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他不想干了》霁风吹明

4、异常

　　杜若读懂了微生景初的沉默，眼神透着一点失望。

　　最终他带着微生景初找上邻近的谢惠娘家，用两只鸡充作饭钱，才了结了吃饭这一要事。

　　微尘景初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吃相文雅，看不出是个饿了好几天的人。

　　不过他此时心神已不全在吃饭上，为着一道似有若无又十足灼热的视线——并不是在看他。

　　他守株待兔地等了一会，目光捕获到了小厨房里暗送秋波的惜娘，心下一跳，眼前的饭瞬间不香了。

　　惜娘，大名兰应惜，是谢惠娘的独女。因为父亲去得早，惠娘也不愿再嫁，便一人把兰应惜拉扯大，不说千疼万宠，却也是极为呵护，如今少女豆蔻年华正好，虽未长成，却也是闻名村里的美人儿，对她动了心思的儿郎不在少数。

　　想着谢惠娘可能会有的“慈祥”面容，微生景初顿时有些坐不住，但表面上风平浪静，只是频频看杜若，却发现杜若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想起昔年因情爱之事，明面上说是闭门思过，实则被对方家里人打回床上去的书院同窗，他心里发起了愁。

　　照谢惠娘对她女儿的疼宠程度，不管杜若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都很容易被当作拱白菜的猪，当初微生景初的父亲在他岳丈面前就是这么个待遇，自幼在外祖家长大的景初如是想。

　　不过我觉得应当算白菜拱了另一株白菜吧，微生景初小声嘀咕给自己听。

　　“别光吃饭，莱也吃些。”杜若轻声说，手上动作很快地拈了一筷子醋溜白莱到微生景初的碗里。

　　“…”这是被听到了吗？

　　微生景初回神，忙刨了两口饭掩饰自己脸上的心虚，并在脑海中面无表情地给了自己两巴掌。

　　叫你胡思乱想！

　　嘴上却道：“我都听杜若的。”似为映证这话，他反手夹了一筷子白菜肉沫送到嘴里，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杜若，被光照着，这眼神似在发亮。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吃你喜欢的便是。”杜若从虚空中抽回魂，语气无奈，纵容之意却溢于言语中，听得微生景初心里发暖。

　　他想说些什么，开口却又觉词穷，最后慢吞吞地吐出个无关紧要的“嗯”字出来，惹得在一旁织布的谢惠娘忍不住打趣道：

　　“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我竟是没想到先前木头桩子一样直愣愣的杜小郎还会有这般体贴的一天。”明明是个对姑娘向他示好都能一板一眼回绝的人，对自家兄弟倒是挺上心的，也是，毕竟是自己亲戚嘛。

　　至于亲戚，是因为先前杜若给她说明微生景初的身份时，用得是表兄弟的关系。明面上说是微生景初家里遭难，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来投奔幼时有着交情的表兄。

　　她没怀疑杜若的说辞，虽然杜若总独来独往的，但他都在这住了有这好些年，又能读书写字，捎些信给家里不是问题。

　　而且，哪怕她平日里只安分地守着女儿过日子，也多少知道这如今世道不算太平。

　　等到杜若二人用完饭，起身道谢准备离开时，谢惠娘笑眯眯地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大白馒头，“就当庆贺你们兄弟俩团聚，收下老身这点心意吧。”

　　“多谢谢夫人。晚辈在此便不作叨扰了。”杜若认认真真的向谢夫人行了个礼，微生景初在他身侧有模有样地跟着做。

　　“你们两个跟老身客气什么，吃顿饭的事，行什么礼！谢夫人笑骂他们一句，挥挥手让他们滚走，“快走快走，要耽误了你们兄弟俩叙旧，老身可担待不起。”说着作势要撵他们走。

　　微生景初心里门清，拉着还想说些什么的杜若飞快跑走，一边跑还不忘回头大声喊道：“夫人姐姐，那我们下次再来看您！可一定记着我们啊！”

　　谢夫人被他喊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忍不住笑，“这小兔崽子，嘴巴倒是挺甜，比他那个表哥会说话多了。”

　　跟我家惜儿一个样，她忍不住想，红意慢慢爬上眼眶，人却是笑着的。

　　“要是她爹还在，那该多好啊…”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到后院去浣洗衣物。

　　日头高照，田垅上劳作的汉子们依旧为着生计而挥洒汗水，希冀着来年能有个好收成。

　　村东柳家的柳二郎提着两个食盒竹筒就匆匆往外跑，也没顾得上听他阿娘的招呼。

　　毕竟他实在是怕了他长姐督促他读书的手段，诸如给菜命名诗文的名字，背一篇吃一道，又或者收了他心爱的红缨尖枪，做一篇文章才准拿出去晃悠，如此种种，书写了他前十年在经史子集里挣扎的血泪史。

　　这导致他现在一看到他阿姐就怂，为此他的好朋友沈瑄拿这事笑了他好一段时间，羞得他在沈瑄面前都不好意思卖弄伎俩。

　　还是阿爹疼我，想起父亲柳塘耍得一杆长枪虎虎生风的样子，柳二郎的眼睛就止不住放光，面上满是激动之色，步子迈的越发快，手上东西依旧稳当。

　　远远的，他看见对面路上走来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是他多日不见的杜老大！

　　“杜老大，是你吗？”他兴冲冲的迎上去看。

　　虽然他们间隔这很长一段路，但架不住柳二郎喊的大声，连走在路上的农人都禁不住为他侧目，听力极佳的杜若，当然是听到了这话。

　　“是我。二郎这些时日来过得可好？功课做的还不错吧？”杜若也大声回了他。

　　“咳咳，小爷出马，自然是不错的了。”，柳二郎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却发现他的杜老大身边多了个人。

　　这谁？哪里来的小矮子占了我的位置！柳二郎一下警惕起来，一双虎目瞪着微生景初。

　　可惜微生景初没能领会到他目光里的威胁之意，权当一只小老虎对他龇牙咧嘴，别说，还怪可爱的。

　　见微生景初毫无反应，柳二郎就想把杜若拉到一旁悄悄问一下，却没想到杜若先开了口。

　　“这是我表弟，微生景初，来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杜若又侧头看向微生景初，介绍到：“这是柳晖，你也可以叫他柳二郎。他性子爽朗，为人仗义，书也读得不错，村里人都认他是个少年英杰。”

　　“嘿嘿……”柳二郎被夸得心花怒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这还是杜老大头一次这么夸他。

　　于是他转瞬间就忘了刚才计较的事儿了。碍于手上提着东西，他惋惜的放弃了给他俩一个熊抱的打算。

　　“杜老大，杜老大的表弟，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啦，回头我就那些个家伙都叫来一起聚一聚。杜老大这次可别再推辞了！”

　　说完，像生怕听到杜若的回复一样，他撒开两条腿跑得飞快，一溜烟的就见不着人影了。

　　“杜若。”微生景初止言又欲，“你这称呼……”是怎么一回事?听着跟他的气质挺不相配的。

　　“柳二郎取的，先前我帮他教他读书，在发现有我在的时候他姐姐会对他温柔许多之后，就这么叫起我来了。”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于我而言并无大碍，便也随他去了。不过你可别学他这么叫。”不然我这脸皮可实在是挂不住。想着柳二郎那股痴缠劲，杜若就有些郁闷，还不如一开始对他爱答不理的好。

　　“好哦。”微生景初知趣地道，任杜若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个乖巧懂事的表情。

　　这一路上再没碰到什么事，两人就直接回了杜若的住处。

　　刚一进门，微生景初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杜若，你跟谢姐姐的女儿关系怎样啊？”

　　“嗯？”杜若看得出来他一路上都憋着话想说，但他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问题，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的回答说：“你说惜娘？我不认识她。”

　　啊？微生景初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我四年前才搬到这个村子里，在那之前，惜娘就得了肺痨，不幸去了，对她的了解都是村里人口耳相传来的，我上哪儿去认识她?”

　　微生景初目瞪口呆，同时背上爬起一阵鸡皮疙瘩，寒意渐渐漫上身去。

　　“……？”看着微生景初明显不对的神情，杜若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但他沉住气，冷静开口道：

　　“所以，你是看见了死去的惜娘，在谢夫人家里……?”这句话一出来，杜若都觉得自己在说些什么荒谬的鬼话，但又鬼使神差的这话应该是对的——他的直觉是如此告诉他的。

　　“是，我当时，看到她，在看你，就在厨房里。”微生景初斩钉截铁地道，那种眼神，他绝不会感觉错。

　　杜若沉默了会，道：“明天，我们明天再去看看。”

　　“我有预感，我们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杜若深深地看着微生景初，眼睛的颜色几近墨绿，“所以，你得看仔细了。”

　　“是妖是鬼，总会有个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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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宋宪反应过来，他腰间的剑已然出鞘，三尺寒光正死死按在杜衡脖颈上，两人以一种极其不得体的姿势摔在了一旁的台阶上，而杜衡正冷冷的看着他。

　　“抱歉。”他连忙把剑摔到一旁，面色萎顿而苍白，此时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起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脖子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血液正从那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来。虽然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受制于人的感觉却让他极为不爽。

　　要不是自己略微理亏……他眯眼看着宋宪慢吞吞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勉强忍着没有发作。

　　宋宪躺倒另一边去，勉强稳住心神，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根黑羽，顿时像拿着个烫手山芋般松了手。

　　黑羽安静落下，半点看不出它先前摄人心魄的能力，就如同宋宪先前那般疯狂的杀意只是一个错觉而已。

　　“从林达身上拿的，对吗？”哪怕满腹疑问，他还是记着杜衡先前的提问。

　　他想起之前与林达刚见面时，若非那双眼睛，他几乎认不出来这是他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小舅舅。林达那满身狼藉的样子教他不敢认，看着与死人有什么两样？

　　“准确的说，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杜衡躺在原地，全身上下只有他那张嘴皮子还在动个不停“他还真是好运，身上正好有着能庇佑他的东西，不然，就算他凭着这股力量击溃敌军，也不会有回到这里的机会。”

　　“……什么东西？”宋宪不自觉的舔了舔他干涩的嘴唇。

　　“一封信。”杜衡的声音有些飘忽，而思绪乱成毛线球的宋宪没能注意到。

　　“人有求，有求则有欲，有欲则生情，情之至极，故生谵妄，又或执念，由此之中，妖邪可居，而我们通常管此叫——”

　　“太岁乱主。”杜衡缓缓说道，一字一词都咬得十分用力而清晰，就像怕宋宪听不清一样。

　　“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杜衡说完，实在抵不住困倦，眼皮子一闭，就梦会周公去了。

　　“……”实在没想到这人睡得这般突然，宋宪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很是哭笑不得。

　　“青尢。”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属下在。”

　　呼吸间，一个打扮低调的青年就到了他面前，垂首恭敬待命。

　　“把他搬到偏殿去睡，注意别把人弄醒了，”宋宪可疑地顿了一下 ，“另外，他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怎么困成这样？

　　“是。回陛下，神宫大人今天在藏书阁看了一天的书，直到刚才才被您请出来。”

　　“他这一天都没吃饭？”

　　“是。”

　　怪不得。“吩咐下去，以后每天按时给他送膳来，至于吃什么，”宋宪看了一眼杜衡，“等他醒来再问吧。”

　　说完，他便起身回宫。

　　今日休沐，明天的朝会，才是重头戏所在，他定要回去好好准备，看看明天会有几个“忠臣”忍不住跳出来吧。

　　他小舅子回来的消息定然是瞒不住的，他便是不信，听见一个绝对不可能活着回来的人回来了，那群志在必得的老狐狸们还能坐得住。

　　要是他们有所动作的话……宋宪冷冷一笑，伤了他这最后一个亲人的账，他可得早些一一讨回来。

　　正好，他有把新铸的刀，还未见血呢。此刻，属于帝王的冷酷展现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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