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来人》田火的野

2、凌晨的火车

　　房间要狭小一点才容易有安全感，这才是杜云出熟悉的氛围，一点点月光就可以照得满室生辉。

　　太过空旷的地方难免出纰漏，而且不必要。

　　他习惯在每次杀完人后换一个地方，然后安静地坐在床边看一看陌生的风景，年代久远的街道，两边寥寥的商店，还有黄昏下的妇人和小孩……他喜欢找这样的老城区。

　　他的注视无声无息，每次安静地来，又安静地走。连房东都未必知道他何时离去，徒留桌上一把泛黄的钥匙。

　　老城区地处城市边缘，远不如城中发达，夜晚也更加万籁俱寂，连霓虹灯都安安静静发出暗光。

　　杜云出无声地坐在床上，月光为他渡上一层霜色。夜晚的街道在他看来终于显露出了真实，白天的喧嚣反而与他隔离。

　　这里不安全了。从曲子坤那里回来之后杜云出并没能如愿睡着觉，他还没有心大到这个地步。

　　傍晚开始，他看见有人在附近徘徊，戴着帽兜，脚步轻缓，被他从窗子口撞见，他也不回避，静静盯着他看，如同黑暗中潜伏的猎豹。

　　他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的记忆力告诉他。

　　但是，自追杀令发布不超过12个小时，应该没什么人能找到他。

　　毕竟，这里不需要身份证。

　　对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但他需要换一个地方了，曲子坤说得没错，他应该去坐火车跑路。

　　但是他需要的不是逃跑，而是隐藏。如滴水汇入大海。

　　立刻逃跑只会像猫捉耗子一样被人戏弄。

　　而他要做的，是把这群人引过来，然后及时脱身。事实上，他早已买好了去C城的火车票。

　　C城的治安不错，阳光也好。

　　他现在的出租屋距离火车站很近。每天凌晨五点半，他从黑暗里睁开眼睛，都能够听到1公里开外，火车隆隆的声音，铁轨碰撞间火热又冰凉的尖啸声伴随长长的车头远去，那是每天的第一班火车。

　　在他走后，他们中的一部分会留在这里不死心地搜查，而他可以在C城过一段轻松的日子，慢慢等待他们重新找来。

　　要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这样想，如果一个人存活的代价是终日提心吊胆，那他和死亡也没什么两样了。

　　于是此刻，他在等待。等待凌晨五点半的火车声造访，那就是他出发的时刻，他将乘坐第二班火车前往C城。

　　现在，他看了眼时间，是五点十八分。

　　快了，他舔了舔嘴角，久违的紧张感令他早已冷却的鲜血重新沸腾，上一次这么刺激还是在他一刀割开前男友颈部大动脉的时候。

　　当五点三十分的火车隆隆响起，平日里空无一人的车厢里，载了几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穿着黑衣，身上散发着冷冽的气息，那将是从大洋彼岸的刃组织总部赶过来的第一批顶尖杀手。杀手一向赶早，他知道。

　　而他将与这群要他性命的人擦肩而过。

　　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银制饰品，那是一枚银币一样的东西，他通常将它挂在脖子上，藏在衣襟里。

　　手指慢慢摩梭过上面凸起的刀锋图案，渐渐收紧，传来被搁住的钝痛。它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战利品，隶属于刃组织第一杀手，是他前男友的遗物。

　　几个月前，他从他兜里掏出了那块写着自己名字的目标铭牌。

　　巧了，不是吗。

　　感受着手心里传来一点点冷意，他扯了扯嘴角，希望他前男友的在天之灵可以保佑他度过组织的追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愈发警惕起来。他想起傍晚时分在附近徘徊的陌生人，那也许是来碰碰运气的；他想起太平间凌晨两点半的脚步声，可那又是什么呢？

　　突然，他听见了细微的悉窣声。轻微，但在寂寂的冷夜里，格外明显。那是铁丝打开门锁的声音。

　　手伸到枕头底下，慢慢握紧了埋在里面的刀。轻巧地起身，隐入黑暗之中。

　　精神已经高度集中，可随着精神的紧张亢奋，耳边却渐渐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如影随形。

　　杜云出告诉自己要冷静。外面的撬锁的家伙明显已经放轻了脚步，只余下铁丝碰触的声音不可避免。

　　发出声音的绝不是杀手的脚步声，任何一个合格的杀手，都和猫一样无声无息。

　　那只是因为精神过度集中产生的耳鸣，他在幻听中竭力保持理智。

　　手中的刀却越握越紧。背后传来森冷的寒意，但他努力克制自己回头的欲望，他知道他的后面没有人。

　　每次回过头去，他的背后什么都没有。

　　冷静，忽略这些干扰的异样。他要等的火车或者提前一步到来的杀手，不可轻举妄动。

　　不可以在敌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弱点，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潜伏着，等待一击致命。

　　耳边若有若无传来一声轻笑，激起了他一生鸡皮疙瘩。

　　阴魂不散！杜云出心中狠狠骂道。

　　外面撬锁的声音消失了，他知道，门已经打开了。

　　他的脑海里几乎可以描摹出那个人的形象。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衣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兴奋的碧色眼睛，高大的身材绝不是本国人，做事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只在外面瞥过一眼，只要给予他八分相似的熟悉感，他就敢下杀手。张狂、自大、肆意妄为却又胆小得连光都害怕。

　　一个碰巧在附近游荡的不入流杀手。

　　来人慢慢地走进来，和他想象的一样，黑色的帽兜盖住了他整张脸，背部微微弓着，便于发力，在看到床上没人的瞬间，手中冷刀猛地向背后划去。

　　泠泠月色中，兵刃相接的声音格外清脆。

　　透过月色在刀刃上的反光，杜云出见到了来人那双碧色的眼眸，充满了尖利。

　　“你在找我？”虎口被震得发麻，和来人体型相匹配的，是他的力气。

　　两个人几乎同时抽刀，退开一步。

　　黑暗中的杀手露出警惕的神色。

　　对于一个杀手而言，一击没有毙命，可不是什么好事。

　　“组织的追杀令下从来没有人能活下来，”杀手的声音嘶哑难听，“一个亿的奖金，与其便宜了那些高级杀手，不如接济一下同样不入流的我。你觉得如何？”他的脚步轻缓微移。

　　一点都不如何，这杀手的话术去和曲子坤进修过吧。杜云出竟还有闲心地想。

　　杀手的技巧在于无声无息，出其不意，这个杀手显然已经丧失了先机。

　　但是一次的失败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不算什么，杀手马上转换了策略。

　　他当然不指望自己一番话下来，杜云出能够大彻大悟，转手奉上自己的小命。

　　这里是二楼，他离窗子很近，老城的房子总是不太坚固，玻璃不知用了多少年份，边角还有一道裂缝。就在说话间，他已经将提前编辑好的信息发给了一个对奖金同样感兴趣的顶级杀手。

　　现在，他只需要从这里逃脱，就可以安享对方打过来的10万元消息费。

　　对方已经在今天的首班火车上，也许已经下了火车。只要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他很快就能赶来。只是可惜，他拿不下那1个亿的奖金了。

　　见杜云出似乎因他的话露出一抹笑意，他立刻转身，对着早就看好的角度，全力踹去。

　　但他的腿还没有抵达窗边，就已经卸了力气。暗红色的血液几乎被他黑色的衣服吸收。

　　身后的人已经悄然靠近，划开了他的脖子，然后还以极快的速度跳离，免得沾了他一身血液。

　　太快了，他怎么做到的？杀手的眼里还有着错愕，但他已经问不出话来了，喉咙里满是鲜血。

　　脑海中最后的意识浮现，可能真的是他，杀死了秦观。

　　杜云出冷冷看着地上的尸体，内心却远没有杀手想象中的愉快。

　　安静的街道，冷冷的月光，冷却的鲜血。甚至连总是回荡在空气中的跫音也令人欣慰地安静下来。

　　但是，不对劲，不对劲。他忽然焦灼起来。

　　直到哪里传来一阵灼热，他猛然抬起头，时间五点十八分，分针还在慢悠悠走着。

　　他感到背后一阵寒意，隆隆的火车声于万籁俱寂中响起，杜云出于梦境中骤然惊醒，呼吸急促，外面晨光已现。

　　时钟上显示，五点四十五分。是他要坐的车，开走了。他难得地睡了一觉。

　　忽然，他感到尖锐的危机感，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

　　没有任何犹豫，他就地歪下脑袋，同时侧身躲过。

　　转换位置，他看到背后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

　　原来杀手早已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