阿恰去西南。午青说有个铸刀大师在万家寨，我得趁他跑路之前追上他。”
　　云飞一愣，她没想到沈节要走。
　　“前辈稍等两天，过两天阿祥要定亲了，接点喜气再走不迟。”云燕说着从桌边的篮子里翻出了张红纸请柬，递给沈节。
　　“终于定亲了？媒人是谁？”沈节打开请柬，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木师父，姑姑亲自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