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会春山 ...
-
十月中旬，秋风萧瑟。
湖水摇晃着竹筏，翠绿的叶子轻轻落在湖面，泛起涟漪。
慕群坐在竹筏上，手中的灯随着波动一晃一晃着灯光。她半睡半醒地靠在竹背上，猛然一下，她被摇晃的湖水猛地一颠，蓦地睁了眼，握紧手中的灯，直起上身。
一股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左右张望两眼，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舟木船上。
木船的船头坐着个人，船身用竹竿搭了个棚子，前后用布帘遮着，透过搭棚的竹子间的间隙，隐约看得见几个人影。
湖境溪的水流一面朝着伊芜更城流淌，一面则朝着相反的方向。
慕群仰身靠回去，举起手中的灯，打量着船头坐着的那人。
两船已经近的不到一米了。
那人黑发披散，瘦尖的脸苍白无色，十三四岁的模样，脱了色的蓝色布衣上缝着几处补丁，腰间似乎别着把匕首，被散开的长发遮住。
他察觉到了光亮，慢慢抬起眼。
“凌孤，进去吧。”一只手掀开布帘，探身出来，叫了个名字。
坐在船头的人动了动，缓缓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身躯往竹棚里走。
慕群透过帘缝，看见几个缩在角落里的小人，心里生疑，伸出手想要叫住那从棚中走出来的男人。
忽然，猛地一下，竹筏剧烈地摇晃了下，不像是磕住了什么东西，到像是被被什么东西拦住了路。
布帘后探出几颗头，寻找是什么停住了船。
“回去！”慕群跃上船头，盯住船前。湖水泛出的波浪愈加大了。
她笃定水里拦路的东西肯定是有生命的，但只能模糊的看见一小片影子。她俯下身，将手浸入湖水里，触到一抹冰冷的东西，麻麻地攀上手臂。
慕群不紧不慢地缩回手，猛一用力，决心将湖里的东西揪出来。
“先都别动，是水鬼。”她退了两步，还是看见布帘后时时要探出的脑袋，喝道，“回去！”
语末，她打开那人的手。
湖面突然平静地微微泛起涟漪，船的前侧的水上咕噜噜地冒着泡。
哗啦一声，一道黑影从水里窜出来，伴随着凄厉的叫声扑上船。
还是晚了。
那东西速度极快，避开慕群，直冲向棚中那人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长而尖的指甲抓破了那只手。
慕群拔出腰间的匕首，顺带着按下上面绿莹莹的符文。刚拔出来的匕首立刻变成了一柄长剑，冒着阴森森的寒光。
她跃上木船，直接抓住那水鬼长长的头发，把它从布帘上拽下来——布帘上立刻出现了几个明显的大洞。
慕群用力甩开手，一把将水鬼甩入湖水中，随着扑通一声响，那水鬼掀起几米高的水花，伴随着一团团邪气要落在船上。她举起剑，朝着天空一指。
瞬间，船的周围被一道银白而半透明的光围住了。水花打在屏障上，又被弹入了水中，击打起小小的水珠。
慕群望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湖水，把布帘后能探出身来的地方用法术封住，几个探头探脑、矮小的人被这法术弹开了。
她倾下身，纵身跃入水中。
冰凉的湖水裹住了她，似乎侵蚀了她的皮肤，想要将寒冷刻入她的骨子里，高扎在脑后的长发狂乱飘逸地舞到眼前，全身都沉得像抱了块石头。
她被迷了眼，睁不开，只能微微张条缝，盯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片。
她蓦地瞪大了眼睛，闪身退开，躲避那黑压压的东西的利爪。
水鬼在水中的速度更快了，不断朝她扑过来，她躲一次，水鬼就抓一次，慕群毫无还手之力——她的水性远不如水鬼。
突然，她感觉眼前被蒙了一层纱，身上被细细麻麻的东西缠住了，勒紧了，似乎想要扎进她的肉里，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咬，似乎扎入皮肤里，勒住了心脏，结成一张结实的网，网住了她的所有感官。
心脏似乎被猛扎了一下，停顿下来，但仔细感觉到，还在跳动。
这是她唯一庆幸的。
那东西的越逼越近，慕群终于看清了她的样貌。
皮肤白得透明，好似一汪水。双眼没有眼白，漆黑的瞳孔中竖着两条细细的瞳逢——这大概就是瞳孔了。纤长的手上，指甲又长又利，张成了尖尖的利爪，乌长的黑发缠绕住慕群的身体。
慕群一时间有些怔愣，没由来的，一股由心而生的寒意席上全身，呼吸困难，像有千斤压在身上。
她笑着露出一口尖牙，扑身咬上来。
慕群感觉胳膊上一阵刺痛，拼命想晃动胳膊，想甩开她。可她却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也甩不下去。
她自己做出了反应，直勾勾地盯向水鬼的眼睛，克制住头皮发麻的眩晕，心里不住地抱怨咒骂。
结果，一声巨响，她全身像颗炸弹一般炸开了，在这片湖水中炸成了一滩血色，只留下了一颗眼珠。
慕群缓了口气，划开手想要游上去，却发现手中握着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啊！”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她叫了一声，嘴中却只冒出一小串水泡。
是颗眼球。
它还骨碌碌地转动着，突然从哪里射出来一根银针，径直扎向慕群的左眼，被她抬起的手挡开，闪着寒光深深地扎进了她的手臂里。
殷红的鲜血从针口渗出来，在被黑夜映得黑压压的湖水中显得格外刺眼。
她来不及思考，伸手想拔出扎在胳膊里的针。
那眼球又是骨碌一转，血丝爆裂，居然像流眼泪一样流出了血色的水。
一柄长剑突然出现在眼前，刺破了那颗眼球，在距离慕群眼睛只有一掌远的地方停下。
那眼球也炸为了一团黑雾。
如果能的话，她真想大口喘两下气，来安抚自己要跳出来的心脏。
黑雾散开，后面是一张陌生的脸。
本该在船上待着的凌孤不知道是怎么下来的，原披散的乌发全扎在发带里，手被鲜红的血水浸红。
他手里抓着慕群的那把长剑，停在慕群身前。
退远点！慕群不能出声说话，只能抓过长剑，摸上凌孤的肩，一把将他推开。
一团团黑雾再次包围了她。
她想叫凌孤赶紧闪开，张开嘴只冒出一串串水泡，透过黑雾看向凌孤，他倒是识场面，转过身开始往上游。
她松了口气，举起剑，眼前被大片的黑色和红色浸染，已经有些发酸，只能模糊的辨别那水鬼到底在哪里。
凌孤往上游去，只觉身体忽然一沉，脖颈感觉被一只手一般的东西勒住了。他挣扎着回过头，只看见水鬼的仅剩的一只眼球缓缓转向他。
他抓住喉间黑绳一样的东西，拼命往外扯，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放开！
那水鬼就像听见了他心里的叫嚷，突然一松，他整个人往下跌过去，赶紧停住，疑惑地回身望去。
水鬼离慕群越来越近，慕群耳边都是她的低语，说着莫名其妙却有逻辑的话，过了脑立刻又滑出来，她没记住一句，反而越来越觉得脊背发凉，全身像被冻住了。
闪开！
凌孤向慕群游去，抬手想扫开黑雾，却是徒劳，脑海里蹦出两个字。
那水鬼一愣，转动的身体猛然停住。
慕群抽手举起剑，当胸刺进那水鬼心口。
那东西又是全身一僵，虚幻的身影逐渐固化。
慕群一把抓住凌孤的手腕，把还大脑空白的凌孤一起拉上水面。
“哈啊。”慕群撑在船头，晃了晃凌孤的胳膊，“你先上去，快点。”
凌孤麻利地翻上船头，慕群也踩上船，两个人身上的水一直在往下滴。
全身都是水，两人都打了个哆嗦。
慕群解开竹棚的法术，跟着凌孤走进去。
两人的的长发贴在衣服上，都很难受，打着哆嗦撩起布帘。
“徐川！”
竹棚里满是暖黄的光，看着温馨，地上却躺着个格格不入的男人，满脸都是伤口，皮肉往外翻，看着狰狞可怖。
几个小孩缩在角落里，有的眼里攥着泪水，瑟瑟发抖，一看见凌孤，就都指着地上的男人，大声叫喊，都哭了起来。
慕群刚松下的神经又绷了起来，全身发麻，一股不同于湖水的寒意顺着背渗上来。
“怎么回事？”凌孤跪到男人身边，摸了摸他的脸，手上沾上粘稠的血液。
“别慌，别慌，我看看……”慕群安慰道，不顾身上的湿冷，也跪在男人身侧，“他是不是刚刚被水鬼抓了的那个？”
“是的。”年纪稍长些的也没哭也没叫，但声音却是颤抖的。
“中毒了。”慕群把男人的手抓起来，抚上手背的伤口，蹙起眉，“奇了怪了。”
一群小儿皱着脸怨叹：“我们身上都没有药……”
“没事，不急着上药，这毒伤流两滴血就干了。”她转向凌孤，问道：“这位先生叫什么？”
“徐川。”
“可有负过什么人？”
她问得突然，更问得突兀，空气似乎被她给凝固了。
凌孤没回答，和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年长的那个答道：“不知。我们都是遗城的孤儿，他是好心把我们渡来更城的，关于他的私事，我们一概不知。”
慕群垂眸，阴着脸，苍白的脸上似乎刻满了愁虑，直盯着男人脸上横着的疤痕，忆起曾经从古籍里看到的“仇思引”。
水鬼的毒有个文雅的名字，称“仇思引”
“仇思引”就似春山毒蛇，对大都人都不起作用，唯对两种人起毒素——要么是水鬼单相思之人，要么是生前仇恨之人。
慕群的思绪逐渐飘回来，凌孤在眼前晃动的手逐渐清晰。
她侧首避开他的手，蹙眉道：“……你们谁能把他叫醒？”
凌孤指指徐川脸上半干半湿的伤痕，半真半假道：“你戳下他伤口试试？”
“这怎能瞎动！”慕群一听，叫出了声，心里却道：也不是不行，实在不行，干脆戳他伤口把他戳醒也是好的。
“那就等他自己醒吧。”凌孤凝视着徐川紧闭的双眼，“等他醒了差不多就到更城了。”
“我知道他是昏过去了……动弹了！”慕群烦躁地拧眉道，见男人茫然地动了动脑袋，连忙扶住他的肩膀晃了两下。
徐川彻底醒了。
他摸索着想坐起身，却是脸上一阵撕扯的疼痛，手也是一酸，像被火灼烧一般。他举起手，看到自己手背上长长的伤口，倒吸了口冷气，赶紧挪开眼。
“您中毒了。”凌孤直言道。
徐川懵了：“什……”
慕群皱起眉，看着徐川还在怔愣，不耐烦道，“您被水鬼划伤了，中毒了。现在我问您几个问题，您如实回答。”
“好……”徐川虽还是懵的，可脸上、受伤的火辣辣的疼痛感告诉自己，眼前的女子确实没说谎，自己身上现在肯定满是伤口。
慕群问他：“您可曾负过什么人？”
“没。”
“曾经有没有人喜欢过您……或者热烈追求？”慕群看着徐川的脸，扬扬眉毛，语气有些弱了。
徐川生的干干净净，若是没受这道伤，绝对是媒婆都不用说媒事，一堆姑娘跑来挣夫人位的长相。
“好像没有吧。”徐川摸摸脖子，又摸到粘稠的血。
“那您身边有没有人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那人怨恨您。”
“没有吧……”
刚入更城的水域就犯了这么件事，慕群莫名感到烦躁，只盯着他的眼睛，他讪讪看向凌孤。
“您身边是否有人曾经在这片水域里淹死过。”
“……有……吗？”
“您能详细讲讲吗？”慕群睨了眼他的伤口，“这毒半年之内不会死，但必要对症下药，且越快服药，服的时间越长越好，还是请您说的详细为好。”
徐川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木然了。他目光涣散，声音漂浮不定地低声呢喃着：“我阿姐……山神……神婆……她死了……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会春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